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上那点钱，已经不够回家的机票了，而且回家还有很多别的花销。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我第一次开口向老黄借了一万块钱，风风火火地回了家。
　　 堂屋里，哀乐声声，鼓乐阵阵，声声催人肠。
　　 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散发着刺鼻的油漆味，掩映在花圈和挽联中间。棺材旁，一位青衣道士闭着眼睛，神情肃穆，反复喃喃念着：一叹亡灵养一身，在世来得几多年，不期今日辞世去，满堂孝舍泪连连……
　　 上香、鞠躬、下跪、磕头、烧纸……
　　 机械的做着这些动作，透过缭绕的青烟，我看到奶奶从那黑白分明的照片上走了下来。她脸上慈祥的笑容，瞬间变得扭曲 ，充满痛苦、依恋、还有怨恨。
　　 奶奶！我来晚了！对不起……
　　 我嘶声哭喊着，恨不得把头磕破。我觉得只有那样，才能弥补我对奶奶的亏欠。
　　 哎，你这死娃子，咋不早点回来啊？晓得吗，你奶奶走前拼命喊着你的名字，说不要走，要等你回来……大姑颤颤地说着，眼泪在皱纹密布的上流成了两条昏浊的河。
　　 再大的事儿，能大过孝义吗？小时候，奶奶可是最疼你的，你不记得了？小姑揩着眼睛，花白的头发显得很是凌乱。
　　 你奶奶走前还挂念着浩浩呢，说要等看了他才走。你奶奶啊，年纪大了，平时也糊涂，可是这家里，每个孩子的名字，她都记得清楚着呢。平时话不多的二伯母，拉着老婆的手，也说道起来。
　　 你咋就不回来哩？连你三叔都回来了……四叔指着一个驮着背的清瘦老人告诉我。
　　 哎！老爸长叹一声，背转过身，招呼客人去了。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踉跄地跑到奶奶的棺材旁，像个女人样抱着棺材恸哭起来……
　　 整个葬礼过程，我很沉默，只是机械地照着仪式完成一道道程序。在我的心里，有一个永生不能弥补的空缺，那是我欠了奶奶的孝，负了奶奶的爱。
　　 葬礼结束后，亲戚乡邻堂弟堂妹甚至弟弟都走了，我却迟迟没有动身。直到烧完头七，老婆终于等不及了，不耐烦地催促，快回去吧，好不容易等到当经理的机会，别因为请假时间太长错失了。再说，浩浩要好上学，我要上班，咱耽误不起啊……
　　 妈，我头好痛！儿子戴着黑色臂章，忽然抬起胳膊，痛苦地捂住了缠着纱布的头，头上的帽子被碰翻到地上，顺着山坡咕噜噜滚出好远。
　　 是不是这些日子受了凉伤口发炎了？老婆搂过儿子，仔细地察看着伤口。
　　 回去吧，找医生好好看下，可别留下啥后患啊！老妈追过去捡起帽子，喘息着扣到儿子头上，爱怜地说。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地飞舞起来，花白的头发，在黄绿相间的树林里翻飞，映衬着奶奶青灰色的墓碑，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我不走！我哑声说。
　　 啥？不走？怎么行。我都买好明天的火车票了。你总不能丢了工作，儿子总得读书吧……老婆一听，急得眼睛直翻白。
　　 是啊，去吧。你在去外面打拼这么多年，怎么说放就放得了呢？我晓得你挂念家里，放心吧，我和你妈都好着呢。老爸说着，拎起拐杖，故意挺了挺背。
　　 我看到他更加苍老的脸已不再有生气，空洞的眼睛里，泛起的潮湿是那么干涩。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了出来，爸，妈，你们在家等我，我过春节就回来，再也不出去了……
　　 什么？那，那浩浩读书怎么办？老婆一楞，慌忙问。
　　 回来复读一年。我沉吟着说，现在家里也在搞开发，我们何必跑那么远去打工？自己漂泊无依，上对老人不能敬孝，下对子女不能尽心……
　　 就是，村东头那刘老五，初中都没毕业，这两年承包公路修，在城里买了房，家里盖了楼，连车子都买了好几部呢。老妈一听我要回家，高兴起来，笑得只见两排牙床不见眼睛。
　　 那好啊，要是你们回来了，我们就不用天天等过年了。老爸灰黑的脸也亮堂起来，衬着明净的天空，显得格外明朗。
　　 回家，我就可以和发小柱子他们一起玩了，也没人骂咱是北方佬了，哦耶……儿子高兴地拍起手，像只小兔子一样往山下跑去。他蹦蹦跳跳的姿势，看起来充满朝气和活力。
　　 走吧！我一手牵着老妈，一手搀着老爸，慢慢地向山上走去。
　　 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酒在身上，暖暖的。光影里相偎依的身影被拉长了，那那么紧密地连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