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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心灵一隅】茨菰(散文)


作者:汾阳王裔 秀才,1943.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801发表时间:2014-11-30 17:46:17
摘要:老师姓孔,据称与孔夫子有渊源。他烟瘾很大,整天烟不离嘴,说话办事时,烟就粘在下唇上,既不掉,也不冒烟,一荡一荡像条兔子尾巴挂着。待话毕事善,下唇一缩,烟自动归位,上唇搭下来擒住,眼眯起来,双肩一缩,鼻孔中瞬间窜出两条浓烟,火车龙头似的。某日,他问我: “你家有旗姑么?”我见父亲常吸旗鼓烟,便说有。孔老师说: “有就弄一点,我想了。”

前二天去某山庄赴宴,去得早了,席尚未开,同行说去看枯荷,便欣然而去。枯荷没看到,却见一大片绿,在初冬的田野里活泼。同行大发嗲声:“哇!好多芋头!”我电下车门瞅瞅,笑了,“这可不是芋头,是茨菰。”
   同行不服:“什么茨菰?这就是芋头,茨菰是啥玩意儿?”
   说起茨菰,我是知道的,在我家乡,茨菰不叫茨菰,叫慈姑,乡人口误,亦有叫旗姑的。慈姑野生,无人培植,常见之于江河浅滩,淤泥黑厚处,夏秋生长,碧如翡翠,色柔和,无浓烈之味,却清寂孤傲,一副骄娇模样,杂在草丛中,宛如流落民间的公主,自有别样风致在里头。茨菰的叶似箭状,形若燕尾,自然舒张,作飞天之势,故有人呼燕尾草。其干粗壮,分蘖数枝,柄上有绿纹环游,呈U型,花时抽穗,一茎挂数朵,大都瓷白,偶有紫色,小而不繁,嗅之无香味。其外形近似芋苗,不同是芋苗叶圆弧,叶柄丰满,且光滑如处子肌肤。而最大不同是,芋苗喜水怕涝,其植株之畦,高培成埂,而慈姑长沼泽,无水不欢。
   同行出生城市,错把茨菰作芋头苗,亦在情理之中。不要说他,就是我,小时候也有此认识。
   父亲有一个菜园子,为浇水方便,便将一处洼地,囿水成池。池不大,水里植了茭白,还有不请自居的许多杂草,葳蕤成片。某年冬日,我见池泥中,鳅洞密布,便戽干水捉泥鳅,果然捉了许多,翻泥时还摸到几枚果实,呈球茎状,胖嘟嘟的可爱。我以为是芋头,因为父亲在园中植了许多,大约这厮顽皮,岸上待得腻了,悄悄跑池中玩水。便不客气,一一丢入竹篮。洗净后发现,这水中捉到的逃兵,与芋头不同,老皮青黑,嫩处发紫,有环凸起似轮,最奇怪它有个长嘴儿,似动画上的葫芦娃,头上戳条天线,天线有点弯,掰断看,是层层芽苞,如百合的茎,白得耀眼。而芋头一般穿一领蓑衣,似刚从灶灰中爬出,毛不拉叽的。也没有长嘴儿。莫不是这厮跑水里,憋得慌了,便学《渡江侦察记》里战士,折条芦管儿,用来呼吸,亦未可知。
   心下存疑,回去告诉母亲,母亲看后笑起来。说:“这是慈姑。晚上炒给你吃。”
   我好期待,母亲刚炒好,便急不可耐一筷子,入口眉头便皱起来,这是什么啊?不香不甜也就算了,你弄个又涩又苦,叫人如何下口?实在太难吃了!便一口吐了。父亲正津津有味咀嚼着,见了,挖我一眼:“你真是财主口子讨饭命,这么好的东西,都不吃?”我又疑惑,是不是刚吃的是个坏的?看它模样,也不是难吃的主,便又筷起一点,小心就进嘴里,一股青涩味,潮水般侵略味蕾,喉头一紧,腹中卷起呕的欲望。我一口吐出来,忙忙找水漱口。
   自此,我对慈姑是敬而远之,再不涉口。好在这东西生在野地,上餐桌机会不多,偶尔见了,也是避不下箸。心中常想,慈姑既没有芋头的香糯,更没有荸荠的脆甜,同样长在水中,味道差距怎么那样大呢?
   但也有喜欢吃的,我高中老师就是一个。老师姓孔,据称与孔夫子有渊源。他烟瘾很大,整天烟不离嘴,说话办事时,烟就粘在下唇上,既不掉,也不冒烟,一荡一荡像条兔子尾巴挂着。待话毕事善,下唇一缩,烟自动归位,上唇搭下来擒住,眼眯起来,双肩一缩,鼻孔中瞬间窜出两条浓烟,火车龙头似的。某日,他问我:“你家有旗姑么?”我见父亲常吸旗鼓烟,便说有。孔老师说:“有就弄一点,我想了。”
   回家告诉了父亲,父亲便准备了一条。第二天拿给孔老师,老夫子火烫一样跳起来,脸红脖子粗吼道:“我说的是慈姑,水里长的那种,不是烟。”
   我悟过来,大笑起来。心下却疑惑,这种劳什子,有什么好吃的?
   老夫子见到慈姑的神情,至今记得。他两眼徐徐放出光来,拿起一枚,小心放手中,慢慢抚摸,如主人摩娑她的宠物狗。又折下慈姑的长嘴儿,慢慢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应该滋味不佳,眉头皱起来,脸却如盛放的墨菊,眼中隐隐绽出泪珠。
   我心一动,暗暗有股东西升上来,想来这慈姑,一定有故事藏之老师心中,是什么呢?我不明白。
   钱我当然不能收,老师见拗不过,不再勉强,便留我晚餐。吃的当然是慈姑,我对这食物素无好感,心中便暗暗后悔。但既来之,则安之,且看他如何操作。
   老师生了一盆炭火,将慈姑埋火中,用来煨熟。多余的刮去皮,不去长嘴儿。我知道这嘴儿青涩非常,建议去除。老师笑笑回答:“你不懂,我要的就是这涩,味儿独特,它物没有。”然后座锅加水,入慈姑于中,片猪肉少许同煮。水开后,阳台上揪来一把紫苏,用来提味。成品汤汁鲜白,入口薄荷味浓郁,清爽中回味甘甜。而煮裂的慈姑,美艳依旧,长长的嘴子儿曳着,却不染半星油脂儿,性格孤傲若此,直令人匪夷所思。我喝了一碗,滋味不坏,吐一口浊气,神清气爽起来。
   炭火中的慈姑熟了,老师扒出来,置于桌上,散出淡雅青草气。它的皮很薄,手抹即去,白如去壳鸡蛋。老师拿一碟白糖,嘱我蘸而食之。入口虽嫩、滑、润,滋味却不敢恭维,远不及芋头的软糯香甜,反之却有叛逆之味上窜,频令喉咙叫停。
   我吃了半个,兴趣顿失,悄悄将剩余丢入垃圾桶。老师一口一个,吃得流星赶月,大有饕餮气势。见我动作,眼神从镜框上割我一刀,竟从垃圾桶中捡出我之弃物,一口吞下去,我阻止不及,脸如红布,讷讷不成言。
   临走时老师说:“食物都是上天恩赐,要敬重,不要糟蹋。”
   话我是记住了,但对于慈姑,我还是不喜欢。后来,读汪曾祺散文,老头儿对茨菰的描述,令我着迷,总想找机会吃一口,说不定年长味变,当年的蜡味,成今天的美食,亦有可能。
   前些日路过菜市场,一个老人在卖茨菰,便毫不犹豫市了一斤。炒后上桌,还是那个味道,吃了两筷子,便无继续勇气。
   如此我想:但凡食物,皆有其独味存焉,譬如椒之辣,蔗之甜,柠檬之酸,苦瓜之苦,皆是一味传承,至死不渝,无论它身处险境,还是苗出沙漠,结果无不一致,此乃性格使然,也是盛名前提。人亦如是,朝诺夕改,任人摆布,终究失了性格,不太像人。
   茨菰,无疑是性格巨星,因为这份独特,令我数十载,难以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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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着这文,我便自己也乐了,味蕾便也跟着作者的笔一起调动起来,口舌似乎也有了涩涩的味道。想必就知道这支笔有多厉害?《茨菰》,一篇声情并茂的回忆性记叙文。茨菰,是南方的一种水中植物。不叫茨菰,叫慈姑,乡人口误,亦有叫旗姑的。慈姑野生,无人培植,常见之于江河浅滩,淤泥黑厚处,夏秋生长,碧如翡翠,色柔和,无浓烈之味,却清寂孤傲,一副骄娇模样,杂在草丛中,宛如流落民间的公主,自有别样风致在里头。寥寥数语,便把茨菰这种植物介绍的惟妙惟肖。那么,这茨菰,到底又有怎样的故事呢?很自然的引出下文。父亲的一个菜园子里有一个水池,水池里突然发现了这形似芋头的怪物:老皮青黑,嫩处发紫,有环凸起似轮,最奇怪它有个长嘴儿,似动画上的葫芦娃,头上戳条天线,天线有点弯,掰断看,是层层芽苞,如百合的茎,白得耀眼。这个家伙模样怪异,味道如何呢?哈哈,作者的描述中,那味道青涩,甚至令人作呕,让人敬而远自。然作者高中的孔姓老师却独爱这茨菰的味道,连垃圾桶中被我抛弃的半只都吃得津津有味。孔老师的茨菰做法与母亲的做法不尽相同,但味道一样不敢恭维。并教导我:“食物都是上天恩赐,要敬重,不要糟蹋。”文章还是秉承作者一贯幽默风趣的文风,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运用自如,或平铺直叙,或追忆过往,都妙趣横生。一篇小文,寄情于景。借小小茨菰,回忆了故乡点点,父亲的菜园,母亲的厨艺,以及嗜烟如命有偏爱茨菰的孔老师。可见作者写文之初的用心良苦。美文佳作,倾力推荐!【编辑:星空下的蝶舞】【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1202002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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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楼        文友:云水逸        2014-12-08 23:57:57
  慈姑是啥东东,北方不生此物,没见过。不知其味。能让王爷如此赏识写出这般美文定是不平凡之物!给个小小的建议,大家如有机会定要尝尝慈姑之味!
缘于文字我们相识在江山!
回复21 楼        文友:汾阳王裔        2014-12-09 11:52:01
  慈姑喜暖怕寒,多生江南沼泽,外形娇滴滴的,果实近似芋头,滋味实在有些野。
22 楼        文友:沧桑独行侠        2014-12-25 18:13:23
  看王爷写得如此传神 止不住让我想品尝一下了 杭州卖这的多 以前不知道怎么个吃法 好在王爷文里写的清楚 明天就吃这茨菰去
回复22 楼        文友:汾阳王裔        2014-12-26 08:39:12
  滋味如何?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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