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让志军的眼睛一下不能适应。志军合上眼又睁开，才慢慢地看到屋里的一切。屋子里的摆设基本没变，还是十年前的那些旧家具。他感觉屋子里灰尘比较多，炕上放着几件衣服，早已陈旧的不成样子。志军感觉纳闷，妈妈一向干净整洁，咋会如此邋遢了？那个长条躺柜静静地卧在屋子的最里面，与以前相比，更加破落了，漆皮已经掉了不少，整个柜子显得斑驳陈旧。“该死！”志军不由地拍了下自己的头，都是自己让妈妈哭坏了眼睛！他四处找寻父亲的影子，眼睛一下扫见了柜子上的那个相框，黑色框子，里面放着一张照片。
　　 “咦？那不是爸爸的照片吗？这、这、这照片？”志军脊梁一阵发凉，一种不祥之感顿时涌来。爸爸的照片是黑白放大的，黑色的镜框里爸爸一直冲着自己笑。志军知道，在农村里，只有死去的老人才会这样供放。
　　 “妈！我爸、他？”志军失声问道。玉娥也不说话，只是抽泣着用衣袖抹着眼泪！
　　 “爸！”志军失声痛哭，他顿觉天旋地转，“噗通”一声双膝跪倒，爬到爸爸的遗像前，叫一声爸哭一嗓子，头磕的“咚咚”直响：“爸呀！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呀！爸呀！您怎么就走了呀？怎么走得这样匆忙啊，不等儿子给您养老送终啊。”志军悲痛地用手捶着自己的大腿“爸呀，您怎么不等等我呀？都说养儿防老，我这儿子为您啥也没做到啊。儿子害了您呀，儿子大逆不道啊，我的爸呀……”他哭得几度喘不上气来。
　　 “哥，别哭坏了身子。人死不能复生，大娘还得你去照顾呢。”志明抹着眼泪忙上前搀扶起志军。
　　 “军儿，别哭了。你爸走的时候没受啥罪，你那个同学经常来，她帮着妈妈照顾你爸，还认了我和你爸干爸干妈。欣然是个好孩子，是她给你爸带来不少慰藉呢。唉，只可惜……”玉娥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妈，你快说，欣然怎么了？”心急如焚的志军急忙问道。
　　 “孩子，不着急，咱以后慢慢再细说吧。”玉娥觉得失了口，忙想岔开话题，“军儿，你还没吃饭呢吧，妈给你去做。”
　　 “妈，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志军拉着母亲的手，“妈妈，你知道儿子的急脾气，半截话在肚子外，我哪能吃得下饭去呀！”
　　 “唉！这事儿你迟早得知道，算了，妈也不瞒你了。自你失踪后，欣然的爸妈就逼着她嫁人。这孩子嘴上虽然没对我们说什么，可妈妈不傻，知道她心里只有你。你爸去世，你也没见踪影，这不，过了没多久，她竟然疯了！妈妈去看过她几次，她傻乎乎的，不认识人了，就整天摆弄着一个蝴蝶结发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现在一家人都搬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玉娥说完用手紧紧地牵着志军的手，她怕儿子接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什么？欣然疯了？不知道去哪了？”志军如五雷轰顶，呆呆地站在屋子里，仰着头，嘴里“啊、啊、啊”地出粗气，再也不言语。有时候哭泣并不是一件坏事，人在悲痛的时候，能够哭出来，哭他个天昏地暗，淋漓尽致，那是一种释放。
　　 天本来好暖，志军此刻却觉得冷的蚀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志军崩溃了，就在这几个小时里，从惊喜到痛苦再到心碎，这让志军有恍如昨日，再世为人的感觉！一瞬间，他有种胸口闷热的感觉，想吐血。慢慢地，慢慢地，志军倒下了……
　　 跟前站着的志明赶紧把他抱到炕上，玉娥掐着志军的人中，着急地呼唤着志军的名字。志明赶紧到门外找人，一瞬间，整间屋子里挤满了人，一群人又是摩挲，又是掐，总算把他志军拉回了鬼门关。
　　
　　 （十八）
　　
　　 日子好过难过都得过，人生不可能有回头路，岁月的脚步不可能因为谁的心碎和难过而停止不前。
　　 清醒过后的志军心里五味翻滚，百感交集。在离开的十年里，发生了令他意想不到事。他想过父母的日子一定不好过，但他从未想过十年前的分别，竟是与父亲的永别。一别经年，已然是阴阳相隔。他想象的到父亲是带着多大的遗憾走的。都说养儿防老，唉！没有床前尽孝，没有披麻戴孝，这将是自己这辈子无法磨灭的痛。
　　 父亲的离世，欣然的疯癫，都是由自己轻率和幼稚造成的。要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志军的心如刀割般难受。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悲哀是人生的一种短暂的痛苦，而沉沦于悲哀之中则铸成人生的大错。一切痛苦能够毁灭人，然而受苦的人也能把痛苦消灭！”志军明白，人生不会重来，自己没有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更不能总是活在懊悔和自责中，人的一生，或多或少，总是难免有浮尘。不会永远如日东升，也不会永远穷苦潦倒，反复地一浮一沉，也许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一种蜕变！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这种信念鼓舞着志军！现在的自己一定要把欣然找到，也要给母亲一个幸福的晚年，父亲走了，决不能让母亲再遭受打击。当务之急，先创业，有了经济基础，才可能更好的生活。不管前面的路再怎么坎坷，一定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为了欣然、为了母亲、为了自己！
　　 富山集市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志军穿梭在人群里，不断地向赶集的小贩们打听着欣然的消息。富山集市不算很大，但也不小。占据了整个桃林不说，往南还征用了不少耕地。志军望着眼前的一切，伤感油然而生。真是：一别十年越沟壑，生死未卜俩相望。再回首，人景转换，曾经美好的点点滴滴只留下记忆。满山弥香的桃花林已然改成了集市，再次寻找往日的踪迹只剩下了孤身依然，唯有集市边上的小河仍旧不知疲倦地奔流着。
　　 “大叔，几年前你见过一个红衣女子吗？长的大眼睛，留着长头发，她叫欣然！”志军试探着问询一个卖菜的中年人。
　　 “对不起，早几年前听说过，以前我没卖过菜，这才干。你去问一下那边卖菜的孙老板吧，他在这个镇子上做买卖多年了，或许他知道的详细点！”好心的中年人指点着志军。
　　 “好，谢谢大叔，谢谢大叔！”志军忙向大叔致谢，脚底并未停，急忙朝孙老板那边赶去。
　　 “你是孙大叔吗，你好大叔，向您打听个人行吗？”志军小心翼翼地问询。
　　 正在忙碌的孙老板回过头，诧异地盯着眼前这个小伙子。看他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可是那一头花白的头发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俊朗的脸盘上透着一股沧桑感。
　　 “你是？”老孙不解地问道。他心里直犯嘀咕，这小伙的面孔似曾见过，可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附近村庄的人，虽说他不能全叫的上名字，可做了这么多年买卖，一看面孔就知道是哪个庄子里的。眼前这个人，听口音是本地人啊，可看面孔，似乎生疏得很。
　　 “大叔，你几年前看到一个有点疯傻的红衣女子吗？想必你也听说了，她是因为一个男人疯的，我就是那个失踪的男人!"
　　 孙老板一听就来气了，他是个心直口快、肚子里藏不住事情的人。孙老板本是看着欣然长大的，自然对这孩子的遭遇忿忿不平。于是嘴里就直接骂道：“你什么玩意呀，这些年哪去了？把欣然害得疯癫了，你这还好意思再来找。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被你害惨了！要知道，欣然是我看着长大的，多好的一个姑娘呀！你、你、你！真不是东西！”孙老板一连声地责骂着，老实说，他很想说脏话，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志军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知道起因的确在他，孙老板骂几句也不为过。等志军把来龙去脉详细地和孙老板解释后，老孙深深地叹了口气：“唉！造化弄人啊。孩子，欣然是个好孩子，她为了你付出了宝贵的青春，人都被你的失踪弄得痴傻，多好的姑娘呀，可惜了；前几年我经常在集市上看到，现在好几年没见了。听说为了给欣然换个环境，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欣然妈临走时告诉我，她说给孩子换个环境，或许对欣然的病有帮助。至于去哪里，没留下联系地址。”孙老板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志军，看着闷闷不乐的志军，孙老板又说了一句，“孩子，别灰心。慢慢找吧，心诚则灵。”
　　 告别了孙老板，志军潸然泪下。是啊，能怪谁？自己怎么做才能对得起欣然这份厚实纯真的感情呢？这么多年，欣然如一棵参天大树，根系都深深地盘扎在了志军的心里。无论怎样，都要把欣然找到，给她治病，给她幸福。一定！一定要找到欣然！
　　 时光如梭，一晃，志军回来已经一个月了。他考察了很多项目，因为当务之急，志军必须先发展经济。他要创业，要自力更生，他要给母亲一个幸福的晚年，要给欣然一个蔚蓝的天空。志军想，自己对兰花的养殖已是轻车熟路。现在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已经有闲情雅致，种植花花草草，给居所一个温暖幽雅的环境。思来想去，何不弄个兰花养殖基地呢？对，说干就干。
　　 正好，志军的表哥，在镇政府工作的那个，知道久别的表弟回来了，来探望他。志军就把想法和打算和他一说，表哥大手一挥，说：“好！”正好镇上想搞特色种植，你这也算因祸得福吧。十多年了，你没挣到什么钱，可积累了不少兰花种植经验。要不，你先搞个试点，钱的事我给你办，信用社有小额扶持贷款，你只管干好就行。如果可行，将来带动咱这里的农民搞第二产业。这几年，咱这的蔬菜种植就闹得不错，都走向全国了。
　　 志军自是少不了千恩万谢。村里的支书是志军的本家哥哥，找到他，志军承包了村子里的十多亩地。准备就绪，“志欣”兰花养殖基地井然有序的走上了正轨。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志军起早摸黑地侍弄着这些宝贵的兰花。他的所在地气候宜人，于是志军便养殖了一些适合当地水土的名贵品种。比如春剑、莲瓣兰、蕙兰等等！看着这些幼小的兰花，志军憧憬着，期盼着，他期望兰花盛开时欣然的回归，在那弥漫着兰花香气的世界里，欣然衣袂飘飘，灿若朝阳，那一袭红色的连衣裙在阳光下向自己款款走来。晕开的世界了，志军陶醉了，他在期待，他在盼望，寻找欣然的脚步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欣然你在哪里呀？你在哪里？你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你吗？”冬去春来，四季擦肩而过，又是一年。可是欣然仍然杳无音讯。志军在养殖兰花的同时，抽时间四处寻找欣然，可一无所获。他还打听着去欣然的老家寻找，得到的消息是欣然她们根本没有回老家。一家人就像水蒸汽一样人间蒸发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思念之苦困扰着他，原以为寻找欣然会很快。殊不知，却如隔了千山万水，遍寻不着。无数个月圆之夜，志军独自呆在如今已是集贸市场的那片地方，寻觅他与欣然的气息。呆的越久，他越伤感，唯有把精力放到侍弄兰花上。这些名贵的兰花在志军的精心照料下已然绽出极美的花蕾。朵朵兰花都象一只只五彩缤纷的玉铃在风中摇晃着，侧耳倾听，好似那清脆悦耳的铃声在风中传送过来。花朵含苞欲放，让人馋涎；有的争芳斗艳，花骨朵中散发着浓浓的香味；有的倒挂在枝头；有的斜播枝畔；有的好像是一对情人在一旁窃窃私语；有的像蝴蝶面对蓝天振翅欲飞。望着这些姹紫嫣红的兰花，志军就想：要是欣然在多好呀！飘香的世界里，自己和欣然就这样在这暗香盈袖的天地里，手牵手浪漫地在花丛里散步，一边跑着一个小调皮鬼在撒娇地叫着“爸爸，妈妈，抱抱我，怎么不管我呀”。午夜梦回，这样的场景不止一次出现在志军的脑海里。当奢侈的想象成为虚拟，泪滴就会爬上志军的脸颊。
　　 一天天，一分分，一秒秒，刻骨的思念无时无刻的都在蚀腐着志军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好在，兰花的绽放宽慰着志军。他出去销售的时候，因为价格合理，买花的人总是络绎不绝。志军也不吝啬养殖兰花的技术和学问，总是不厌其烦的告诉来买兰花的人兰花的习性、特点，怎样有利于兰花的繁茂和鲜艳。
　　 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远在山脚下的花圃成了本地一个靓丽的景点，也让向阳村因为兰花声名远震。短短的几年，志军成了远近闻名的兰花专业户。他开始带领本村的村民种植兰花，也帮助镇子上的其他村的村民。他想，一家富不是富，大家富才是真的富。
　　 苍天不负苦心人，志军种植兰花规模越来越大，收益颇丰，资金就像滚雪球似得越来越大，不几年间已成百万富翁。他又在城外郊区租了不少地，建起了种植兰花的基地。他建起了兰花种植合作社，希望大家伙互助互利，做成一个品牌，只有做大做强，才可以跟得上市场经济变幻莫测的步伐。
　　 岁月就是一只筛子，随着时间流逝，不如意的、假的，都终会被筛下去，唯有真爱长存，无论世事怎样变迁、沧桑，它就屹立在生命的长河里！
　　 志军的心里唯有欣然。他出名了，也有钱了，他的为人处世在村民口里有口皆碑。生意圈的朋友提起他，也是双手竖起大拇指，称赞不已。
　　 志军的事业红红火火，心情也大为舒畅，除了思念欣然外，其它的事情都一帆风顺。给母亲盖了二层的小楼，还雇了个保姆伺候着。玉娥终于苦尽甘来，经常脸上挂笑，笑得合不拢嘴。唯一的遗憾就是志军快四十了，仍然孑然一身，这可把玉娥愁坏了。她着急呀，特别想抱大胖孙子，可她知道志军的心里唯有欣然。再说，人不能坏良心。当年欣然可是把她老两口当亲生父母待的，嘴里叫着干爸干妈，心里可是没一点生分，就连志军他爸去世，欣然也是哭得肝肠寸断。在苦等无果的情况下，或许她以为志军再也回不来了，结果……唉！可怜的孩子，玉娥抹了把眼泪，收回了思绪。玉娥很喜欢欣然，她也只有等，等待苍天开眼，让儿子尽快找到欣然，然后给她瞧病。如今，她别无选择，只有多磕头多烧香，祈盼观音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