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瞪大眼睛，不解地望着我，刘哥，你说什么？
　　 老黄就是一个混蛋！他有家室，只图玩刺激。你还年轻，应该有个好的归宿，不要被人花言巧语蒙骗……看着小晴精致的小脸，在幽暗的灯光下是那么娇美，我心底莫名地升起了一股英雄气，说话也顺溜起来。我想，老黄此时耳朵根一定发着烧。
　　 嗤……小晴笑了起来，笑得灯光都跟着摇曳起来。然后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说，刘哥，你想哪儿去了，我们只是网友。路过这里，知道有这么个人，想见个面叙叙而已。
　　 哦……我低了头，囧得直想钻到桌子下去。
　　 但是，谢谢你！小晴停止了笑，深情地说，这两天，让你受累了！来，小妹敬哥一杯！
　　 哪里，应该的！我谦虚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哥，虽然只认识两天，但我感觉你是个好人。俗话说人生难得一知己，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小妹再敬一杯……
　　 举杯，碰杯，豪饮。
　　 几轮下来，我只觉得眼前的小晴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心里感叹，同美女喝酒，就是比平时喝得痛快，难怪那些达官贵人酒桌上都要美女作陪。转而又骂自己下贱，朋友妻不可欺，我怎么能对小晴想入非非呢。
　　 平时活泼开朗的小晴，在酒后，却显得哀伤而落寞。她带着酒意，结结巴巴地说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和男朋友在大学认识，两人相恋了几年，毕业后，男的出国留学，她回了老家，两人约定三年后男的回国就结婚。她在家苦苦等待，哪怕两年后失去他的消息，依然不改初衷。第四年，她见到了他，他却带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女郎。她要他给个解释，他只是淡淡地说，她不合适。于是，她不再相信男人，不再相信爱情，只用一具空空的躯壳在灯红酒绿中独舞……
　　 后来，小晴的声音小了，趴在桌上，泪水打湿了披散的长发，身子却动也不动。小晴醉了。我只好把她扶回酒店。收拾停当正想回家，却被小晴死死拉住。她虚弱和痛苦的样子，震动了我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我留了下来，守在床边，然后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小晴还在酣睡，为了避免酒醒后的尴尬，我逃也似地离开酒店回了家。
　　 可在家门口，我的钥匙插进锁孔，怎么也打不开门。还以为家被小偷光顾了，心下正惊疑，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去哪里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如闷雷般响起。
　　 你……你怎么在家里？不是说要过两天才回来吗？看着面前的女人双手叉腰，头发狮子样竖立着，我吃惊的程度不亚于见到小偷。
　　 怎么？我回来得不是时候，坏了你好事？说，昨晚去哪里了？老婆高昂着头，眼睛像包子一样肿得老高。看来，熬了一晚上的夜。
　　 瞎说啥！快进屋，别吵着人家了。我有些心虚，试图从她挡着的门口强挤进去。
　　 休想！不说清楚休想进屋。老婆双手伸开，抓住门外框，失声哭骂，老娘昨晚打你电话不接，后来还一直关机，厂里说你请假了……你一个晚上不回家，到这会儿才回来，你说，是不是去找野女人了？
　　 老婆一说，我才想起手机昨晚就没电了。正想解释，却看到楼道里不少住户都站在门口探头张望，有的还指手划脚，脸上的笑容暧昧而古怪，弄得我觉得自己更像个被抓住现行的贼。一股无名火起，我骂了句“神经病”，手上使力，老婆向后打了个趔趄。趁这功夫，我一脚跨进屋，返身关上了门。
　　 摔到地上的老婆丝毫不妥协，哭闹着非要我给她个交待。
　　 我在工厂指挥几百人有章有法，跟客户谈判也能巧舌如簧，但这件事，却难倒了我。我天性实诚，不善于撒谎，也不好跟老婆摊牌——自己在陪哥们儿的女朋友。这样荒唐的事，不但老婆不信，甚至还会把老黄老婆扯进来。而且，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只能越抹越黑。
　　 我编了无数的谎话，在受培训后智慧火箭般提升的老婆面前，却无法自圆其说。更要命的是，老婆居然在我手机里搜出我和小晴的合影，我就算全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了。家里闹得一发不可收拾，老婆横蛮得连飞机都不让我去赶，非要我带她去找狐狸精做个了断，否则她就去跳楼。
　　 老婆的驴脾气我知道，说得出做得到，尤其是在感情方面，她把爱情和家庭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我担心自己走了，她真做出过激的事来，只得退了机票，安抚起老婆。
　　 使出浑身解数，花了两天时间，终于取得老婆阶段性的原谅。 虽然依然有很深的隔阂未消除，但家庭战火总算暂时平息下来。我才知道，老婆提前回来，是想和我一起回老家 。
　　 这时，我接到了老黄的电话。他骂我，为什么小晴在他回来前走了，不接他电话还删除了他的QQ，是不是我对小晴做了什么。
　　 其实，在我回来那天晚上，小晴给我发了短信，说她有急事要提前走，不等老黄了。我只有对她说，小晴，好好生活！岁月不等人，请珍惜好时光。青春虽然热烈，但也短暂，别因为一段情的背弃，就放弃了一生的幸福！
　　 对老黄的责备，我只能好意相劝，算了吧，老黄，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少折腾，多抽点时间陪陪家人，别让弟妹天天晚上独等空房了……
　　 没品味！人生苦短，眼睛一睁一闭间就过去了，能有几个四十？不趁现在享受一下，到老了你连像样的回忆都没有，那就白活一世了！
　　 原来老黄是在给年老后囤回忆！
　　 享受！财富地位、香车美女就叫享受？要没健康、信仰、亲人、真情，你活着是行尸走肉，死了也只能变孤魂野鬼。
　　 一提到死，就想起了奶奶。如果没这一桩荒唐事，我应该早就回家了，恐怕此时正在奶奶床前闲话家常呢。
　　 奶奶，我真的该回来了。
　　 可是，离假期只剩了三四天，飞机、火车、汽车票全部售空。我在网上，代售点反复地查询，都没买到国庆前的票。
　　 我正在为买票回家发愁，儿子的班主任却来电话告诉我儿子在学校出事了，让我火速赶学校去。
　　
　　 班主任姓伍，一位白白胖胖的中年妇女，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像尊菩萨。但在我和老婆面前，她很少笑，即使偶尔展露一点，也很生硬。那是因为，儿子浩浩是班里的差生。
　　 每次看到伍老师，我都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
　　 今天，伍老师见到我和老婆，脸色铁青，连牵强的笑容也吝啬得挤了。
　　 来啦？我介绍一下，这是陈鑫的父母，这是刘浩的爸妈。
　　 你好！我微笑着，弯腰向站在办公桌另一侧，头发梳得油亮的男人伸出手去。
　　 那男的牵动了一下嘴角，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旁边的女人，肚腩很肥却穿着件白色的紧身蕾丝裙，显得腹部比胸部还突出。手腕上、脖子上、耳垂上的饰物明晃晃的，掩映着脸上星罗棋布的褐色雀斑，让我莫名地想起了蚂蚁上树这个词。
　　 女的乜斜着扫了眼老婆褪色的T恤衫，就高傲地扭过头去，用蹩脚的广普问伍老师，老师，到底发生着咩事？
　　 老婆打落我伸在半空的手，把我往旁挤了挤，站到了伍老师的正前方。
　　 呃，今天把你们叫来呢，是因为两个孩子出了点事……伍老师的普通话很纯正，是这样的，今天午休的时候，陈鑫和刘浩两个同学打架了……
　　 啊？打架？
　　 受伤了吗？
　　 谁打人了？
　　 人呢？人在哪儿？
　　 几个人七嘴八舌，阵形一下乱了， 伍老师被挤在了中间。
　　 好啦！不要吵嘛，听我慢慢说……伍老师站起来，用手势制止了我们。接着说，人都送到医院了，不要担心！叫你们来，有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来是请你们家长配合医院治疗，照顾好孩子；二来，双方协商一下医疗和赔偿问题；三嘛，打架斗殴在学校是严重的违纪行为，是要受到处罚的……
　　 老师，先带我们看孩子。其它的事容后再说！
　　 是啊，是啊，孩子要紧！
　　 两个女人一听说自己的宝贝儿子受了伤，哪顾得听伍老师细说，赶紧心急地催促伍老师带我们去看孩子。
　　 伍老师无奈，只得带我们到了医院。路上，伍老师告诉我们，两个孩子是因为争抢手机玩游戏打的架，两个都伤得不轻，流了好多血，在学校影响极坏。
　　 两个女人没听完伍老师的话，就哭得肝肠寸断。尤其是陈鑫妈妈，泪水冲散了妆容，脸上一片狼藉，一条条沟壑像被暴雨冲刷过的马路。
　　 浩浩和陈鑫在一个病房，躺在雪白的床单里，头部都绑着厚厚的纱布。初一看，真分不出谁是谁。病房里还有几个学生，见到伍老师，齐生生叫了声老师好，就自觉地离开了病房。
　　 听医生说，浩浩被撞破了头，缝了好多针，有轻微的脑震荡。而陈鑫则被打断了鼻梁骨，需要作手术修复。
　　 哎呀，宝贝，怎么成这样了？痛不痛？来，让妈看看……呜呜……两个女人几乎是同时说着相同的话，嚎哭着扑向自个儿的儿子。
　　 妈不是给你买了手机吗？怎么去用人家的呢？ 在医生的提醒下稳定了一下情绪，老婆爱怜地抚摸着儿子纱布外裸露的脸，泪水涟涟地问。
　　 我，我手机在充电，就用一下他的……儿子虚弱地说。
　　 宝贝儿，你怎么可以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呢？妈不是说过吗，北方佬野蛮，不要跟他们交往，你怎么不听呢？陈鑫妈擦了把眼泪，握着陈鑫的手，夹枪带棒地对陈鑫一顿数落，又转头问陈鑫爸，会不会破相啊？
　　 是他！他自己山寨机不好用，硬要拿我的IPAD去玩。陈鑫显然伤得轻一点，精神也好些，爬起来坐在床上，指着浩浩，尖声尖气地说。
　　 TMD瞎说！谁硬拿你手机了？是你自己请老子帮你升级的，看到人家过关了就来抢，还骂人……儿子话没说完，就因为激动而痛得嗷嗷叫起来，全身抽搐。
　　 我骂怎么了？我还骂少了，北方佬，穷鬼，没钱还想玩好手机……
　　 陈鑫还没叫喧完，他妈妈就尖酸地接口，就是嘛， 一个穷打工的，买不起好手机，就不要读贵族学校嘛……
　　 “北方佬 ”刺得我的神经一哆嗦，刹那间背脊就僵硬起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在胸膛爆炸，急着要喷射而出。怒气冲冲地看过去，陈鑫的父亲正看过来，眼光充满深深的敌意。
　　 一场由孩子引起的战争眼看就要爆发，伍老师及时开了腔：我说你们，书不好好念，尽想着玩游戏。这下好啦，为争手机伤成这样，自己挨痛，还害得爸妈操心。这是何苦！还有你们这些家长，学校三令五申，禁止孩子带手机到学校，你们硬是不听。孩子成天玩手机，打游戏，能专心学习吗？青春期正是学知识的黄金时代，现在不好好学习，难道真要等到老大徒伤悲吗？看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难道不知道过份宠溺会害了孩子？再说，暴力游戏玩多了，精神思想也变得粗暴、野蛮。你们看看他俩，平时本来很要好，为了争抢手机，说话过激，就打起来伤成这样。害了谁？
　　 伍老师一翻话，让病房一下子安静起来。大家停止了争吵，也停止了哭泣，似乎都在思索老师的话，只有两个母亲压抑的抽泣声。
　　 想想老师的话，真的莫无道理。这些年来，我和老婆争吵不断，主要还是因为儿子。因为工作不稳定，儿子是让爷爷奶奶带大的。前些年，老爸老妈身体不好，老说儿子顽劣管不了，我们的条件相对好一点，就接到身边。但是，儿子学习基础差，总是不上进，也不爱与人沟通，却对网络游戏特别上心。我怪老婆惯纵孩子，而老婆却认为我忙于工作对孩子关心少了。其实，何偿不是我们做父母的疏忽和溺爱，才让孩子在游戏中不能自拔。
　　 儿子受伤，平白的多出一大笔医疗费，还要请假照顾，使本来就捉襟见肘的日子更加艰难。每次交费，我的手都抖得老高，递出去的钱，就像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样令我痛惜。
　　 老爸又打电话来催我回家，说堂弟堂妹们差不多都回去了时，我正在为交住院费发愁。我没听完就生气地吼起来，催啥催？以为回家不花钱，说走就走啊？老爸显然对我的不敬吃不消，无言地挂断了电话。而我，忙着浩浩的事，也顾不得回电话去道个歉。
　　 陈鑫的父母，仗着自己开了家小工厂，有几个钱，傲慢得很。一口咬定是浩浩用他儿子的手机才导致的这场事故，过错在浩浩，要我们赔偿医药费。而我们，作为伤势最重的一方，自然也不甘心认输。双方僵持不下，翻脸成仇，直到校方出面调解，才平息下来。
　　 最后的结果是，治疗期间的相关费用由双方家长自行承担，两个孩子各写书面检讨一份，记大过一次。
　　
　　 住了几天院，拆了线，医生检查后说，伤口恢复得还好，休养一阵子就没事了。至于后遗症，得观察一段时间。
　　 放下心来，我赶紧让医生开了药，拾缀着出了院。在路上，老婆直埋怨我狠心，说儿子伤成这样，我都舍不得花钱让他在医院多疗养几天。
　　 我闭着眼睛假装睡觉，并发出轻微的鼾声。其实我心里正在发愁，住了几天院，已经花去上万块了。如今，卡上只剩下几千块钱，如何才能撑到月底发工资？
　　 回家才两天，也就是十月五号子夜，我在熟睡中被不知疲惫地叫个不停的手机铃声给吵醒了。迷糊中看到是老爸的号码，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果然，电话里，老爸简短而沉痛地告诉我——奶奶走了！
　　 我彻底清醒过来，一种刺骨的痛弥漫了全身，呆呆地握着手机，心里在哭，却发不出声音。 老婆也醒过来，默默地掉了一阵眼泪，说该早些回去，不该一等再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