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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那条弯弯斜斜的老街(散文)
在后来的发展中,马三近乎发了狂,他觉得杏花就是婴宁。他一方面纠缠骚扰杏花,一方面嫌弃甚至打骂小兆。杏花是一位稳重的姑娘,她只是赞赏马三的才能,在感情上并不喜爱马三,况且马三已是有家之人。面对马三的无理取闹,杏花公开明确地表明了态度,这时的马三彻底崩溃,整天神经兮兮的,学校无奈解除了他。马三回到家里,更是变本加厉地打骂小兆。小兆在共同生活无望的情况下,只好选择与马三离了婚。马三走到这一步,变得很孤立,连哥嫂甚至侄儿侄女都看不起他。
马三有时抱本书在老街跑,一会儿喊“杏花”,一会儿喊“婴宁”,他看大人们都嘲笑他不理他,他就嬉皮笑脸的和小朋友们搭讪。有一次我见马三抱着书迎面走来,出于好奇就问他:“读书有什么用?”没想到,他随口说:“二月杏花八月桂,三更灯火五更鸡。”他看我歪着头看他,又接着说:“二月杏花八月桂,都是古时科举时代的考试。八月桂是指乡试,参加的叫秀才,考中了叫举人,它是在省里考试,时间是秋天的八月,桂花就是八月开放;二月杏花是指会试,它是又高一级的考试,参加的是举人,考中的叫贡生,它就得到京城去考了,时间是第二年的春天,杏花开放的时候。”
他不说我不明白,他越说我似乎越糊涂了,他看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便说:“你不懂,如果想再往上,那就是皇帝亲自主持了,考中了就是金榜题名,状元、榜眼、探花……”我看他还要说下去,便扔下一句“谁问你这些了?”没等他回答,便调头跑开了,他真有些像鲁迅先生小说里的“上大人孔乙己”。
不过,自从那次对话后,马三好像找到了满肚子学问的发售处。每次我俩单独相遇,他总是老远就和我打招呼,给我讲他那学也学不完的“臭”知识。后来我发现,他所讲的内容大多还都与“杏”有关。譬如“杏林”,是说三国时期,有个名医叫董奉。他给人看病,不收分文,只要求病好了栽杏树。病重的看好了栽五棵,病轻者痊愈后,栽一棵。可十年过去,所栽的杏树超过了十万棵,俨然成为一片郁郁葱葱的杏林。杏林现在就是说医术高明的。再如“杏坛”,他是孔子晚年收徒讲学的地方,现在一般多只教育文化或学校等。
(十九)
马三家的对面,也就是老街的那把“弓”的背,是一块梯形的高地,上面种着好几棵柿树,每棵柿树都分几个杈,相对耸立。老柿树皮沟壑纵横,历尽沧桑;柿叶厚厚的,表面很光滑,色彩油绿发亮,有的像涂抹了一层油彩,比霜打的枫叶还漂亮。柿子高高的垂下来,像磨盘的那种,红红的、黄黄的,像点亮的一盏盏灯笼,美丽无比,十分诱人。这片柿树,是属于三老太家的。
三老太就是前面提到的大学生也是美容丈夫的母亲,三老太有两个儿子,一个叫“福”,一个叫“顺”,合起来就是有福又顺溜,可人算不如天算。“福”他爹死得早,是三老太一手把两个孩子拉扯大的,可“福”和长智的三哥“长礼”以及马三的大哥都是那一年开往抗战前线的,中条山一战,再也没有回来。“顺”争囊气,发奋读书,考上了西北某所大学,毕业后响应党的号召,支援边境建设去了青海。“儿行千里母担忧”,千里外的“顺”也时常挂念母亲。由于工作忙、路途遥远、交通不便,顺每年只有在春节前后回一趟家。见见母亲,母子又得匆匆而别了。
与美容结婚后,顺本打算让美容在家多住几年,替自己多尽孝,可又一想这样也太委屈了美容。正在他两难之际,美容坚决要跟他去青海,母亲也多次催他不要光讲自己,要替美容多想想,并说自己年老了,说不定那天都走了,让他好好工作,况且有生产队的帮助,没有大不了的。美容走后,三老太没事就在这柿树下走一走、转一转。
三老太的家就紧靠着马三的家,院子也不小。宅子靠西,有两间土堆墙麦秸缮的顶的旧房子。美容未走前,原打算再盖三间瓦传檐的正屋,可一错再错,临走也未盖成。美容这一走,盖房也就成了遥遥无期的事了。偌大的一个院子,只栽着几棵樗树和楝树。樗树树身不高,树枝很长,上面结有长长的樗葚子和圆圆的樗桃子。樗葚子青青的,拌上面煎煎很好吃,樗桃子成熟后红红的,带有甜甜的汁水,是蓝马噶的爱物。楝树木质纯实,枝条硬脆,叶呈星状,结有一种圆圆的枣子,据说能入药,我们多用它玩一种叫做“遴窑”的游戏。
三老太宅子的南端,也就是老街的右边,有一口方形砖砌的老井,井壁四周长满了青苔和青草。井口没有辘轳,也没有围栏,只有靠街边的一方放了一块圆鼓隆董、不成造型的大红石头,石头的顶部和腰间布满了镰和刀磨过的擦痕。站在井边往下看,幽深的井水像一面镜子,可以映出人的影子和天空的白云。如果有刚打上来的水,用手往桶里一撩,清凉清凉的,掬一捧用舌尖一尝,甜丝丝的,透人心肺。这时如果你再往井里看,井水一闪一闪的,波光荡漾,给人一种神奇的感觉。
在这口老井的西北角长着一棵大梨树,梨树树身不高,小朋友们无需爬,只要踮起脚跟使劲伸手抱住那根光滑的树杈,一纵身便能上去。记得当时,树杈处放着一根又粗又长的井绳。井绳是用上好的麻皮拧成的,井绳上细细的绒毛已经磨光,看起来硬硬的很结实的,一头还绾着个死疙瘩,疙瘩下边扑散着。这棵梨树圆叶带尖,碧绿的叶片有时还带有白色的粉末似的。它结的梨子是那种纺锤状的线穗子梨,中间鼓两头圆,青青的皮,不像那种铃铛似的小黄梨满身斑点,它全身呈现出一种天然纯净的翠青色,看上去就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咬一口,脆甜脆甜,稍不注意,嘴角就会流出白色的汁水来。
(二十)
走过老街“弓形”的慢弯,绕过老井,右侧稍微靠后不远处,便是老先生家。老先生五世同堂,当时已经是九十多岁的人了。鹤发童颜,腰不弯、耳不聋的,只是眼神不太好。说据老先生是清末的秀才,早年读过很多书。他先后经历过清末皇帝、军阀混战、国民革命、抗日战争,直到共和国建立以及后来的各种政治运动,可谓阅历极为丰富。他阅人无数,看人很准,可为人处事自有的他的标准,绝不轻易说某人的不是。他曾经多次享受过当年老刘师傅他爹也就是小刘师傅他爷剃头刮须的手艺。刘老师傅死后,他的儿子也就是老刘师傅接替。每次理发,老刘师傅都特意地登门为老先生剃头刮须,这好像多年形成的一个不可更改的惯例。到了小刘师傅的时候,他虽然还坚持着祖辈父辈的传统,专门去给老先生净面,每次都是小心翼翼,使尽浑身解数,可到最后,老先生还是说他不如他爷,他爷不如他爹。
老先生家的宅地南北呈长条形,靠后是三间正屋,墙壁离地一人多高都是那种方大沉重的老式砖,房檐是板砖扣的,长长的“滴水”有些已经碎掉。不过,房顶的蓝色小布瓦整整齐齐,鳞次栉比,房顶靠东南角长有一棵野榆树,支棱棱的,但枝叶好像很单薄。绕宅一周,是那种用干树枝围成的篱笆墙,篱笆墙上也有几段长短不一的灌木丛。整个院里很少有树,只是靠大门有几杆青青的翠竹,像旗子似的立着。院子居中有条细细的砖漫的甬道,甬道上方是一架长长的葡萄藤。葡萄藤曲曲折折像一条飞舞的青龙,一串串珍珠似的葡萄,晶莹饱满。葡萄成熟的时候,老先生轻轻搓掉一两粒,放入口中咂摸一下,会心的笑了,然后一挥手,儿孙们就开始。剪摘的葡萄串放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大簸箩里,堆积的葡萄像座小玛瑙山,惹人喜爱。老先生让儿孙们各家都送一些,这丰收与甜蜜一次次地弥漫着整个老街、整个村庄。
在三老太家和老先生家的对面,也就是老街左侧的那片柿树的西南,有一个方形的水塘。水塘面积不大,但塘里的水非常清澈。塘岸是低垂的杨柳,清风拂来,柳枝飘飘,忽一片略微翻卷的柳叶飞入池塘碧水,悠悠然像一条小船摇动。这水塘里平时放养的有鱼。每当夏季,雷暴大雨到来,倾盆的雨水铺天盖地,小池塘深深地懂得该放的时候就得放的道理,于是哗哗的雨水和涌动的塘水一起漫过老街,流向村东北的那大肚量的大池塘里。每到这个时时候,老街真的成了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有人说,这小塘里的水在地下和村东北的大塘是连着的,和贾鲁河里的水也是相通的。大雨过后,有人就在老街的桐园里见到过一拃多长的红鱼。
在方塘的西岸有个大院,是青砖垒的花墙,每隔不远还有方形的四棱柱子。五间青砖瓦房坐北朝南,房西头有个宽木条作成的方格大门。这是西队的大院,又叫“村西大院”。那里有整天“嗡嗡”响的弹棉花的机器,还有“咚咚”响的打料机、榨油机等。最值得一提的是那台东方红拖拉机,我们当时都叫它“链轨车”。只不过这台“链轨车”很少让我们这些小朋友靠近,一是怕有危险,二是怕弄坏了它。平时这台车舍不得用,就经常放在一个大棚子下保养着,只有到秋耕或天旱浇水时,这庞然大物才威武雄壮地走过老街,像接受检阅似的。每当这时,小朋友们又是蹦又是跳地跟在后面,用脚趣着钢轨轧过的凸凹,或拍着小手在街的两侧边跑边呼叫。
除了这位满身披红的“钢铁将军”,大院里还有一辆长车杆宽车厢橡胶轮的大马车,它通常是由四匹骡马拉着,两车杆间的一般是匹高大的骡马,我们都叫它“驾辕子”的,前边并排跑着的三匹,我们都叫它“跑梢子”的。为了防止他们互啃或停下来吃路边的树叶庄稼,每匹骡马还都戴有辔头,辔头上系着红缨,脖子下挂有明晃晃的金色铜铃铛。每当走或跑起来,晃啷啷的响,悦耳动听。这马车还装有制动系统,我们都叫它“刮木”,至今我也不弄不清到底是“刮”,还是“寡”,还是别的什么字。这种车我们小朋友们都爱坐,坐上它不但稳妥轻松,而且像坐轿子一样自得舒服。
当时赶车的是一位大高个、宽膀背、留着大背发头、一脸英气的五十多岁的汉子,我们都叫他“彪爷。彪爷赶了多年车,有一手绝活,那就是“炸鞭”。记得有一次送粮回来,车快速行驶在宽广的马路上,马蹄踏踏,铃声铛铛,车轮滚滚。有人说:“彪爷,好久没有听到您炸鞭了!”还有人附和:“都是的,彪爷,也让我们长长见识!”彪爷微微一笑,站起身,紧了紧腰中的粗布带子,先用鞭杆的根部在车上捣一捣,然后看看远处,猛吸一口气,只见鞭杆在他手中一摇,鞭子一闪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鞭梢像一条红头银鱼一样,急速地摆动着尾巴,耳边只听“嗖——”的一声,像鸽哨一般响起,随即在空中好像炸开了花,“啪、啪、啪”,如新年急骤的鞭炮声清脆响亮,只是不见满天的炮纸落下。
彪爷的这支鞭,明显是经过装饰的,鞭杆从根部到鞭梢,用红色胶皮精心的缠裹几截,鞭绳连接鞭杆处是四根牛皮条,鞭绳粗细适中,鞭梢有一拃多长,在鞭杆鞭绳鞭梢的结合处,分别有一个红布条,我们便好奇地问这炸鞭有什么讲究,彪爷说:“做啥事首先你得爱它,然后在选择上下功夫。就说这条鞭吧,鞭杆不但长短粗细要合适,它还讲究它的硬度强度和张力,这鞭绳质地要匀称编制要细密,鞭梢要结实,想炸的响,鞭尾要有一定柔度,最好散开些。当然炸的时候,站得的姿势,呼吸运气用力都有讲究,这需个人自己去领悟和体会。”
(二十一)
说到了马车,我忽然想起马车蓬旁边的那堆干枯的芦苇,其中有一种带有褶皱、质地柔脆用手使劲一掐就断了的“哑巴”苇子,用它可以做苇哨。我们原本以为它是未长成而夭折的“嫩苇子”,后来读书才知道它是一种不开花的苇子,经常生长在水塘或河边低洼潮湿的地方,学名叫做“旱靑苇”。这种“哑巴”苇子做成的苇哨,声音低沉厚重,越短声音越清脆嘹亮。如果用水浸泡一下,做的精致些,就是唢呐的秘子,也就是喇叭的发生源,我们家乡人之所以叫它“哑巴”苇子,或许与其“呜哇——呜哇——”的声音有些像哑巴说话有关。
记得当时,小朋友们都爱吹这苇哨了,于是我们就经常到村大院里来拿,来的人多了,看门老头也就是老先生的儿子说啥也不让进了,我们就派一两个“精灵鬼”趁他不注意,潜伏进去,在里面把哑巴苇子折成段,装进裤兜里带出来,然后再在院外的小塘边一起做,不够用了再换人进去,故技重施。这一套对付日本鬼子的方式,我们好像是在一部电影《三进三城》中学来的。苇哨制好后,大家轮换着吹,有时还时常展开比赛呢,比赛一般分两种:一是比谁吹的花样多,二是比谁一口气吹得时间长。通过多次较量,大家都认为梅军吹出的花样最多,“二锁”一口气吹得最长,“小乙”制的苇哨质量最好。
老街过了村西大院的门口,又爬上了一个坡,再往前去已基本上没有人家了。老街的右边,也就是老先生的西边,是一片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乱岗子,岗子上面布满了乱七八糟的树木和茂密的杂草。那些树多为自生自长的,其中最多的当所生命力很强、高低都像一蓬伞的臭椿树。这臭椿树不仅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还生有黄色带黑色斑点一身毛毛肉乎乎的蠕动的虫。小朋们很少到那里玩,除了有时捡爬蚱皮或掰麻蒴,才偶尔去那里一两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