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的目光常常被路旁的树所吸引。不论是步行还是乘车，我都会刻意留意一下沿途树的生长姿态。
　　 路旁的树有野生的也有专门种植的，有刚栽的也有生长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品种有北京杨、银杏、槐树、桃树、杏树、酸枣树……还有我叫不上名来的树。但不论哪种树，枝干一例都是向上延伸，即使是旁逸斜出的枝桠，生长的方向也是向上的。我想向上生长应该就是树最常见的生命的姿态吧。
　　 我曾对一棵紧贴公路生长的树投以专注的目光，那是一棵有着八九十年树龄的老核桃树，满身的树皮已经龟裂，不是很直的树身稍向右斜，恰好给行驶在公路上的车让出了足够的空间。因为其余的树离路最少也有一米远，所以紧贴公路站着的这棵核桃树在我眼里便略显寂寞。这棵树的枝干呈黑褐色，粗壮而遒劲的枝干横生交错地极力向空旷的天际延展，姿态尽显岁月的沧桑。但不论寂寞也好，沧桑也罢，这棵树就那么站着，按照自己的固有的生长姿态。也许再过一百年，它的姿态依然如此，改变的唯有树干的直径，又或许若干年后，当这棵树苍老到阻挡了行车的视线时，可能会面临被砍的危险，到那时，不知这条路的施工者是否会因对它生命姿态的敬畏而绕道？
　　 我的目光不能游离于树之外，因为我被树的生命姿态所感动。我经常会对与自己心意相同的事物产生难以名状的情愫，比如说对生命的敬畏。我不是情感泛滥之人，但我却无法不为眼前的一幕动容。不可否认，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生长姿态，我们无法要求所有的生命都以树的姿态生长，但我们可以让自己像树一样生长。不论我们是处于岁月静好，绿意葱茏的青年期还是处于行将就木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结的老年期，我们都应该让自己站成树的姿态。在我们的身边，其实并不乏这样像树一般生长的人。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个来自吕梁的舍友，因为她家境贫寒，所以人也较其他人多了几分自尊，因为这几分自尊，她从不让自己懈怠生长。大学四年，她是我们宿舍拿奖学金拿得最多的人。我想，也许在她看来，只有不断向上生长才能让自己获得生命存在的质感。记得她曾告诉我，她特别想考研，但是家里不允许，因为家里太需要她出来工作了。每当忆及这段，我都会想起她满脸的失落。毕业后，因生活、工作琐事繁多，我们便逐渐冷落了彼此，慢慢地也就失去了联系。就在七年前，我们通过扣扣重新建立了联系，那时我才知道，她早在毕业的第二年就考上了研究生，现在福建的一家报社工作。我在惊讶之余仔细思量，之后随即释然，其实按照她的秉性，她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在情理之中的。她的生长姿态历来就是向上延展，虽然生活的不如意让她不能生长得恣意，但是横生的枝节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力的凝聚，凝聚之后势必会有爆发，到那时谁又能阻碍得了她向上延展的生命。
　　 我特别佩服我的这位舍友，佩服她的执着向上的生长姿态，佩服她不因外界的干扰而放弃向上的生命姿态。她就像极了我曾在维垴看到的一棵树，那是一棵生长在半山腰的树。黑色而坚挺的身姿给人一种凝重感，盘根错节的枝干，就像人身体里遍布全身的血管一样，向四处不断延展着，但无论它朝哪个方向延展，它的终极目标都是头顶的苍穹。因它的背后是依山而建现已空落无人居的窑洞和连绵不断的山峦，因此这棵树的身影不免显得有些落寞。但落寞的只有它的身影，它的生长姿态并没因人来或者人走而改变方向，村落热闹时它向上极力生长，村落寂然消失时它依然向上极力生长。它就站在那儿，凝重而深沉地看着村落的变迁。我知道它的生长姿态只跟心灵有关，与时间无关。
　　 突然又想起了与我熟识的杨老师，她既是我的良师更是我的益友。年龄已近知天命的她，虽身体向来不是很好，但却从未懈怠过。从备课到教研，她一直保持一种积极向上的姿态，在她的心中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因为我和她毗邻而居，故而来往也较密切。她经常教育我要拥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还说人应该有高远的追求。正是因为她有着这样的生命姿态，所以她在工作上从不落于人后。我常常叹服于她的精益求精、不断向上的姿态，其实不只是我，每一个和她相处过的人都会为她不知疲倦、极力生长的人格魅力所折服。颇为巧合的是她的网名就叫“来生做棵树”，虽然我不知她在取这个网名的时候是基于怎样的考虑，不过就从她的行事风格来说，她就像是一棵树，一棵永远保持着向上生长姿态的树。
　　 特别喜欢舒婷的《致橡树》，喜欢诗人笔下的橡树，不仅有着伟岸的身躯，更有着刀、剑一样的铜枝铁干，那身躯，那枝干无不展示着向上的生命姿态。我是一个极易被感动的人，每当我读舒婷的这首诗，眼眶总是禁不住会变得温热起来，在泪水迷蒙处，一位已故的老人在我心里站成了树的形象。
　　 老人是退伍军人，复员后拒绝了县里的安排，本可成为国家干部的他，最后扛着锄头义无反顾地做回了农民。用老人话说，只有脚踩在土地上才能找到到踏实的感觉。老人根红苗正，挺拔向上，这不仅是对他出身的评价，更是他终其一生的生命姿态。
　　 黝黑的脸庞，高大的身形，一把锄头常扛在肩头，这可能是老人留在人们心中最深刻的剪影。踏着晨曦出门，披着星光归来，这就是老人每天的生活轨迹。作为一队之长，他总是走在队员的前面。在老人身上，留下了那个时代的老一辈革命者太多的印记，任劳任怨地付出，永不止息地工作。他把自己站成了树的姿态，虽历经沧桑、耗尽生命却依然保持着昂扬向上的姿态，那姿态犹如伸向苍穹的一双青筋暴露、充满力量的大手，那姿态有着穿透岁月长河的深邃。
　　 这位老人就是我的爷爷，我老爸的父亲。老爸一生失意，但他唯一没有失掉的就是不断进取的生活态度，虽然大多的时候都是事与愿违，但他的不断尝试的行事风格依然潜移默化地影响这我们姊妹几个。像树一样生长，这或许是爷爷留给老爸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也是爷爷留给我们最好的精神荫庇。
　　 对于爷爷，我心中一直有种不舍，这种不舍不只是因为爷爷像树一样高大的身形，更是因为爷爷对我的一份像树一样沉稳的关爱。在我的印象中，爷爷是不善言谈之人，他并没有留给我太多的话语，但是我能感觉到爷爷就像一棵树一样站在我身旁。有时我就在想，如果一个人终其一生能站成树的姿态，那么他留给世间的将会是一个怎样伟岸的背影呢？
　　 在我们的生命过往中有很多东西是值得记取的，也有许多东西是可以选择的，比如我们生存于世间的姿态。岁月的年轮可以染白我们的鬓角，却无法改变我们不断进取，向上生长的姿态；就像一棵树，岁月只能沧桑了树的年轮，却无法阻止它的枝干向天际不断延展。人，不论是作为生命的个体还是整体，都应该以树的姿态生存于世间，当一个生命站成一种风景的时候，它站立的姿态无疑是世间最完美的生命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