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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约定坳蚂蚁(中篇小说)
“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啊。”椿宝开心地说。
“田癫子刚才还要我来跟你一块做砖呢。”开发回道。
“不要你来碍事。”椿宝厌恶地说。
这时候,田名正来叫开发和椿宝喝酒。椿宝不去,他不想跟开发一块喝酒。见椿宝不去,香莲也没去,留下来和椿宝做砖。田名正记起牧马的事,便征询香莲意见。香莲说要放你放,反正我不放。田名正望着一边的开发。开发说没事没事,利润平分,还用犯愁找不着放牧的人么。
约定坳的山嘴上天生着许多的岩石,高高矮矮,圆滑得不见一点轮廓。附近山上,山路边,还有菜地边,野草莓正红。几匹马病蔫蔫地啃着草,它们驮了几天煤,显而易见是累了,毛发上沾染了煤尘。香莲趴在一块略斜的平石上,身边摆了一些鲜红的野草莓,这是她刚采来的,她边吃着野草莓,边瞧着不远处的椿宝做砖。
砖场上,十数垄砖,一个树枝搭就的凉棚。椿宝站在那个凉棚里,阳光已然炙不到他。只见椿宝的手一扬一扬,专注地做砖,看不到他脸上的汗,也听不到他做砖时节奏分明的响声。椿宝就这样在那个安静的画面里活动。香莲看得痴了。
香莲是在放马。
一车煤,用了几天才盘至约定坳。起初,椿宝拒绝用马,他说就用人力,挑。他和香莲挑煤,一天到晚不停也就三五个来回,十多吨煤怕要花上半个月时间才能挑完。他是吃得消的,只是苦了香莲,到了第三天,香莲肩膀磨出了血泡,再也挑不动了。望着香莲肩膀上的血泡,椿宝才放弃了固执,改用马驮。他去赶马的时候,白遭了开发的一顿奚落。“椿宝,我说你是一条傻鸟,你还不承认。”椿宝眼睛盯着地面,地上并没有缝,他只好忍了。
马驮的效益比人力自是要高得多。何况是四匹马呢。马背上横担着两个大篓子,篓子里装满了煤,椿宝和香莲只用跟在马屁股后面走就成了。一路上,香莲直说开发的脑子灵醒。香莲这样的话像刀子将椿宝的心壁划开了一条槽,椿宝分明听到血流涌出的声音。椿宝实在不知道自已坚持的是否对。事实上,马确实比人驮得多,速度也快,省工又省力。他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是因为这马是开发的。
昨天,运完煤后,香莲要椿宝立刻把马给人家开发送去。田名正说:“别急,开发帮了我们忙,就这样还马,对不住人家的,马肚子也没饱,病马一样,喂几天待喂顺了膘再送也不迟。”
田名正想:开发高不高兴搁一边,这样送马于情于理都不合啊。
于是,香莲就放马。她原本是不愿意放马的,但想着开发对她家的好处,还是同意了。
当香莲津津有味把野草莓吃得一枚不剩的时候,她才把目光从砖场上收回来。那些自由自在啃草的马已然离她远了,有的甚至隐到高高的岩石背面去了,只看到粗长的鬃毛在石头后面忽隐忽现。山嘴那一面是悬崖,如若马失蹄落下去,香莲担心赔偿开发不起。她赶紧爬起来,去赶马离开那危险地带。
平常,她一个人很少到那地方去,那里安静得让人有些害怕。她发现那些石头在这样的烈日下竟水滋滋的,晃着亮光,像人的微汗。石头下的草也格外的青葱肥壮。缕缕奇香打石头草丛间氤氲而来,醉得人的骨头也仿佛酥了。这时,她看见几只蝴蝶蜻蜓争相翩翩飞往同一个去处。她好奇极了,就撵着马往那边赶,愈走近,香气愈浓厚。
转到岩石背后,才发现岩石下面是一块洼地,一丈见方。洼地上种着花,那花极其妖媚,红的蓝的紫的都有,叶子和板板豆差不多,同样一种植物却能开出这么多种颜色妖冶的花,香莲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红的红得乖态,蓝的蓝得鲜艳,紫的紫得诡谧。还仿佛欲抱琵琶半遮面,羞达达的样子。她惊奇极了,这绝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每一朵都如同一个美少女张着水灵灵的眼睛妩媚地笑着,魅惑无比,使人心旌淫动。香莲站在岩石的边缘向下望着,许多的各色各样的蝴蝶蜻蜓出没于花丛间,这种近距离的接触使蝴蝶们也变得愈加美丽了,好像微熏的样子。
这是什么花呢?是谁人所种呢?莫非是父亲种的?这地方除了父亲又有谁会来呢?香莲生长在这个地方,竟然不知道有这样一处所在。她忙向远处的椿宝喊:“椿宝哥,你快来呀。”
“什么事啊?”椿宝迷惘地望了望香莲所在的方向,又埋头做他的砖去了。
“呆瓜,要你来就来啊。”香莲急着喊。
椿宝这才动了。他一身泥水走近香莲身边,看到那些花,惊叫道:“哇,这么多的罂粟花。”
香莲对罂粟花知之甚少,只听说这是山地最美也是最毒的花。她一直向往和害怕着这种花,罂粟花的神秘深深吸引着她。这花山地非常罕见,她作梦也没想到如今就生长在自己身边。此时,猛然见到罂粟花,香莲心中惶惑而不安。她问椿宝:“这么美丽的花真是有毒的?”
“这花本身无毒,但结的果子却是制造毒品的主要原料,是政府禁种的。”椿宝纳闷,种这么多的罂粟花,绝对要判罪的,是谁吃了豹子胆啊。他问:“是你家种的么?”
“不知道啊。”
“你先不要声张,去问田老伯就知道。”椿宝觉得这事非同小可。
罂粟在山地早就已经绝了种。山地穷乡僻壤的,大家均在想方设法广开门路发财致富,近两年竟又有胆大妄为的人瞄准了罂粟,不怕禁令背着人种起来了,也不知种源是从哪来的。躲躲藏藏,偶有运气好发了的,比种其他经济作物合算得多。更多的是被人发现举报遭派出所逮了去,多则十多年,少则三五年,长年蹲在那黑黑的高墙里,不见天日,后悔当初不该冒险种那东西,以至失了自由,生生地不得与妻儿老少晤面。
香莲也没心思放马了,与椿宝径直回了家。路边菜地上马谷豆、菠菜,还有各色野花鲜明地张扬着盛夏特有的景致。她一概都不屑一顾了。这时候,她看到路上的蚂蚁也牛马一样大,且它们的行动狡猾快捷,这又是牛马所不可比拟的。香莲加快了脚步,竟在山道上小跑起来。椿宝在后面不时喊她,香莲你不用这样犯急。香莲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她赶直横穿过菠菜地,将一地菠菜踩得一塌糊涂。一丈来高的土埂,她也纵身便跳,这样的高度她平常是不敢下毛的。她气促得口唇也青紫了。一进屋她就依在墙壁上语不成声:“爹……”
田名正瞪着那双猪尿泡样的眼,手里拿着酒盅,瞅着香莲的毛躁,笑说:“女啊,什么事使你这么激动?”
“我看见山嘴上的罂粟花了。”休息一会,香莲气也顺了。
“你一个人?”
“还有椿宝哥。”
“罂粟花很漂亮的呢。”
“可是,有毒,种不得的哩。”
田名正抚摸着香莲的头。香莲也明白善恶是非了,田名正欣喜地说:“你长大了。”
“这不是你种的吧?”香莲担心地问。
“怎么会呢?”
“爹,我们不要种,我好害怕啊。”
田名正望着随后赶来的椿宝说:“你不好好做砖,跑到山嘴上去干什么?”
“我……我……”椿宝也以为田名正责备得对,一时语塞。
“椿宝,香莲,你们也不小了,该懂事了,罂粟花的事,你们就如没看见一样,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明白了么?”田名正慈祥地望着这一对年轻人。
椿宝和香莲都小心答应了。
“啊呀,你们作古正经,在做什么呀?”开发扛着一部旧17英寸黑白电视机跨进门槛。
“开发,电视机是谁的呀?”田名正问。
“白送给你的,我家新买了一部长虹大彩电,这台旧黑白搁在家里碍手碍脚的,就扛来了。”开发解释说。
“那怎么行,还是给点钱吧。”田名正一听,不安地说。
“不用了,田癫子,你救过我的命,我是记得的。况且,我自己也要看的。从今天开始我就正式帮你做砖。”开发说。
“开发哥,你好有本事,难得你真会替我们家着想。”香莲高兴起来,对开发的钦羡都写在脸上,过去开发给她带来的不快也不见了。香莲早就想家里能拥有一台电视机,跟爹说过多次,田名正一直没答应,他手头无钱。
椿宝孤立在屋角落里,局促不快。开发对他说:“椿宝,有电视看了,难道说你不高兴么,往后我就向你学习做砖了。”
十一
开发耐不住山地劳动的苦累,才想得窍门做生意成了有钱人,现在竟然要学做砖了,就是打死椿宝,椿宝也不信。开发必是另有目的。一想到开发自认为有钱就眉毛也长三寸的形状,特别是开发在他的未婚妻香莲面前表现出来的那种狂和酷,椿宝的心就如泡在盐里。
早晨,在砖场做砖的时候,香莲对椿宝说:“也难为开发,当真来跟你学做砖了。”
“他不是做砖的料。”
“但人家来跟你学,总是心诚的了。”
“黄牛不同水牛伴。”开发说。
“不懂。”
“无钱人跟有钱人混在一起,就好比麻雀夹在雁阵里,会有好果子吃么?”椿宝说:“香莲,你我是麻雀啊。”
“椿宝哥,那我们也暗暗使劲吧。”
“嗯。”听着香莲的话,椿宝就高兴,身上的力气就潮一样涨上来。毕竟香莲的心还是向着他的。
日上三竿,椿宝做完了一垅砖,开发才揉着睡眼到砖场上来了。他有睡懒觉的习惯,想起早床也难于做到,更何况昨晚上他弄了大半个晚上的电视机,误了睡眠。椿宝守在砖场上,他就睡在椿宝的房间里。香莲就在那边折纸鹤。
昨晚,开发吼着刀郎的歌。香莲听得入了迷,纸鹤折了一半也丢一边不折了。她便隔着木壁由衷地说:“开发哥,你的歌唱得真好听。”
“当然,我在学校时歌咏比赛还获过奖的呢。”开发说着,还在那边顾自跳起了舞。踩得木楼板吱吱地像老鼠叫。
“你只唱不要跳啊,吵得我爹无法入睡,他老人家会不高兴的。”香莲在这边急忙制止。
“田癫子么?只怕早已醉得雷打不醒了。”开发说。
“你怎么老这样叫我爹呢,难道说不知道这样叫对他太不尊敬了么?”香莲不喜欢开发的油腔滑调,没大没小。
“啊,不是不尊敬,是打小时候起就叫习惯了。”开发解释。
唱跳了一阵,开发嗓子有些嘶了,说:“香莲妹子,你过来,我放电视你看。”
“好呀。”香莲在这边房里应道。
开发就摆弄电视机。电视机上只有麻点,滋滋地响。开发忙得满头大汗。
“开发哥,你扛一台烂电视机来糊我们。”香莲见半天没动静,放不出,就生气地说。
“没,我发誓。这电视机昨天还在用,好好的,听说是白给你爹田癫子,我父亲还舍不得呢。”开发说:“肯定是信号不好。”
“那我睡了。”
“你过来呀。”
“没电视看,我过来做什么?”
“你过来兴许就弄成了呀。”
“不了,我要睡了,你弄吧。”她当真就睡了,不作声了。
开发恨那电视机不争气,狠狠地敲了一下机壳。白费了一夜神,电视也没弄出来,连晚上做梦也是懊丧的。
十二
草坪边栽种着一长溜丝瓜,田名正打上几个木桩,再在木桩上牵引一根长长的草绳,丝瓜藤蔓就蓬勃地缠绕或攀附在草绳上,一直延伸到溪沟边。田名正喜欢吃丝瓜,香莲也跟父亲一样喜欢。
一场雨后,丝瓜藤上开满了小花,也坠满了丝瓜。香莲去摘丝瓜,她发现丝瓜花蕊里竟全是蚂蚁。那些蚂蚁就像死了似的,窝在里面,一动不动。香莲轻轻取下那朵小花,又摘了一片丝瓜叶平铺在溪水里,然后她把那些蚂蚁放在丝瓜叶上。这里的水流比较平缓,丝瓜叶就像一条小船载着蚂蚁们向远方漂浮。蚂蚁们天生就对水敏感,一闻着水的湿润就立刻形状不安起来,一点也不知为什么刚才还躺在花朵的甜香里,现在却忽然就面临一场劫数,它们纷纷寻找活路。看着那些慌乱的蚂蚁,香莲坐在溪畔发呆。远处传来溪水哗哗跳动的声音。丝瓜叶被水漾着,越漂越远,蚂蚁越漂越远。这船是一条贼船,迟早是要翻的。一想到翻,香莲晃过神来,赶紧用一根长长的树枝遥触在丝瓜叶上。蚂蚁将树枝当成救命稻草爬了上去。香莲成了蚂蚁眼里的巨人,她能控制蚂蚁的命运走势,收发自如。可是,香莲只看到两只蚂蚁爬上来了。还有一只呢?为什么没上来呢?难道它不想活了?也许它不堪忍受屈辱,宁愿选取放弃生路也未可知啊。香莲就想蚂蚁你也用不着这么犯倔呀,我只不过是跟你闹着玩,你当真干嘛呢。
“妹子,你知道椿宝么?”香莲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少妇,那个少妇的长发垂至她的腰际,身段像柳条子一样,是很标志的那种女人。香莲有某种感应似的生出了嫉妒。
“你是哪个呀?”
“我是他嫂嫂。”
“哦,你好,找他有事么?”
“要他回家。”
“他正忙,怕没时间。”
“我妈病了,要他回去看看。”
犹豫一阵,香莲说:“他在那边砖场上。”
椿宝嫂嫂是一个古怪的人,苦木山上的人说她是疯人院里跑出来的。香莲记得椿宝曾经对她说起过她的身世。那女人原本是江西一个富户人家的闺女,吃穿用均不用犯愁,她却鬼使神差偏喜欢上了在那里做木匠活的椿宝哥哥,自然遭到了她父母的坚决反对。那地方距约定坳要坐一天一晚的火车再加半天的汽车才能到。苦木山上环境艰难暂且不说,单就是这么远的路程,回一趟娘家也实在不容易,一年四季生生地难得见到一次面,她这女就等于是白养了。她料准父母的思想工作也难做通,就装做上城买东西跟椿宝哥哥私奔了。害得她父母又是登电视广告又是贴寻人启示,都音信全无。是呀,谁会寻到苦木山来呢?谁会想到她跑到苦木山来了呢?可是没想椿宝哥哥死了,她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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