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佛山第四天的傍晚，我和慧从人才市场返回租房，到巷口时恰好听到一个妙龄女郎与一个嫖客的对话，嫖客问妓女：“做一次30元行不行？”妓女摇摇头，应道：“不行啊！现在样样东西都涨价了，做一次最低都要35元，少一分都不行！”我与慧强忍着笑意听完二人的对话，回到租房后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过了些日子，我发现一个怪异的现象，巡警每次开摩托车巡逻到巷口时就止步不前，妙龄女郎们从不惊慌什么，依旧谈笑自若地招揽“生意”，倒是我有几次在巷口被巡警查看身份证，被盘问为什么不办有暂住证。五四青年节后，鲜也来佛山了，她与慧清明节前登记结婚，但双方家里都不办什么酒宴。
　　 三个人一起找工作时，再次遇到类似珠海时候的各种困难。甚至更苦。凭着一张旧版的佛山地图到一些公司工厂面试，坐公交车时经常“南辕北辙”，好不容易找到通知我们去面试的公司工厂时又都铩羽而归。通知我们去面试的公司工厂不仅工资太低了，还需要交押金，并且押两个月的工资。不知是天气炎热，还是其他原因，慧、鲜二人有一段时间里并不热心找工作，整天呆在租房里。我只好一个人出门找工作，早出晚归，奔波中我又一次饱尝了饥饿的滋味，最便宜的一份快餐六块钱，我都吃不起，因为六块钱可以在超市里买五包方便面，够我吃三顿。我从广西老家到佛山前身上只有七百元，其中五百元还是跟一个高中同学借的，到佛山与慧合租房子后身上的钱不足四百元。5月10日，是我24岁的生日，傍晚我在巷口的一家商店买了两瓶啤酒，提回租房，轻轻地对慧说：“今天是我24岁的生日，我们喝些酒庆祝一下……”慧点点头，煮了两包方便面，就从我手中接过一瓶啤酒……这是我们二人到佛山大半个月后第一次喝酒，也是二人唯一一次对饮。提起高中时说2008年一定要到北京看奥运会这件往事，我和慧不由得摇头苦笑起来。纷纷感叹理想与现实之间千差万别。
　　 即将进入6月份时，鲜的大专同学丹从广州辗转到佛山，住进我们租房。没多久，慧的一个大专同学丙也住进来了，他与丹接触数日后就谈起恋爱。三男两女挤在两个小小的房间里，造成诸多不便，我于是白天携带一些个人资料及佛山地图四处找工作，晚上就到网吧过夜。由于不同的家庭条件，使我与慧发生了分歧，我提出先随意找一份工作做时，慧嗤之以鼻，认为要做就做主管或经理，要不什么都不做。凭心而论，谁都没有错。慧的家境比我家的好很多，父亲是个有几十年工龄的林业员，每月工资差不多三千元，慧四月到鲜家提亲、登记结婚时给鲜父母的几千块钱就是他父亲的工资；母亲身体也很好，能挑能背；姐夫、姐姐在佛山三水区一家工厂里做主管，尽管不能给慧、鲜安排什么工作，但是二人每次来禅城区看慧、鲜时都会给些钱给慧、鲜。
　　 我么？家里不仅没一个人可以给我一分钱，还给我平添了很多麻烦，例如：四月我回家时，说是到重庆云阳与男朋友一块过日子的二姐想回一趟广西老家，连两百块钱的路费都没有，只能打电话叫我想办法汇两百块钱给她作路费；而初为人父的哥哥还差一千块钱才能给嫂子、侄儿办出院手续，在电话里近乎恳求我先跟人借一千块钱给他；母亲每个月固定要几百块钱买药，妹妹九月份上大三……我即使可以不管二姐，可是，我又如何能够不管哥哥、母亲、妹妹？哥哥负责了我大专时的部分学费、全部生活费，在他困难时候我除了尽力帮助他，没有第二种选择。当我觉得慧有些“好高骛远”的时候，慧则是觉得我“太爱逞能”了，二人最终分道扬镳。
　　 6月中旬，我一个人提着被褥、一些衣物到顺德区的一家金属加工厂当工人，因为工作证上职务一栏写“储备干部”四个字，每月的基本工资比一般员工多一百元。这家金属加工厂五月份时也曾打过电话叫慧到厂里上班，慧当时拒绝了。我是6月9日上午在人才市场投了求职简历，11日接到面试通知，12日面试过关后人事部就打了几次电话催我到厂里上班，直到17日我才体检、办入厂手续——厂里包吃、住，不押工资，也不需要交什么押金，可是工资太低了，每月一千六百元，每天上班十二个钟头，时间长且不说，还很危险，上班时候即便再小心翼翼，仍小伤不断，我的手指、手腕、腿脚经常伤痕累累，其他同事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伤痕更多，我有时手脚受伤流血了，经常从沙池里抓起一把细沙撒放伤口，然后嘴里叼着一根烟继续干活，任凭烟灰掉落工作服上，偶尔也会抬头看看从头顶上缓缓而过的钢板，见八九吨的钢板摇摇欲坠，我和班组同事连忙躲开，朝着吊机班的同事吼道：“我靠！会不会开吊机？不会，滚蛋！老子来开！”我厌恶加工厂这份工作，但心里却十分清楚自己已无其他选择，只有在这加工厂里弄到八九千块钱后才能离开佛山。
　　 记得是，8月的一个晚上，慧打电话跟我说，他们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已没多少钱交房租，要是过完八月仍找不到工作的话，就只能离开佛山了。我在电话里对慧说：“厂里没有休息日，一个月只可请假休息两天，过段时间我请假去禅城看看你们……”从乐从镇的金属加工厂至禅城区的租房，坐公交车约摸两个小时的路程。我直到九月初才请得假休息两天，头一天下午我打算傍晚坐公交车到禅城看看慧、鲜，只是打了二人的手机均是空号，我才知道慧、鲜二人已经离开佛山……可以说，是慧将我带到佛山，但他和鲜离开后，偌大的佛山就只剩我一个人在了。我恍恍惚惚地走出厂里，到了一个中年河南人开的烧烤店里，朝西坐着，点了几串烤肉，河南人忽然问我：“老弟，天气热死人了，你不喝些啤酒么？”我迟疑了一会，才叫河南人拿两瓶珠江牌啤酒给我。喝完第一瓶啤酒时，我忽然间觉得，家离佛山甚远，自己一个人在佛山凡事都要小心，才行。
　　 原本心里有些恐惧，但是，喝完第二瓶啤酒我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不怕了，心里的酸楚也淡了很多。回厂里宿舍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事情，反复地在心里说，自己一定可以在佛山熬到十二月份。后来的日子里，为了减少工作中发生太多摩擦，我偶尔也会请一些同事到烧烤店吃烧烤、喝酒。每次都是点珠江牌啤酒，这种啤酒挺便宜的，还很容易中奖，一扎九瓶至少中奖三、四瓶。一些好喝酒的同事也经常请我喝酒，有时在宿舍里喝，有时到烧烤店里喝，每回我都是有五分醉意时就不喝了，所以，经常挨搀扶喝酒醉了的同事回宿舍里休息。
　　 众多同事中，尽管没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谈话，但与我一起喝过酒的同事，从不跟我发生过什么摩擦。然而，日子缓缓流逝，令我经常觉得度日如年，心里也特别反感厂长说的话，“啊……你们要好好干活，老板才会给饭给你们吃……你们吃了老板的饭，老板自然理所当然的是你们的主人……啊……我告诉你们，没有哪个老板愿意养一群废物，你们上班时候给我好好干活……”厂长每天班前会唾沫横飞的时候，我很不敢相信他是90年代的大学生。到了寒意切肤的12月，我厌恶上班的情绪也达到了顶峰，尤其厌恶上夜班——夜班时间头天晚上八点钟至次晨八点钟，期间即便没有加工单，也不准打瞌睡，只能坐在切割机边聊天。12月13日晚上，领了11月份的工资，再请一些同事吃了顿饭，我第二天早晨就默默离开佛山了。
　　 二姐打电话邀我到阳江与他们共度2009年的元旦。我在开往阳江的班车上，回想加工厂上班这段日子，百感交集。同时，心里也十分清楚，是一杯杯淡淡的啤酒给了我许多勇气，支撑着我不屈不挠，做了很多事情。“南宁——”我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时想起妹妹读大专的城市，打算回家过完年后就到南宁找份工作……
　　
　　 九、南宁的酒，不大好喝
　　 2009年2月在家过完元宵节，我独自一人上南宁找工作。时隔三年，春雨绵绵的黄昏，我再次踏进南宁这座城市，站在琅东车站候车室外高高的台阶上，唏嘘不已——2006年9月的一个上午，22岁的我带着20岁的妹妹第一次走进南宁，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不为别的，身上只带了两千几百块钱送妹妹到广西教育学院注册报名，但学院录取通知书上写的学费与住宿费一共是四千两百元。出了琅东车站，想起头天晚上父亲在电话里对我说的话：“四儿，你带老五去学校报名，学校要是不收老五的话，你就带着两千块钱回家，我好拿去还给信用社……”我沉沉地叹了口气，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根本不知道教育学院收不收妹妹。在等87路公交车时，妹妹将她手中的面包（兄妹二人在宜州开往南宁的快巴车上各发得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向我晃了晃，笑着和我说道：“二哥，你不吃面包，那我就吃了哦！”我点点头，让妹妹吃我发得的面包。不知是面包好吃，还是妹妹饿了，比拳头略微大些的面包她几口就吃完了。87路公交车也来了。
　　 闷热的午后，兄妹二人在思贤东葛路口下车，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广西教育学院。找到大一新生报名处时，老师们已经下班了，只能等他们下午上班。我先是和妹妹拿着两大袋子的行李放到一棵大树下，然后叮嘱她看好行李，自己一个人到学院的商店里打电话询问在柳州读大专的高中同学慧：“慧，你懂不懂得高中同学中有谁在广西教育学院读书？我现在和我妹妹在广西教育学院里面，等下午老师们上班时，替我妹妹注册报名……”慧告诉我，鲜在广西教育学院读书。但我当时并不认识鲜，也不知道她是慧的女朋友，慧于是说：“启仕，你在商店里等一下，不要走开。我马上给鲜打个电话，叫她去商店找你。”他有手机，打电话到鲜宿舍找鲜，颇为方便。我在商店等了十多分钟，鲜就找见我了。初次见面，笑容可掬的鲜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3点钟时，老师们开始上班，鲜没有课，带我们兄妹找到旅游英语管理系的一些老师。在明亮的办公室里，尽管鲜替我们兄妹说了不少好话，妹妹注册报名之事仍很不顺利，一个老师说，要系里的某位领导签字同意缓交部分学费后，她们才能给妹妹办理入学手续。我在几个陌生老师面前低三下四的一刻，想起自己读高一时看到父亲点头哈腰给年轻老师点烟的情景，心里感慨万千……5点多钟，找到几个陌生老师口中说的领导办公室时吃了个闭门羹，因为没有这位领导签字，妹妹的入学手续自然也就办不成了。在我一筹莫展之际，鲜提议先拿行李去她宿舍放，第二天早晨找领导签字后再替妹妹注册报名。我转头望新生报名处的几个办公室，见一些老师陆陆续续下班，便和妹妹照鲜的话做了。
　　 从鲜宿舍出来，外面已暮色四合。鲜引我们兄妹穿过一条小巷，到一个大排档吃晚饭。饭菜没上前，我心神一直恍惚，身处少年时代向往的城市，却不觉得有一丝喜悦之情，反复想起自己高中时经常与同学们说的一句话：“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更加万万不能！”服务员把饭菜端到桌上时，鲜笑着问我：“喝什么酒？”我摇摇头，鲜笑呵呵地打趣我：“听明慧讲，你和他上高中时经常在一起喝酒。怎么到了南宁你变得老实起来了？”我苦笑几声，坦白地跟鲜说，我实在没什么心情喝酒。直到第二天上午，较为顺利地替妹妹办完入学手续，我心里才不怎么沉重，也牢牢地记住了鲜的影像。
　　 ……
　　 正当我陷入往事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大专同学小善在候车室外的一溜空地上朝我挥手大喊：“四哥，我在这啊！”一别两年，小善这厮倒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声音依旧如故。我提着行李包缓缓走下台阶，走到小善身旁，接过他递给我的香烟抽完，就随着他转了两趟公交车，到他租房。放好行李包，看见小善忙着煎鸡蛋，我独自下楼买了五瓶漓泉牌啤酒，提回租房与小善对饮，听到小善讲南宁不大好找工作，我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摇头苦笑不已，喝酒的兴致也随之减了大半。于是，潇潇雨夜，两个大男人久别重逢时都喝不完五瓶啤酒。
　　 如小善说的，南宁确实不大好找工作。我们往人才市场跑了一个星期，网上也投了数十封求职信，均是一无所获。早在春节前，慧已在电话里跟我说，他在家过完春节后就上南宁找工作。我到南宁大半个月后才与慧见面，地点是他同学钦的租房里，他与他同学钦都没有工作。春日的一个午后，钦买了几斤猪肉和几个萝卜做菜，招待我们。喝着熟悉的漓泉牌啤酒，我觉得味如嚼蜡，喝完三、四瓶，上趟卫生间小便一次，肚里什么都没有了。但我心里却十分清楚，不是啤酒有问题，只是，喝酒的人没有相应的心情。
　　 我的大专同学，确切的说在南宁的几个大专同学，只有永国一人有份比较稳定的工作，他周末休息时打电话叫我和小善去他租房里吃饭、喝酒。我第一次去，尽管菜肴比较丰富，仍觉得啤酒像白开水一样，淡而无味。后来，在回小善租房的公交车上我才想得明白，一个落魄的人与一个有稳定收入的人在一起喝酒时心境注定大大不同。简单些说，南宁的酒不大好喝。
　　 一晃眼，3月份已过了大半，我和小善、慧及他同学都没有找到工作。几个人的租房距离甚远，所以，都不怎么爱见面了。不知何时，妹妹偷偷将我在南宁找工作的事告诉了母亲。乍暖还寒的一个晚上，母亲突然打电话笑着跟我说：“四儿，我有个姓吴的教友（基督教）跟我讲她女儿想找个84年生的男子做男朋友，我于是跟她说你是84年生的，她立马催我给你打个电话，叫你跟她女儿联系……她女儿的电话号码是134xxxxxxxx，四儿你拿笔记一下，然后打电话跟我教友的女儿聊天一会……”我一下子就懵了，回过神后，因恐母亲日后与吴姨（母亲的教友）见面时尴尬，我便把自己的QQ号码以短信的方式发给吴姨的女儿小钰——我心里想，自己已把联系方式告诉小钰了，联不联系是她的事。反正吴姨已没理由说我什么，她即便跟我母亲说：“你儿子都不主动跟我女儿联系！”我也可以据理力争几句，嘿嘿……母亲的电话，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生活的车轮依旧滚滚向前，3月下旬的一个傍晚，红霞绚烂，染红天边，早年在金城江读大专时认识的杨姐忽然打电话问我：“酒鬼，在南宁找到什么工作没有？”我回答说没有，手机里缓缓传出杨姐的声音：“酒鬼，最近我老公他们厂里招工……要不，你回金城江报名一下？虽然工资一千三百块钱，有点低，但是厂里的福利待遇比较好，休息时间也比较多，一天上班八个钟头，一个月可以休息八天……是个国有企业……”我在电话里说，考虑几天后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