【江南】紫薇(散文)
与紫薇的缘分由来已久。
我是爱花草之人,在农村长大,与各种花草打交道较多,对象主要是野花野草,当然,也有好种易活不挑环境的大众花草,如鸢尾葱兰之类。
打猪草应该是我们这一代女孩子童年乃至少年时代的必修课。因为打猪草,我接触到了很多野草野花,但凡能开花,不论颜色花型大小,开得好不好看,我都想知道它的名字。每遇到一种擎着花朵的新植物,我都会掐上一枝,回到家就兴冲冲地翻出一本很旧的中草药书,对照着上面的插图找。那本书好像叫《常见中草药图集》,大约是六十年代出版的,书页已经泛黄,虽然插图只是黑白简笔画,却非常逼真,很容易对上号。前不久,有个朋友在微信上发了一组植物图片,问有没有小伙伴认识,我一看枝叶花朵就认出来了,是那本书的功劳。
在小伙伴当中,我是自然科学知识最丰富的,很多常见的植物都能一口说出名字,常常令小伙伴们惊叹。但是,有一种植物我一直不知道它的芳名。这种植物,在广阔的野外,我仅发现一株。她长在人迹少至的沟渠边的一条田埂上,在我十岁左右的一个夏天,我去那里扯猪草,与她不期而遇。夏季的南洋风带着湿热,吹过明亮阳光下翡翠般碧绿的稻田,娇小的她身着浅紫色的纱裙,裙子的花边多褶皱而美丽,星星点点的花蕊鹅黄娇嫩,像一个紫衣的小精灵,在绿毯上舞蹈。目光与她相遇的那一瞬间,惊奇惊艳摄住了我的魂魄,一颗爱美之心瞬间被她的美丽俘获,那如梦似幻的浅紫色,那褶皱轻纱般的花瓣,那鹅黄娇嫩的花蕊,都让我挪不开眼。我俯下身去,凝视着她,她也凝视着我,似乎在诉说对我的思念。广阔的田野,除了我和她,空无一人,仿佛她一直在等我,仿佛她的舞蹈只为我而起。我轻轻抚摸她漂亮的紫纱裙,一阵颤栗从指尖传来,我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欢喜,温柔和喜爱瞬间在我小小的心里泛滥,想着要尽快回家翻出书弄清楚她的名字,却不忍心掐下一朵。每个女孩都有公主梦,我的梦里一直有一袭漂亮洁白的公主裙,偶遇她之后,梦中的公主裙变成了高贵的浅紫色。
此后,我每年总要去看她几次,从春到夏,盼着她开花。而每年,她都是单薄瘦弱的一两枝,也不分杈,惊艳的花也只开几朵,少得可怜。作为一个农村孩子,我自然知道她单薄的原因——每到冬天,砍柴的人把田埂砍得光溜溜的,只给她留下一小截树桩——却无能为力。即便是这可怜的一小截树桩,几年以后也葬身在冬天的烧荒之中。次年春天,我再去见她时,美人已逝,芳踪杳渺。
我难过遗憾了很久,唯有把她的芳容刻在心里,时不时翻出来回味凭吊。常常带着遗憾责备自己:相知多年,竟然不知她的芳名,是不是太怠慢朋友了?
时光并不因我的遗憾而迟滞流逝的脚步,一晃十二年过去了,我走出乡村又回到乡村,在母校任教。其间一直没有再见过她,不论是城市还是乡野。记忆渐渐褪色,遗憾淡得像白开水,她出现在我脑海中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偶尔想起也只是一闪念。
就在我快要将她彻底遗忘的时候,我们再次不期而遇,就在我不常去的学校西南角的花坛里。上班第二年的某一天,课间,疲惫的我站在二楼走廊上休息,目光远投,于初秋的蓝天下,在微黄的草色中捕捉到一丛亮色,我的精神为之一振,立即奔下楼,欲一看究竟。完全没有预设,阔别多年的她就这样盛装出现在我面前。修长的枝条高过人头,繁茂的花蕾饱满欲裂,褶皱轻纱般的花朵开得亮丽喧闹,泛白的浅紫色使我不敢贸然相认。但我知道,这就是她,一定是她,只不过衣锦还乡,换了模样!我每天看着她繁盛地开了谢谢了开,看着蝴蝶蜜蜂热闹地来了去去了来,为再次相逢感到由衷的高兴,但依然没有人能告诉我她的芳名。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它有一个好听的富有诗意的名字----紫薇。
最早知道紫薇这个名字,是托琼瑶阿姨的福。由她的书改编的电视剧《还珠格格》热播之时,因为喜欢林心如,自然记住了她扮演的角色紫薇,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听。紫薇,薇字草头,应该是一种植物,紫色的薇草,或者紫色的薇花。如果是紫色的薇草,是不是像紫苏一样有暗紫色的叶子?如果是紫色的薇花,是不是像紫云英一样有亮紫色的花朵?找来《现代汉语小词典》,查紫字,只有紫苑,又查薇字,却只有蔷薇。词典太小,收录词条有限,真是令人失望!后来果然听说紫薇是一种花卉的名字,我就心里一动,暗想,会不会花坛里开得热闹无比的紫花就是紫薇?但苦于没有图片可以对照确认,就想着有机会上网查一查。那时候,我任教的乡村小学设施落后,没有电脑,自然也无网络,要上网只能去县城的网吧,县城虽不太远,我去得却很少,上网吧的机会是少之又少。这样一来,确认紫薇芳容的日期越拖越远。
直到某次去县城参加培训学习。课间去外面放风,培训学校的花坛里,紫色褶皱轻纱般的花朵开得热烈高调,在风中像招展的旗帜,瞬间抓住了我的眼。我发现她比我们学校花坛里的紫色深一些,跟记忆中最初的那一朵颜色一模一样,只是高大繁盛很多。新结识的朋友见我盯着花看,奇怪地问:“你没见过紫薇么?”
紫薇?她真的是紫薇!我的猜测竟是如此的准确!我像中了奖一般开心地笑起来,笑得新朋友莫名其妙。
从第一次邂逅到知道她的芳名,经历了十五年的时间,真是一段漫长的旅程。所幸,这十五年里,她从乡野走进了庭院,从被砍伐被火烧转变为被培植被养护,从单薄瘦弱的一两株长成遍布花坛之势,真是可喜可贺。
后来有机会上网查了紫薇的资料,才知道紫薇属于落叶小乔木,最高可达七米,分布于东南亚至大洋洲,早在1000年前已有栽培,通常用扦插和播种法繁殖。早知道可以扦插繁殖,我就会让她在我家住下来,不至于在她芳踪杳渺后难过遗憾很久。紫薇树龄甚长,可达500——1000年。贵州紫薇王,树龄1380年,树高34米,冠径15米,胸径1.9米。属第三纪残遗植物,科学界视为活化石。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还记载,紫薇树的皮、木、花、种子、叶都可做药。紫薇的根、叶、皮入药,有清热解毒、活血止血之效。
紫薇花期很长,从夏到秋,正是花少时节,深得历代大诗人的喜爱,纷纷作诗赞颂。唐人白居易有诗云:紫薇花对紫微翁,名目虽同貌不同。独占芳菲当夏景,不将颜色托春风。宋代杨万里有诗曰:似痴如醉丽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不仅赞她花期长,还赞她的美艳。
现在,我天天能够看见紫薇,离小区不远的小广场上,遍植紫薇,从夏到秋,浅紫色紫色紫红色的花朵一直怒放着,还是褶皱轻纱般美丽。走过她身边,我依然会驻足,偶尔凑过去嗅一嗅,不用俯身,偶尔也会掐两朵,揉碎,把鲜嫩的花汁涂在指甲上,竟比任何美甲都漂亮娇艳。
可是,我还是会常常想起我们的第一次遇见。我知道,那个落入凡间的小精灵身着紫纱裙,在艳阳下在巨大的绿毯上舞蹈,舞进了我的心房,一直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