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这个三十年的正牌老婆就要倒位子是不是？你吃准了我不会去告你是不是？原来三十年的婚姻在小三面前只能一败涂地，从来不知道我是这么失败的女人。以前同事们说千万别夸自己的男人，因为出了事原配往往是最后知道的那个人，这在我身上应验得还真准。我的确知道得太晚了。”齐小丽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苍凉。
　　 客厅里渐渐暗了下来，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他俩都没有去开灯，期间苏振东的电话响了几次，他看了看来电显示直接摁死了。
　　 这个初春的晚上，为苏振东做了三十年饭的齐小丽第一次没有做饭，她到卧室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但她听到了苏振东出门的声音，甚至走之前他还倒了一杯水放在了卧室的梳妆台上。她猜得到他要去哪里，但已经懒得去阻止了，或者他们谈谈会更好。
　　 这个晚上，苏振东没有回来，哭够了的齐小丽爬起来，给自己做了一碗清汤面，热乎乎吃下一大碗后，收拾收拾心情，给沐阳打了一个电话。二十五岁的苏沐阳听出妈妈的声音有些异样，似乎有点鼻塞，但他并没有多想，以为妈妈感冒了，叮嘱了几句，齐小丽也赶紧顺杆爬，说自己前几天感冒还没有完全好。沐阳高兴地告诉妈妈，他和夏雪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将生孩子列上了日程。
　　 这个从小就懂事暖心的男孩在电话中说，“妈妈，你可得保重身体，将来还指望你给带孩子呢。爸爸又没在家吧？肯定又喝酒去了，你告诉爸爸，让他少喝点，喝酒喝出病，可算不上工伤啊。对了，妈，你上午不是说最近要来北京吗，定下时间了吗？买票了吗？”
　　 沐阳的话差点就让齐小丽忍不住了，她生生压制住起伏的情绪，“知道了。沐阳，我打电话就是说这事的，妈妈这几天去不了啦，你苏玲阿姨那边有点事，让我先帮她几天忙，等过一阵，我再去吧。你可得好好对夏雪，别欺负人家，男孩子就得多让着点媳妇。”
　　 沐阳在电话那头大笑起来，“妈，她不欺负我就很不错了，我哪敢欺负她？再说了，人家可是北京当地的，有老爸老妈罩着呢。”
　　 “妈，你别听沐阳瞎说。妈，你来北京吧，我这阵子工作不忙，正好能陪你转转北京呢。”显然夏雪抢过去了电话。在齐小丽的印象中，夏雪是一个非常稳重大方懂事的女孩，这个电话印证了这一点。
　　 齐小丽又叮嘱了夏雪几句，挂断了电话。心情好了一些的她，洗了一个热水澡，拿了一床被，躺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其实她的心思并没有在电视上，开着电视不过是为了打发心情和时间。
　　 然而她还是走神了，想起了三十年前她和苏振东刚刚相识的时光。
　　 那时他们都是省城济南一所大专院校的学生，苏振东比她高一级。齐小丽是青岛人，生得娇小玲珑、秀气可爱。她母亲去世早，父亲后来又续弦，并且生了一个弟弟，所以她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和父亲算不上亲密。当高大英俊的苏振东以暖男的形象出现，并变着法子追求她时，她很快就被俘获了。
　　 当年的苏振东是校园里的活跃人物，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喜欢打篮球、还是学习标兵，私下里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当年她们宿舍里每天晚上的卧谈会上，苏振东是一个出现频率很高的名字，所以尽管最初她并不认识他，但他的名字早已默记于心，而且知道了苏振东是她同宿舍里玩的最好的苏玲的老乡，和苏玲来自同一所高中，只不过他比苏玲高了一级。
　　 那次她和苏玲一起去打热水，路上遇见了苏振东，苏玲很是熟络地喊着“师哥”。刚刚从操场打完球，额头还在微微冒汗的苏振东微笑着停住了脚步。性格活泼的苏玲和苏振东聊了起来，她一直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听。直到苏振东说，“苏玲，这是你同学吧，你也不介绍介绍？”
　　 苏玲于是摆出了故作郑重的表情，“隆重介绍，这是我们班温婉大方、才华横溢的班花，姓齐名小丽。”
　　 “齐小丽同学，你好，我叫苏振东。”苏振东大大方方打招呼。齐小丽斯斯艾艾回了句“你好”，脸“唰”地红了，她原本就是个很爱脸红的女孩子，尤其在陌生人面前。
　　 他们说话的功夫，又过来几个同学和苏振东打招呼，于是她和苏玲很快走掉了。
　　 她记得当时苏玲还调侃她，“我这同姓师哥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牵牵线？不过估计追我师哥的女孩得排队，你得贿赂贿赂我才行，起码也得帮我买一星期的早饭。”
　　 “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还想有人帮我买早饭，早上多睡会儿呢。”
　　 想不到第二天，苏振东就通过苏玲传话约她。这事让苏玲很是愤愤不平，“这个苏振东太给我丢人了，这不打我脸吗？小丽，你可得绷住，别被他轻易蒙骗啦。”
　　 后来他们慢慢好上了，顺理成章走到了一起，期间也有很多甜蜜的往事。为这事，自诩为媒人的苏玲敲过他们好几次竹杠呢。
　　 大专毕业后，学校分配工作。那时已经回S城工作一年的苏振东专程来了一趟学校。一向和学校里的老师们混得极为熟络并一直保持联系的苏振东牵着她的手，去了校长办公室，跟那个一向不苟言笑、头发有些花白的校长说了他们的实际情况。那个一向在公开场合说自己反对学生们谈恋爱的的老头，笑呵呵看了他们一会儿，居然很痛快地答应了把齐小丽分到S城的要求。老头甚至笑呵呵地说了一句，“小苏，你可得对人家姑娘好啊，人家人生地不熟，眼巴巴奔你去的，你可不能对不起人家。”苏振东故意搂搂她的肩，声音响亮地打包票，“校长，您就放心吧，我就对不起小丽，也不能对不起您对我的信任啊。”
　　 于是齐小丽从此离开生活了多年的青岛，离开了渐渐年迈的奶奶，离开了并不亲密的爸爸一家，心有忐忑却又义无反顾地来到了之前丝毫都不了解的S城。令她安慰的是苏振东在她到S城工作的当年，就和她去领了结婚证，让她当时那颗忐忑的心安定了下来。令她高兴的还有她无话不谈的最好的朋友苏玲也回了S城，如今的苏玲经营着一家机械厂，已经是货真价实、身家千万的老板，苏玲和老公秦亮的角色似乎有些颠倒，秦亮性情温和、胸无大志，很少过问厂里的事情，倒是喜欢做饭，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
　　 苏振东最早分配在乡镇企业局，那时不要说大专生，就是中专生、高中生都是各个部门单位的抢手货，何况苏振东本人确实具备出色的个人能力，所以他很快脱颖而出。不到一年就被借调到市政府大院上班，给当时的主要领导当秘书，之后一路干到现在。如果不是中间有一段插曲，估计他早就步入县级领导行列了。其实那段插曲也很正常，曾经厚爱他的领导调走以后，继任领导不想用苏振东那样曾经太过得宠的人，所以故意压制了他好几年。那时的苏振东早就学会了韬光养晦，低调做人，因此即便数次调整都原地不动，他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从不在任何场合说一句抱怨的话，当然在家里他是会和齐小丽抱怨的。
　　 后来又经历了几次主要领导的人事更迭，苏振东从市里到乡镇再到市里，一步步从市政府大院的一名普通科员成为现在位高权重的某行政部门的主要负责人。
　　 齐小丽的工作倒是相当稳定，从毕业分配到退休一直在农业银行工作，她是个内敛勤勉的女子，工作能力也相当突出，一步步干到了副行长的位子。如果她有心继续上位，原本可以到更高的位置，但她没有。她心甘情愿地承担起一个家庭主妇的职责，几乎是一个人带大了沐阳，即使是公公婆婆那边，她去的次数也远远超过苏振东。小时候的沐阳，有时候会问她，“妈妈，爸爸的工作很重要吗，怎么总是在加班？”她总是好脾气地回答，“爸爸的工作很忙，但爸爸是很爱我们的，只不过呀，爸爸回家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
　　 后来青岛的奶奶、爸爸相继去世，齐小丽更是一门心思全用在了苏振东和苏沐阳身上，她已经把S城当成了她的根。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齐小丽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她原本不想接，但拿起手机一看，是苏玲的电话，于是接了。
　　 苏玲依旧大大咧咧的性格，一张口就是一大段，“喂，小丽，这个点还没睡吧？你啥时候去北京，车票买了吗？记着去的时候我送你去车站啊，我还给沐阳和他媳妇准备了礼物呢，必须得我送你啊。”
　　 齐小丽原本以为已经平复了的情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尽管她一再控制自己的感情，还是对着这个陪伴时间最长、也最贴心的老朋友沉默了。她不敢开口，她怕自己一开口会忍不住哭泣。
　　 她的沉默让苏玲着急了，“说话呀，你怎么了？”
　　 她努力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苏玲，我最近不去北京了。”
　　 “怎么了？你的声音不对劲啊。”这位相交三十余年的姐妹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不对劲。
　　 “我、我明天再和你解释，我要挂电话了。”齐小丽总算没有哭出来，迅速挂掉了电话，她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五分钟之后，手机再次响起，“开门，我在你家门口。”
　　 是苏玲，她们住在同一个小区，只是不同楼号而已。
　　 苏玲一进门就知道出事了，平素安静内敛的齐小丽，脸上的泪水还在流淌，眼圈红红的。
　　 “怎么了，老苏惹你啦？惹你也不至于哭吧，到底怎么了？”苏玲有些摸不着头脑。
　　 齐小丽原本有些平静的情绪再次被勾起，她索性靠在苏玲的肩膀上呜呜哭出了声，苏玲不再问她，只是轻轻帮她捋了捋背。三十余年的好姐妹了，她了解她，如果她愿意说，她一定会说，如果她不想说，那你也甭想问出什么。
　　 好一阵子，齐小丽才慢慢平静下来，她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喝了口水，才开始和苏玲原原本本说了事情的原委。
　　 “这个苏振东，太不像话了，我给他打电话。”急脾气的苏玲一下子掏出手机就要打。
　　 “算了，估计他去找那个李玉了，他们谈谈也好，反正已经这样了。”恸哭过后的齐小丽慢慢恢复了平时冷静的模样。
　　 “那你打算怎么办？万一这女的铁了心缠着老苏，你怎么办？”苏玲的口气里是满满的担忧。
　　 “我说了也不算，还是让苏振东自己选择吧。那个女人说的对，再怎么着他是沐阳的爸爸，三十年了，我早就把他当作了最亲的人，我不愿意伤害他，不愿意让他在这个小城抬不起头来。如果那个女的坚决不放手，那就只有我放手。”齐小丽幽幽地说。
　　 “你傻啊？干嘛这么轻易就认输？你以为自己高尚呢，你多大了，五十二，不是小姑娘啦。凭啥三十年的婚姻非得让出来，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们。”苏玲的火爆脾气三十年了还丝毫未改。
　　 “不便宜他们又怎么着？如果那个女的就是不放手，难道我看着他身败名裂？不，我不能让他那样，他是沐阳的爸爸。”
　　 “算我没说，看来苏振东的眼光真不是一般地好，你这样的糟糠之妻可真不多。”苏玲的口气依然是愤愤的，按照她的脾气，我过不好，你也甭想过舒坦，可这毕竟是齐小丽的家事，她再有心帮忙，也得首先尊重齐小丽的意见。
　　 “要不，今晚我陪你住吧，我看苏振东应该不回来了。”
　　 “你回去吧，放心，我没事，这把年龄了还不至于想不开，再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我就先回去，有事你打电话，反正我随时有时间。”
　　 这对三十余年的好朋友之间已经没有了客套，苏玲看着齐小丽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觉得让她静一静也好，于是叮嘱了几句离开了。齐小丽一夜昏昏沉沉，在极度的疲惫中终于睡去。
　　 苏振东果然一夜都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打了个电话，说要先去单位开会，有事下班后再说。
　　 倒是苏玲一大早就带着买好的热豆浆和小笼包过来了，陪她一起吃。齐小丽喝着热乎乎的豆浆，不禁感慨，“闺蜜比男人可靠多了。”苏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你什么好，居然准备放手，我当你昨天脑袋不清醒，今天你可得想清楚了。你要放手，我第一个反对。”
　　 齐小丽知道苏玲是为她好，她心里默默感激着，嘴上说的却是，“我是真的想好了，那个女的跟了他九年，恐怕这次是铁了心了，何况还怀孕了。九年啊，我居然一点都没发觉，真是太失败了。”
　　 “不是失败，是你太信任苏振东了。你得拿出以前当行长的精气神来，九年怎么了，你还三十年呢；怀孕怎么了，咱儿子都结婚了。”苏玲愤愤不平，完全一副女强人的气势，她想不通齐小丽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准备放手。
　　 吃过早饭，苏玲拖着齐小丽上了她的车，“今天咱泡温泉去，管它呢，啥也别想了，反正该来的也躲不掉，先享受了再说。”
　　 齐小丽想想也是，何况她真的太疲惫了，也需要放松一下，于是没有反对，收拾了一下东西就上了车。
　　 苏玲说的温泉并不在S城，而在相邻的L城，叫灵湖温泉，开车不足一个小时就到了。灵湖温泉是周围县市区中最大最有名气的一家室内温泉，占地五万平方米，交通便利，环境设施一流。
　　 因为季节还有点早，所以泡温泉的人并不算多。到前台办好手续，然后去换衣室换好泳衣，她们就进入了温泉大厅。那些大大小小、形态各不相同的温泉池镶嵌在人工做成的绿树翠竹和奇石中，有的冒着热气，有的铺满鲜花，有的散发着中草药特有的香味。这一次齐小丽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先去中草药的池子，而是径直去了那个最大的长方形人造盐湖池，苏玲自然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