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哥哥到工地上干活，侄儿在幼儿园上课，租房里就我和母亲。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了母亲：“住宜州惯么？老强（哥哥）对你好吗？”母亲笑着回答说，惯啊，好啊。这倒不是我多心，而是母亲一向和哥、嫂之间的关系不大好，他们三个人的脾气都有些暴躁，有时一开口说话就火药味十足，也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小事吵得面红耳赤。“那就好！我还真有点怕你在宜州住得不惯。”我轻轻地说了一句，拿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二姐一家子的照片让母亲看，母亲一边看，一边对我说：“嗯……你二姐有点瘦了，你姐夫刘海洋也不像以前在广东阳江时那么肥了……江程好像不比盘杰高……春花的眼睛挺大的……”每张照片母亲都看得很认真，把所有的照片都看完了，她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却在突然间，母亲把话题引到我身上，她像是自语，也有点似问我：“四儿，也不知道以后你会有几个孩子？”我从烟盒里掏出根烟叼在嘴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表情，大咧咧地说：“像我这样半人半仙的人，是很难说的！”逗得母亲呵呵笑了起来——其实已是一件较为遥远的事了，2004年夏天母亲大病一场后由信鬼神改为信耶稣，有一天中午有个大伯到我家里吃午饭，母亲劝他信耶稣。当时大伯喝酒有点蒙了，红着眼对母亲说：“叫我信耶稣？我都已经是半人半仙了，哪里还用去信什么耶稣！”把我们一家人逗得笑了大半天。
　　 “很好笑啊？我真的已经是半人半仙了。”我点燃烟后狠狠吸了一口，看到窗外已日影西斜，便主动替母亲去幼儿园接侄儿。后来叔侄二人回到租房里时，母亲跟我说：“四儿，你刚才出门不久后你哥打电话讲工地老板今晚请他们吃饭，他不回来吃晚饭了……我刚刚已经帮你煮好了菜，你吃点看看，盐不甜的话你再放些。”我脑袋顷刻就变大了，实在不怎么想吃母亲煮的菜，转身进厨房一看，如预想中的一样，母亲煮的菜（大半锅鸡肉和豆腐）色香味俱无，锅里只有鸡肉、豆腐、水、油、盐五样东西，六岁的侄儿用手抓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嚼了几口，吐出来，摇着头对母亲说：“阿奶（奶奶）你煮的菜一点都不好吃。”我回头瞪了侄儿一眼，以“利”诱惑他：“乱讲话挨捶，你老老实实吃饭的话，明天小叔就去超市买几斤果冻给你！”侄儿这才老实地拿个小碗装了些饭菜，端到房间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吃。
　　 我转过身盛了碗饭，就坐在饭桌边，慢慢地吃，虽然母亲煮的菜确实不好吃，但我装出一副吃得十分舒心的样子，只因母亲默默地以实际行动证明着她对我的爱。我轻轻说了一句：“今晚的鸡肉和豆腐都蛮嫩的。”母亲很是高兴地笑了，有些得意地说，汤水一烧开她就立马关火了……笑容刚散，母亲如恍然大悟似的，对我说：“四儿，我忘记找点酒给你喝。”
　　 我连忙拦住，摆摆手说：“今晚我吃点饭就行了，不喝酒了。”母亲不依，一边打开冰箱，一边和我说：“喝点！喝点！一个青年人不喝点酒，哪像话！”我忽然有点愣住了，不为别的，为母亲劝我喝酒而感慨——心里从不曾想到过母亲会有一天劝我喝酒。冰箱里没什么酒，母亲半蹲在饭桌边，查看桌子下面的十几个酒瓶，因眼神不大好，母亲每抽出一个酒瓶就起身拿到灯光下摇晃几下，确定瓶子里没酒后再把瓶子堆放墙边，反复几次，都失望了，“奇怪了，前几天我都还见桌子下面有几瓶啤酒，白酒也有，怎么现在不见了？”母亲自言自语，厨房里很是闷热，才一会儿她额头上就流出汗来，可她依旧还想找酒给我喝……头发花白的母亲知道我心里苦，但她并不知道，我早已对酒有一番理性的认识了。
　　 酒，其实就是一种外物！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向母亲撒了个谎：“老奶，我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需要戒酒一段时间……”母亲才肯罢休，不再固执地找酒给我喝，我望着她轻轻晃动的背影，又想起了17岁时第一次在家里喝醉酒的情景，猛然惊觉已是好遥远的事了。那些弥漫在酒味中的爱，却依然鲜明如故，那关切的神情和那惊慌的样子，原来也已是我不该忘却的眷恋。
　　 9点多钟，我独自一人在租房外乘凉，坐在房东家的三轮摩托车上，抽根烟时烟头忽明忽暗，脸颊微微有些烫伤感。于沉静中，想到爱因斯坦的一句话：“苦和甜来自外界，坚强则来自内心，来自一个人的自我努力。”我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笑意，那些过往的哀伤和忧愁也似乎变淡，变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