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考虑了一天，我就决定回金城江的人民厂报名当工人了，这与小善有关，一是他不大热衷找工作；二是他觉得租房的房租太贵了，要重新租便宜些的房子。当时慧也找不到什么工作，和我一样寄居同学的租房。风和日丽的一个上午，跟永国、蓝芳、宝玲，小善等几个大专同学逛南湖公园，倚栏遥望一湖碧水的时候，我轻轻地对自己说，那就回金城江看看吧！
　　
　　 十、物是人非，多感慨
　　 “金城江，我又回来看你了！”
　　 2009年4月，清明节后的一个早晨，细雨蒙蒙，我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静静地遥望河池职业学院的大门，仿佛特别理解小说《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平对黄原城的怀念之情了。肩头几时被细雨打湿了，我都不曾察觉，倒是犹豫了一会，就快步走进校园，随一些学弟学妹涌进教学楼的一楼阶梯教室上课，恰巧是曾教过我秘书学的陆老师的课，中年的她站在讲台上神采飞扬，我坐最后一排的座位，她没有看到，也许看到了她可能也认不出我了，下课铃声响起时她语重深长地对学弟学妹们大声说道：“同学们，你们现在只有好好学习，掌握本领，以后才能报效祖国……我希望下次课堂上你们能够好好听我讲课，不要在下面玩手机了……啊……”不知怎地，我一时间竟想起了，在广东佛山加工厂打工时厂长班前会说的话：“……啊……我告诉你们，没有哪个老板愿意养一群废物，你们上班时候给我好好干活……”她们，一个教人如何报效祖国，一个教人怎样生存，似乎都没有错，只不过是后者比前者稍微现实一些罢了。
　　 我有些落寞的走出阶梯教室，踏上一条林荫小径，想起大三时与梁牵手在小径上散步的情景，心间忽然溢出丝丝痛楚，接着，整个人不由得有些感伤起来——尽管2007年冬天与梁分手时发短信说了一番狠话，但她的QQ我始终没有删除，只删除了她的电话号码，而梁一直不知道我的境况，总以为我过得不错，经常给我留言，问我是否能借些钱给她，理由要么是她哥、嫂想开一个门面，要么就是她弟弟想买一辆摩托车……我每次看完梁的留言都会默默删除，从不回复什么信息。在我心里，梁与爱情只是一片尘封的记忆……我沿着小径走到图书馆，抬头望着高大、宽阔的墙面上的“圖書馆”三个大字，忆起在《平凡的世界》这部小说中看到的叶塞宁的一些诗句：“不惋惜，不呼唤，我也不啼哭……金黄的落叶堆满我心间，我已经再不是青春少年……”心头顿时涌上些许惆怅，和淡淡的忧伤，恍惚间感到心也有点湿了。何谓物是人非？何谓天荒地老？都不如，眼前这清凉的柔风细雨般真实。
　　 穿过外语系的教学楼下，出了学院，好像心底有个声音跟我说，我已是个社会青年，再也不是学子了。我转身回望默默矗立风雨中的校门，用倔强的眼神，绞断了心里最后一丝对校园生活的眷恋时，杨姐打电话问我：“酒鬼，在哪里？”我回答说，电大（河池职业学院）外面。杨姐旋即急切地催我：“酒鬼，你快点来人民厂！我打电话叫华文强（杨姐丈夫）他姐带你去人事部报名……”就这样，我到人民厂里报了名。晚上，我提着几斤水果和六瓶漓泉牌啤酒，到人民厂生活区1区的杨姐家做客，吃晚饭时我喝了四瓶啤酒，好端端的；杨姐的丈夫只喝了大半瓶啤酒，第二天居然挨上火了，咽喉肿痛，打了一个上午的吊针，没法上班。4月18日下午，人民厂人事部打电话通知我到库房领工作服、劳保鞋、安全帽，19日早晨到回转窑车间正式上班。一个月后，厂里后勤工作人员安排我住单身职工A栋宿舍楼的304宿舍，里面的三个同事是其他车间的，他们的名字分别是百挠、贵拔、远奔，都很能喝酒，唯一不好的是，贵拔酒品有点差，每回喝完酒后总喜欢闹事。起初，后勤工作人员因为我是个大专生而将我安排住两个人的宿舍，和我的一个校友住703宿舍，我嫌每天爬上爬下七楼太累了，加上不大喜欢校友的做派，便固执地住304宿舍。
　　 厂里实行四班三倒的上班制度，诚如杨姐说的，休息时间确实很多。也许是离家只有三个小时的路程，也有可能是眼见妹妹六月份就要大专毕业了，我的心里时常一片宁静，但由于与车间班组的同事们不大熟悉，我又总觉得有些孤独。于是，下了白班或休息日，我经常坐9路公交车，到文体路口的一家租书店里看网络小说，入夜后就到文化广场的夜宵摊吃一碗饺子或者一碗云吞，顺便喝一、两瓶啤酒。每次把酒杯握在手心里时，我的生命似乎与杯里的酒连在一起了，淡淡的酒仿佛也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独坐夜宵摊前的我有点像古龙笔下的李寻欢，神情几分落寞、几分洒脱，每每喝完一杯酒后喜欢低吟武侠小说《大地飞鹰》中的一句话：“儿须成名，酒须醉。酒后倾诉，是心言……”反复地低吟着，夜深时，看见四周都是一些陌生人，我慨然长叹浮生若梦……起身结了账，就到文体路口站牌下，坐9路公交车回厂里的宿舍休息。次晨醒来，倘若下午4点钟上中班的话，我总是10点多钟才肯起床出门吃早餐。有时，也会躺在床上翘着腿吼几段流行音乐。有一次，我大声吼：“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不醉不罢休……哪……来呀来个酒啊……”把隔壁305宿舍的同事志阳吵醒了，他踢着床板扯呼：“哪个一大清早起来杀猪咧？是不是猪不吃潲了？”然后，两个宿舍传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经过几个月的勤勤恳恳，冬至时候，我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与随和的性格，获得了车间领导们的好评，也赢得了同事们的敬重——以为雨果是一种水果的同事们，敬重我的方式十分特别，用同事老龙的话讲，他只会叫他看得起的同事去他家里吃饭、喝酒，也只会请他看得起的同事吃饭、喝酒。自我到同事旷家吃了一顿晚饭后，名声大噪，以至几个领导每次参加我们1班的班组聚餐时都喜欢拉我坐他们身旁，陪他们喝酒。很多个夜晚，老龙、旷、陆哥等同事经常打电话问我：“兄弟，在做什么？来我家，陪兄弟我喝几杯酒得不得？”我借口说，没有车不方便去他们家里喝酒。老龙或者旷二话不说，直接开摩托车到厂里接我去他们家中喝酒。
　　 上中班的日子，夜里十二点钟下班，班组同事们凑了些钱，到水洞转盘的小吃店吃夜宵时，同事们常常好奇地问我：“阿四，你怎么不找个女朋友？”我先是怔怔地看酒杯里的啤酒一会，继而有些粗鲁地说，他妈的，老子喜欢一个妹子，喜欢了好多年，可惜搞不到手，倒霉着呢……诙谐的语气，常常逗得同事们大笑不止，我却在爽朗的笑声里想起自己高中时代心仪的女生芬，以及和她有关的往事。最后，睁大眼睛和同事们划拳猜码喝酒，经常是手一伸，口中吐出响亮的声音：“快点来啊，兄弟好啊好兄弟，久久（九九）不见，一心想念……四季发财……舞（五）到天亮……八仙过海……陆陆（六六）续续……”但凡与桂柳话同音的字词成语，我一向都不吝啬使用。同事照雨每次划拳猜码都习惯喊着“舞到天亮”，结果他喊四、五遍后就挨喝酒了。小吃店的老板有时也很喜欢笑着打趣我们说，舞到凌晨两三点钟就行了，三点钟后他要关门搂着老婆睡觉，可没空陪我们折腾到天亮。
　　 日子就像朱自清散文《匆匆》里说的，来去总是匆匆，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似薄雾被初阳蒸融了。在我还来不及感慨流年似水的时候，手机上的日期已是2009年12月31日了——这天我上中班，日落时分，在职工食堂吃工作餐时，无论如何也都想不到2010年元旦自己竟会惊心动魄……
　　
　　 十一、惊心动魄的元旦节
　　 这是2009年最后一天了。日落时分，我和同事蹯并排坐在职工食堂外的一张长方形的餐桌边吃工作餐，几抹余晖穿过房顶的一些缝隙，轻轻落在长方形的餐桌上，把天蓝色的桌面染得“面目全非”了，细细看，可见晕黄的光柱里漂浮着一些微尘。蹯用手指摸了一下桌面，笑着对我说：“他妹的呀，食堂的工作人员还真懒，擦个桌子都擦不干净……你看，我用手一摸桌面，几个手指全部脏油……”我笑了笑，想起自己童年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每天都能有肉和白米饭吃，有些感慨地跟蹯说道：“看来，一个人光有肉吃还远远不够，还需要很多东西！”蹯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一条高大的人影突然间横在我们眼前，接着，人影的主人大声嚷道：“操你妈屄，食堂的饭菜是人吃的吗？我怀疑拿去倒放猪圈猪都不吃……狗操他妈，不是人养的……”我不用抬头看，只听声音就已知道站在面前的人是谁了——这个叫兰鹏飞的同事，12月中旬入厂，当时与他接触半个小时后我就对他充满反感，最初因为他的一句口头禅，张口闭口就是“操你妈屄！”后来见他为人轻浮、市侩，我连话都不愿跟他多说一句。
　　 同事蹯显然比我更反感兰鹏飞，我只是不愿与兰鹏飞说话或者听他吹牛，蹯却是很不客气地讽刺兰鹏飞：“有种的话，你兰鹏飞就不要在人民厂混日子啊，像你这种一米八几的身材，随便到哪个酒店当保安都可以，何必跑到人民厂里做苦力！”兰鹏飞摇摇头，睁大眼睛，对着蹯说：“你以为我愿意在人民厂里做苦力？要是有机会，我老早就跑到别的地方做工了，用得着你在我面前讲七讲八？”我低着头，扒饭盒里的饭菜，不与二人扯皮什么。
　　 晚上十一点半，在车间洗澡房洗热水澡时，兰鹏飞邀我去他朋友宿舍里喝酒，我当场就拒绝他了，只想下了班后就回宿舍睡觉。却不料，下班回到宿舍，碰见贵拔、百挠正和两个我不认识的陌生人喝酒。我一进门，贵拔一边起身给我拿副碗筷，一边对我说道：“老四，快点来喝酒！我对面这个兄弟跟你一样，他家也是在宜州的，和老四你是老乡……你们两个老乡要连干几杯……才……是好老乡……”我只好硬着头皮坐到饭桌边，贵拔口中说的老乡先是笑着递支香烟给我，然后端起酒杯说他要敬我这个老乡一杯，我嘴上说：“好！好！好……老乡你太客气了。”心里却是叫苦不迭，因为杯里装的是白酒，我一向都不怎么喜欢喝白酒。
　　 “干！”老乡先干为敬，我犹豫了一会，一口气喝完杯里的三两白酒。刚要放下酒杯，就听到有人敲宿舍的门，贵拔起身过去打开门后，我看见兰鹏飞笑眯眯地站着门外，他两只手各拎两瓶啤酒，对贵拔说，找我。贵拔原本就是个豪爽的人，喝了酒后更加显得豪爽，他几乎不由分说地把兰鹏飞拉到饭桌边，见人多，我也不好说兰鹏飞什么，后来兰鹏飞打电话叫他朋友（其他车间的同事）来304宿舍喝酒。百挠因为酒劲上头，凌晨一点多钟就睡觉了，呼噜声如雷。
　　 凌晨两点多钟时，我们五人杯里或多或少都有些酒，老乡揉了揉渴睡的眼睛，端起酒杯，说喝完杯里的酒后他们就回他们租房休息了。我点头说，好啊。也端起了自己的酒杯，恍惚中听到老乡说：“喝！喝！喝！喝完，好睡觉。早死早投胎。”我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兰鹏飞和他朋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指着老乡大声骂道：“操你妈屄，新年的第一天，你会不会讲话！”我和贵拔起身劝兰鹏飞二人，老乡的涵养也很不错，不但笑着承认自己不大会讲话，还向兰鹏飞二人道了歉。我和贵拔送老乡和他朋友出门，但万万没有想到，身后的兰鹏飞与他朋友各抄起一个啤酒瓶，骂骂咧咧地追着老乡二人，我很是恼火地从兰鹏飞手里夺下酒瓶，扔到地上，哪知，这厮忽然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别人，添油加醋地说：“喂……在哪里咧？老子挨人打了，你快点带人来人民厂，帮老子堵（捉）两个人，老子要他们好看……你们……快点来人民厂里啊！”寥寥数语，彻底地把老乡和他朋友激怒了，二人分别拿出手机打电话叫朋友们来人民厂……前后不到二十分钟，老乡的五、六个朋友就赶到人民厂里了，其中两个身上带着刀，一进宿舍，就将兰鹏飞的朋友推到一个角落里面，个头一米八几的兰鹏飞坐在我床上，头都不敢抬起来，和他朋友一样，之前的嚣张气焰全都不见了，一副胆小如鼠的样子。尽管是他先打的电话，但他这边并没有什么朋友来人民厂里。
　　 贵拔和我恐出人命，分别劝好言相劝老乡和他的朋友们。当我站在两个带刀的陌生人面前，护住兰鹏飞的朋友时，心里同样有些恐惧，但我知道自己不挺身而出的话，后果更为严重。想来，老乡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分别和我和贵拔讲了几句话，就带着他的朋友们走出宿舍，我和贵拔一直把他们送到楼下。不曾想到，兰鹏飞与他朋友居然从另一个楼梯口跑到厂里的保卫科撒谎说，他们挨厂外面的人打了。结果保卫科的副科长带着十几个保安到304宿舍抓贵拔、百挠去保卫科办公室问话，要他们把老乡和朋友供出来。
　　 我因为上班累，加上酒劲上头，下楼送完老乡和他朋友们，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所以不挨保安带去保卫科办公室问话。但第二天下午4点钟上中班时听到兰鹏飞对蹯、旷、老龙等同事吹嘘说：“昨晚在304宿舍，有一群人想打我，我眼睛一瞪，没一个人敢对我动手……”我撇撇嘴，直接当场揭穿兰鹏飞，没好气地问他：“你兰鹏飞这么厉害，昨晚你朋友挨人推到角落时，你为什么坐在我床上头都不敢抬起来？”兰鹏飞忽然间瞪大眼睛，向我问道：“你不见他们身上带有刀吗？”不等我回答，兰鹏飞已理直气壮地说：“我要是上前帮我朋友，挨捅死了都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呢！”这一句话，以及凌晨两三点钟发生的事，让我感慨甚多——喝酒，真的需要懂得择人而喝，交友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