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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约定坳蚂蚁(中篇小说)


作者:李健 秀才,1831.1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645发表时间:2015-04-05 13:19:04


   章老头笑着说:“老田,没想我们还会结为亲家啊。”这样说着时,他猛然想起成了亲家,田名正所欠琄那些饲料款就不好意思索要了,就无端地有些心烦。
   田名正哈哈笑着回答:“是呢,做梦也没想到啊。”他心里也在一边想,如果不是椿宝的优秀,凭你章老头那几个臭钱,我还没看在眼里呢。但既然成了亲家,一切前嫌也就尽数释解了罢。想到这,田名正感觉一阵轻松。
   “你双喜临门,什么时候喝他们的结婚酒啊?”章老头问道。
   “争取在近期内择定一个黄道吉日给他们完婚算了,到时再把日子通知你。”田名正说。
   于是,两边都忙着作结婚准备。椿宝更是两边都忙。
   可是,到了临近结婚的前一天,香莲说是要到乡街上去买一双鞋,一去就再不见回了。椿宝犯悔不该没跟她一块去,他猜想香莲也许是到开发那里去了。田名正也想到了这一层,亲自往开发家询问他父母,他问得很策略,不问香莲来了没,而是问开发在家么。
   开发父亲问田名正你找我儿子做什么,田名正说想请开发帮忙买点东西。开发父亲这才告诉他说开发好久没回家了。田名正一下慌了,不知他那傻女吃错了什么药究竟是怎么了,到哪去了。回到约定坳,他气急得嚎啕大哭。更急的是椿宝,这时候他有些恨香莲,关键时刻跟他开这样的玩笑,平时也不吭一声。
   那天,许许多多的亲戚朋友赶来喝椿宝的喜酒,椿宝把红包和礼物均退了。朋友们说椿宝你这是怎么了,是嫌少么?椿宝回答的话滞在舌头底下吐不出来,亲戚朋友也悉数得罪了。望着一屋子准备酒宴用的菜蔬,椿宝只好自己跟自己结婚。偌大一幢崭新的屋子到处充满了烦闷。走到哪都心酸。田名正呢,更是醉成了一堆稀泥,椿宝没见他出门半步。
   章老头却怄不了这气。他跑过来把田名正拧小鸡一样拧起来,要他作个交待。他说田名正耍滑头,欺侮椿宝老实,以香莲为饵诱骗椿宝拼死拼活替他做事,如今又让香莲逃婚,摆空城计,不但坑害了椿宝也小看他章老头了。田名正真成了一滩泥,随便章老头怎么摆弄,没半点反应。椿宝看着不忍,劝章老头:“舅舅,这不能怪田老伯。”
   “这时节了,你还维护他,椿宝你真是一个蠢宝。”章老头愤愤不平,谁让他的外甥天生就这么善良懦弱。
   “舅舅。”
   “唉,没办法。”章老头叹息一声。凡事均是要卒子过河,卒子不过河有鸟用。乡街上的人谈到椿宝的婚事时都用一种轻蔑的眼兹灼他,章老头素来认为他自己是一个有体面的人,用这种目光来看他,还不如狠命抽打他一顿。他说:“椿宝,老舅跟着你怄气啊。”
   章桂芝更是将椿宝骂了个狗血淋头。她就剩这一个儿子了,她本就舍不得让椿宝做上门女婿,骂椿宝是条倔鸟,不争气不听劝告到约定坳来寻亏吃。她说要将田名正家的猪牛赶到苦木山上去,要找田名正加倍清算椿宝的误工补贴。还说椿宝担误的青春损失费也是不能不算的。
   “妈,舅舅,你们不要冲动。”椿宝为拖累了他们而感到愧疚。事情弄成这样,是他始料不及的。
   酒醉心里明。田名正尽管醉成了一堆泥,章桂芝两姐弟的话他却全部听在了心里。心里那个难受简直是没法说,特别是章老头手底下恶狠狠的拧来拧去,一点也不心慈手软,田名正直感到生命之线都要被他拧断了。他对椿宝在关键时候还维护他心存感激,他暗暗决心一定要帮椿宝找回香莲。
   酒醒后,田名正惺忪着眼望着椿宝,椿宝也对望着他,眼神都一样迷茫无奈。这时候,章桂芝两姐弟已经走了,对这个酒鬼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心想只能等下次趁他没喝酒的时候再来吧。
   傍晚的阳光照耀着老屋场。老屋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那些材料只要能用的均拆卸下来用在了新房上,就连墙脚石也搬迁到新屋垫了底,只有那些被烟火薰黑的柴灶还有粪凼废弃在那里,证明曾经有人在这里生息过。没想这地方一转眼就成了旧址。田名正经过那里时不由停住脚步,流连地看了好一阵。他想起了好多以前的生活片断,想起死去的老婆,想起出走的香莲,他的心刀剐一样疼痛。然后他走上了下山的路。椿宝目送着他深埋了头消失在视线里。
   田名正佝偻着背在乡街上也没别的事可干,他整整一天幽灵一样在开发家附近游荡。他期待遇到开发。他以为找到开发就可找到他的香莲。不然,香莲没出过山地门,不会这么一下子就失了踪影。他向开发父母询问了开发的手机电话,可老打不通,不是盲音就是该用户不在服务区。田名正一无所获。下半夜,他才满怀失意返回约定坳。
   听到开门的声音,睡在床上无法入眠的椿宝就以为是香莲回了,趿了鞋去看究竟,见是田名正,就说:“饭菜热在灶上了。”就又恹恹的回到床上。田名正见到椿宝,很不好意思,心里感动,难为他在家里操持。他没吃椿宝弄的饭菜,事实上他也吃不下东西,尽管他一天连水都没进一口。
   就这样,接连后的日子,田名正每天都是很早出去,夜深了,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
   有一回,田名正喝多了酒,在乡街上照例一无所获,他照例在深夜里往约定坳返。他摇摇晃晃竟把大脚趾往路边岩石上撞,不知轻重,当场他的大脚趾就掉了一截在路上,鲜血把路面染红了半边。他一点也没感荩到疼痛。这一回,他走了一夜才回到约定坳,他自己更记不得是怎么走回的。
   第二天天亮,他才醒过酒来,发现大脚趾没了。
   椿宝坚持去请医生给他疗伤。他说不就一根脚趾头么,又不是要害,即便是断了一条腿也是无妨的。
   田名正伤心地说:“椿宝啊,可惜往后我不能替你寻找香莲了。”
   十五
   一转身就进入了深秋,落叶铺满了原野。椿宝留下话说是要去县城拖板车赚钱去,就一个人走了。他最受不了开发有了几个钱就居高临下的那种姿式。他想趁农闲时节也捞些额外收入。他从没去过县城,心里有些忐忑。但他的脚步却一点也没因此而停留。
   当他下车融进街上人流的时候,那种忐忑不安一下就消失了。人流里农民样式的也不只他一人。他稍心安了一点。让他料想不到的是竟这么快就遇见了开发。开发夹在前面的人流里,椿宝见着有些相熟,就大踏步追拢去,一看果真是开发这狗日的。椿宝自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手倒先动了,他的手撞在开发胸前的领带上,开发一个趔趄扑倒在街上。
   “椿宝,你干嘛!”开发从地上爬起来。
   “开发,你那钱就留给你父母帮你收尸吧。”椿宝重新把他扑倒,马一样骑在开发身上,双手掐住开发的脖子。开发只觉喉咙一紧,他害怕椿宝猛气一来下狠把他的小命掐掉了,趁着还能发话,他憋着劲说:“椿宝,你……你……把我掐……死了就找不到香莲了。”
   一听到“香莲”的名字,椿宝马上松开了手,他说:“开发,你别跟我耍滑头,在你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我们一命对一命,你是有钱人,我也没亏;二是你现在就打的送我跟香莲回家,何去何从都好歹对家人和乡亲们做一个交待。”
   “说良心话,我是不跟香莲结婚的,只调起她好玩,可她找到我这里来赖着不走,我正伤脑筋呢。”开发说。
   椿宝在车上听到某处一个花花公子,玩女人玩多了最终遭遇一个贼狠的女人割了他的阴器喂了狗。椿宝说:“开发,终有一日你也会碰到割你阴器的人。”
   开发把椿宝带到住处,做了好大一会工作,香莲死活不肯回去,等得出租车司机都不耐烦了。香莲怀了孕已开始现身,可是她的结婚证准生证却没着落,跟椿宝的婚约也没解除,她多次催促开发去把这些事一件件落实,哪知开发一件也没捡起去做。她跟椿宝说既然怀了开发的种,就活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椿宝告诉香莲她父亲天天酗酒,为找她撞掉了大脚趾,茶饭不思,已瘦得不成人形。香莲就泪如雨下,这才上了车。
   椿宝没想到早晨出去,下午就能回了。椿宝庆幸找回了香莲,可想到香莲喜欢的是开发他就心酸酸的难过。开发只是花心,香莲却蒙在鼓里,较真了。想到未来,椿宝有些迷茫。椿宝和香莲走在回约定坳的山路上,都心事重重。路边土地上劳动的熟人问他:“椿宝,你俩扯结婚证来啊。”
   “是呢。”
   “成了么?”
   “扯结婚证的人没上班。”
   路边高高矮矮杂七杂八的树木站成了一域宽阔的林子,随着山势起伏,静默无声接受着过往路人的检阅。椿宝以膜拜的姿势眺望,心便自然地感应着起伏的山势而舒展。
   到家时,田名正躺在屋檐下晒太阳,他上半身露在阳光下,下半身埋在阴影里。他足背肿得发亮,大脐趾那里糜烂了透出浓浓的恶臭。香莲冲上前去扑在他怀里泣不成声。田名正抚摸着女儿的头,拥着香莲,他也老泪纵横,连连说:“傻女,人是要经历一些事才可以长大的,知道回家就是好女,回家就好了。”
   开发不敢上山,就要他父亲送来5000元钱给香莲吃营养,做掉肚子里的小孩,还捎来话说让香莲断了与他结婚的愿望。香莲想起命运这样无情地捉弄她,又是一阵伤心大哭。
   椿宝眼见他们父女团圆,就说:“田老伯,香莲,你们保重,我走了。”
   “椿宝,你到哪去?”田名正急忙问。
   “回苦木山。”
   “如果你要是嫌我们下贱配不上你,你就走吧,也不勉强。”田名正说他信任椿宝看重椿宝,并想把这家交给他。他央求椿宝说他脚是明伤,香莲受的是内伤,严重得多,这疼脚现阶段不能踩啊,要踩也要熬过这一段啊。
   香莲也不说话,她寻到一根绳索机械地走到杨梅树下,木然地打上结挂在枝叉上。椿宝见了赶出去默默握住香莲的手,香莲的手冰冷。他把香莲拉回屋里。
   香莲一声不吭,哆嗦着嘴,将开发带来的电视机扔进溪里。电视机破碎时的那一声巨响,仿佛将一些生活片段也爆破得粉碎了。接着,香莲坚持要做掉这不该出生的孩子。椿宝阻挠了她。后来,香莲分娩时难产,是葡萄胎,不成人形。
   椿宝难平心头那口恶气,本来还想找开发出一回气的,可这气现在也用不着他动手了。开发被乡里的人喊去问话,就不见回来。这是章老头亲自看见的。说是乡里发现一些农户种植罂粟,提供种源和负责收购的均是开发。章老头笑着说这回开发不吃枪子就便宜他了。
   田名正那脚,虽然香莲经常耐心帮他清洗换药,却终因延误了治疗时机,成了痼疾,看来是难于好了。如今糜烂开去,旁边的脚趾头也发脓溃疡,他自己看了都生厌。整个脚都臭气难闻,蚂蚁对这种气味非常敏感,纷至沓来,不时在他糜烂的脚趾上攀爬,烦痒得田名正不敢把脚往地上放。
   脚生成是用来走路的,不接触地面怎么行呢。
   田名正想起喝醉酒倒在路上蚂蚁在他身上疯狂打洞的那一节,心火就熊熊燃烧起来。正巧椿宝打农药还剩余小半瓶甲胺磷丢弃在墙角。田名正瞥见了就把那些甲胺磷悉数倒在糜烂的伤口上。甲胺磷是剧毒农药,那些刚才还在伤口上快活狂欢的蚂蚁当场就全部晕毙了,根本就没挣扎的机会。田名正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大愉悦。他终归找着了制服蚂蚁的有力武器,忍不住放声大笑。
   第二天早晨,太阳照着约定坳,照着田名正漂亮的新居。田名正僵硬的挺在床上,他冰冷的身体再也没有了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他床铺湿湿的,像河,那是他全身流尽的汗液。
   秋风肃杀,落叶无声地坠在新房上,停留一会又从新房上飘起,在天空翻腾。田名正一如那片树叶,在约定坳降生又从约定坳离去。他曾经乖巧的孩子香莲倚在椿宝身上,对疼痛的感觉已经麻木了。惟有椿宝像沉在水底的石头,他紧紧抱住香莲对着天空放开喉咙呼喊:“哇……哇……”
   约定坳像一个成熟的白胡子老人发出应鸣,余音不绝。良久,一切都静止下来,仿佛一个世界已经凝固,而另一个明亮而欢快的世界正在向他们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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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篇生活气息浓郁的乡村爱情小说。一个叫约定坳的小山村里各型村民的生活现状与生命际遇,有婚姻爱情的憧憬与追求,有脱贫致富的勤劳与机巧,折射出淳朴人性的美丑和“蚂蚁”般心酸难禁的生命宿命。田名正,在妻子病故、人财两空的窘境中,因赊买添加剂饲养架子猪而不得而醉酒,腿脚无力而倒在了山坡上。他时时在酒香里舔舐失去妻子和苦于应对生活的疼痛,但为了爱女香莲,勤劳振作的他,守护杨梅树,偷种罂粟花,还相了上门女婿,并借椿宝之力完成了平生夙愿,成功建起了新屋。双喜临门的当口,香莲却逃婚而去了外面的世界。他借酒浇愁,四处寻女不得断了脚趾感染了病菌,最后与围剿他的蚂蚁同归于尽。凄美的结局,却充满了生命的亮色。女儿回家了,与他相中的女婿椿宝,将一同在新屋里延续生活。请乡亲吃杨梅,给香莲捉虱子,给香莲提亲,拒绝筹款打春祭,拼力改变生活,都不难看出他身上的朴实和骨性。另一个像蚂蚁一样拼命劳作的男儿,就是椿宝了。善良勤劳的他,逃出山坳,做了上门女婿,粪水灌石窟,吹葫芦呼鹌鹑,打砖建新屋,继续着岳父的生活,但随着经济时代的到来,他与香莲,将会有一个崭新的人生。香莲,是个向往美好生活的农村女子,她有一双巧手,好奇、聪慧、勤劳,打凉水,做农活,与蚂蚁做游戏,她的心纯美而剔透。她将对外面世界的追寻和仰慕,错放在了那个无所不能的开发身上,也因禁不住诱惑而失去了童贞怀了孕。但,当她看清了开发的本性后,她追随椿宝回到新屋,毅然地告别了那个花花世界。善与美的被损害,真与纯的被磨折,都是经济改革中的代价与阵痛。人物立体,各有特色,情节曲折,却又充满了生命的艰辛和喜悦。好小说,好文笔,推荐共赏。【编辑:芦汀宿雁】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0407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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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芦汀宿雁        2015-04-05 13:21:42
  本篇小说围绕着乡村男女的爱情追求为主要线索,穷形尽相,刻画了乡村生活在经济大潮的推动下,乡村涌现出的一系列变化。生活清新,人物鲜活,寓意丰沛,颇见功底。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5-04-07 17:46:57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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