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嘹亮的一个午夜，已凌晨两点多钟了，我睡得迷迷糊糊时，在柳州打工的哥哥突然打电话跟我说道：“仕啊，我女朋友准备开个门面，你想办法帮我先跟玲姐或者覃军哥借三、四千块钱。你跟他们讲，半年后我一定还钱给他们……仕，你一定要想办法帮我借三四千块钱啊！”熟悉的声音，使我倍感心酸——大我七岁的哥哥第一次向我说起他有女朋友了，我本该高兴着的，可是我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在电话里叫我帮他向一些亲戚借钱，他并不知道，我其实和玲姐、覃军哥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借钱的地步，他们比我足足大二十多岁，我在金城江读大专时他们只是出于礼节，而叫我这小老弟去他们家里吃饭、喝酒，饭饱酒足后我们又几乎断了联系。我仅仅记得，我们的曾祖父辈是兄弟……然而，是我亲哥哥叫我帮他借钱啊，他的酒量一向很好，从不在我面前醉过，但这一午夜我清楚地知道他醉了，语无伦次的话里充满了无奈、无助。想想也是，不然，哥哥何以至于三更半夜打电话把我吵醒？
　　 “我尽量试着帮你借钱吧！”我很是无力地说着，第二天太阳升起后我分别给高一的班主任、大一大二的班主任发了一条短信：“老师，能否先借一千块钱给我么？急用。”两位班主任很爽快地把钱借给我，于是，我还没大专毕业就已负债了，也真正的开始承受生活之苦。我坐班车到永福县里，把借到的两千块钱和卖树苗得的五百块钱一齐汇给哥哥，走出农业银行大厅时鼻根一阵辛辣，咬咬牙，就返回堡里了。
　　 5月23日，接到辅导员的电话，他叫我们务必于6月前写好毕业论文。我便打电话跟慧的老师说，我要回学院写论文了。慧的老师央求我帮她再卖树苗一个月，并且许诺再给我加点工资。我笑着拒绝了，心里想，自己确实应该回金城江写毕业论文了……
　　
　　 六、能掌握的，只是一杯酒
　　 在我还不想告别校园生活的时候，我却大专毕业了。
　　 2007年7月28日下午，23岁的我带着简单的行李，和一本大专毕业证，到家乡的宜州汽车总站，钻上一辆开往广东阳江的豪华大巴时，彻彻底底地成了千百万打工大军中的一员。
　　 我之所以选择阳江，是因为我的二姐在这个城市打工。离异的二姐虽不能给我介绍什么工作，但她能给我提供一个住处。于7月29日凌晨两点多钟，我很是疲惫地走进阳江。经过大半个月的东寻西找，8月23日，我终于找到一份工作了——进一家台资企业的品保部门做品检员。我一边踏踏实实地上班，一边信心满满的设计着自己未来。闲暇之余，想起毕业前夕女朋友梁对我说的几句话：“不管谁反对，我们都要在一起！工作两年后我们就结婚，你可不许变心！”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笑意，满怀幸福感。我在打算过完2008年春节就去中山与梁同在一座城市打工的时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打算其实是多余的。
　　 10月中旬，大我七岁的哥哥终于结婚了，我也顺利地通过试用期了，似乎一切都朝着我预想中的方向发展。然而，当我穿上外套上下班时，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来了——婚后一个多月的哥、嫂与父母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闹得母亲想离家千里到阳江与我一块过日子。我还来不及感伤、感慨，新的痛苦已经降临身上……11月最后一个午夜一点多钟女朋友梁忽然给我发了一条短信：“睡觉了吗？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对我们厂里的一个同事产生好感，现在我都不知道选择他还是选择你。”我先是目瞪口呆，继而痛彻心扉。实在想不到，口口声声说要与我共度一生的恋人竟移情别恋了，才分别四个月啊！翌日早晨，我忍着悲痛打电话对梁说，给她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她如果选择她同事的话，我将彻底走出她的世界，彼此再无其他瓜葛。
　　 很快一个星期就过去了。平平淡淡的一个下午，我到一家IP电话打电话问梁考虑清楚没有，见她依旧左右摇摆，我直接在电话里怒道：“你选择你同事，好了！我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了。”然后，“啪”的一声挂断电话，回公司上班。傍晚时分，梁打电话叫我到网吧里上网聊天。二人视频聊天时梁泪流满面地说，选择我，叫我不要离开她。我点点头答应梁，请假几天去珠海看她。怎知，我请假到珠海看梁时，她依旧左右摇摆不定。在珠海玩了两日，送梁回中山上班的路上，我问梁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梁摇头说她不知道，但第二天早晨我坐班车返回阳江的路上，梁发短信跟我说，她选择她同事，希望我们分手后还能做好朋友。我怒极而笑，很有爷们给梁发了一条短信：“在我的情感世界里，只有朋友变为恋人，绝不会有恋人变成朋友！你我将老死不相往来！”琉璃般易碎的一份感情，终于，还是以分手作为结局。
　　 任我如何痛苦，2008年依旧迈着轻盈的脚步来了。我也是万万没有想到，1月下旬的一个傍晚，品检部组长居然委婉地叫我早做“另谋高就”的打算，他说，公司要裁掉一个品检员，我的工龄最短。与我关系较好的生产工人小意则是说，品检部的同事们背后说我太小气了，从不请主管和品检部的同事们吃顿饭，早就应该滚蛋。但不管怎样，我被公司炒鱿鱼终究是个事实。
　　 当真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还没走出失恋、失业的阴影，二姐又出事了——怀孕了一个多月的二姐，想要孩子，可她男朋友却不想要孩子，二人吵了一架，二姐的男朋友一气之下跑回重庆云阳老家，以致二姐将我当作唯一的依靠，寒风切肤的晚上，语无伦次地对我说道：“仕啊……医生说，我这回再不要孩子，以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我没什么钱……你帮我找点钱，让我生孩子时用……啊……仕你是我唯一的依靠了……”我脸上沉静如水，心里其实早已愁肠百结。茫然而感伤，实在想不明白，别人的姐姐总是风风光光的嫁人，自己的姐姐何以未婚先育？却把一份不属于我承担的责任推给了我。我有必要的理由承担吗？
　　 春节，我们姐弟二人因为各种原因都不回家，留在阳江过年。除夕夜里，二姐扒了几口饭菜就放下碗筷，不吃了，睡她的觉。我独坐饭桌边，千愁万绪堆集心头。瞥见饭桌下有一瓶珠江牌啤酒，我不由得想喝些酒了，说是借酒浇愁也不为过。但不知怎地，喝第一杯酒时我心里猛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尤其冰冷的玻璃杯触及掌心的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能够掌握的，其实也就是一杯酒罢了。如酒杯中淡淡的啤酒，我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它不似爱情难以掌控，它不像亲情过于沉重，反正它一杯酒在我手中，我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我喝完第二杯啤酒，也许是觉得离家太远了，心头缓缓浮起丝丝乡愁。但我心里并不是想家，而是怀念故乡所散发出来的安全感，哪怕是走在漆黑的路上，也无须担心出车祸或被人抢劫。偶然，听到一句亲切的羊山话，浮躁的心即可踏实下来……很快地，一瓶啤酒就被我喝完了，心里始终没有涌出什么豪情，只有千般滋味。痛苦、憎恨，忧虑、迷惘，怀念、惆怅，哀伤等情绪，这样浓了，那样淡了，或者这样淡了，那样却忽地浓了……二姐忽然醒来，问我：“仕，你几时动身到珠海上班？”她声音软绵绵的，并不知道我是到珠海三灶与高中同学慧一起找工作，一个劲地以为同学给我介绍了什么工作，“初四！”我轻轻回答，抽着两块钱一包的“双叶”牌香烟时，明明是薄荷味儿，却感到满嘴发苦……
　　
　　 七、酒是个好东西
　　 都道离别是为了相聚，我每次与家人离别时却是为了生存，以及一些总似无法推卸的责任。
　　 2008年正月初四，天灰蒙蒙的早晨，我提着简单的行李，忧心忡忡地钻上一辆开往珠海三灶的班车。上车前，二姐将头天晚上与我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仕，到了珠海，你要好好工作，不要惹事，多替我着想啊！”这一句话，我上车后一直回荡耳畔。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中五百几十块钱，不由得叹了口气——尽管在珠海三灶的高中同学慧不断地在电话里跟我讲珠海很容易找到工作，我仍不大乐观。原本我还有一个月的工资，可是，都留给二姐了。
　　 我下午两点多钟，到达珠海三灶。想起，2007年12月16日与梁坐在售票厅里等慧接我们去他租房的情景，心如刀割般疼痛。出了车站，我按照慧短信里说的，转了两趟公车，在最近慧租房的一个站下车。慧到站牌下接我去他租房……一个不到十平方米的房间，原本已有一张大床，我打个地铺后连块巴掌大的地方都难找到，虽然我与慧的女朋友鲜也很熟悉，但心里也总感到有些别扭。于是，前后一共在珠海37天，有16个晚上我是跑到网吧里过夜的。为了不使慧、鲜二人内疚什么，我每次到网吧里过夜前都撒谎说，到网吧里通宵看电影。我其实每次到网吧过夜都是只交两块钱上机费，然后上网浏览珠海的一些招聘信息，顺便发些求职简历。眼皮沉重了，就在迷迷糊糊的情况下睡着了。半夜三更经常被冻醒，我抽了支廉价的烟，便继续躺在椅子上睡觉。次晨醒来，双脚麻木且僵硬，要揉搓一阵，才能走路。想来，或许是网管通情达理，也可能是我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使我在网吧里过夜时从不被网管驱赶过一次。
　　 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也使我心急如焚，我到珠海三灶的第二天就让慧、鲜二人带我三灶的工业区及人才市场找工作，却不幸被我预料中了，珠海并不容易找到工作。我们三个大专生东奔西跑了一个星期，都一无所获。慧、鲜二人“弹尽粮绝”，我拿出两百块钱替他们交了三月份的房租，才不至于被房东扫地出门。我到珠海的第八个晚上，忽然接到二姐的电话，她跟我说，她男朋友打电话叫她到重庆云阳跟着一块生活，她考虑了一番，决定坐火车到重庆云阳与男朋友一块过日子。“那你去吧！在阳江，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我在电话里轻轻地和二姐说着，挂断电话后心里轻松了不少。
　　 3月中旬时，我和慧、鲜依旧没有找到工作。一些公司工厂打电话叫我们去面试时，提出的条件甚是苛刻，让我们没法接受。例如：进厂上班后押两个月的工资，不包食、宿；有些公司工厂则是要求我们（我、慧）交一定押金，只包一顿工作餐，押一个月工资，个人自行解决住宿问题……一次次满怀希望出门，一次次带着失望而归。真他娘的，烦！
　　 天气较为闷热的一个傍晚，慧洗完澡后将头发弄得像个鸡窝似的，先是长长地“啊”了一声，接着，扔一支烟给我，对我说道：“他妈的，老子想为国家出力却找不到奉献的地方，想干点坏事却又没能力干得惊天动地……啊……烦死老子了！”我摇头笑了笑，想喝些酒，就跑到租房楼下的商店买了三瓶啤酒。上楼时，有些意外的接到哥哥的电话，他告诉我：“仕啊，在家里实在住不下了，我前两天带你嫂子到宜州城里的城西市场租房子住，卖些猪肉过日子……烦啊……你嫂子估计四月份生孩子，我们两人身上都没什么钱……”沙哑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显得绵绵无力，我叫苦不迭，最终还是没有把我与二姐发生的事告诉哥哥，以致哥哥仍以为我与二姐还在阳江，近乎恳求地劝我：“仕啊，你清明节时请假回家一趟吧！家里太乱了，整个家里爸妈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他们一天到晚吵架不停，我劝不了他们，你嫂子也烦透了他们……”挂了电话，我恍恍惚惚地提着三瓶啤酒进租房。鲜对慧说，她父母打电话叫慧务必清明节前到她家里给个说法。慧转头问我：“我们要不清明节回家一趟？在家过完清明节后再到佛山找工作，佛山比珠海还容易找到工作。”我想了想，决定4月回家给祖先们扫墓后再和慧一起到佛山找工作——选择佛山，是因为慧曾在佛山打工了一段时间。
　　 我们商量好了一切，就开始吃晚饭。慧因为身体有病只喝了一杯啤酒，我只好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独酌了，每每淡酒入喉，便有淡淡的愁涌上心头。鲜大概是见我喝酒的样子有趣，好奇地问我：“酒真的好喝吗？你一个人居然也喝得完两瓶啤酒。”我摇摇头，却轻轻地说，酒是个好东西。把鲜弄得一头雾水。自幼有些娇生惯养、没有失恋过的鲜自然难以理解我心中的苦楚，而我也实在没有必要与她多说什么，低着头，一边喝酒，一边想着到佛山找工作时将会遇到怎样的困难……
　　
　　 八、以酒壮胆为异客
　　 实际上，佛山并不好找工作。而且慧也只是熟悉佛山的几个人才市场与火车站罢了。
　　 2008年4月下旬，我与慧提着、背着一大堆行李匆匆走进佛山时，华灯初上，慧的一个大专同学小胡到禅城汽车站与慧见面。小胡当时也没什么工作，住在他一个姑姑家里，慧原本打算跟小胡到他姑姑家里将就一晚，小胡委婉的拒绝了，于是慧和我只能找个简陋的旅社住宿。小胡帮我们提些行李，到旅社放好后就坐公车回他姑姑家了。第二天早晨，天刚刚亮，我就和慧出门找房子租，将行李留在旅社里，是恐我们当天找不到房子租着，晚上照旧要住宿旅社。
　　 中午时分，我们在距离旅社大约三百多米的一条小巷里找到房子，两个房间加起来大概十五平方米，听到身材臃肿的中年女房东说房租每月250元，我和慧诧异不已，先前我们找房子时单间的房租每月都要四百块钱，所以毫不犹豫地就掏出七百块钱交给这女房东，其中五百块钱是两个月的房租，两百块钱作押金。傍晚，我和慧把行李搬到租房时看到小巷子里有二三十个妙龄女郎搔首弄姿招揽嫖客的时候，也终于弄明白房租便宜的原因了——我们租房这一栋楼总共五层，除了二楼的我和慧是正经人家，其他楼层都是妙龄女郎租的，她们无疑也有聪明的一面，租的房间只是用来做“生意”，却是住别的地方。我虽然早年已从网上知道广东的色情业较为“发达”，但真的看到妙龄女郎与嫖客如拉家常般商谈价钱的一幕幕情景，心里还是有些震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