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一种幸福叫永远，然而对芳草来说幸福像昙花一现，似乎总是那么短暂，留给她的也许更多的是无尽的苦难……
　　 ——题记
　　
　　 【一】
　　 夕阳西下，太阳只露出半边脸，红通通的。天边有一片白云悠然地飘过，这美丽的风景，她却无心观看。此时，芳草心乱如麻，感觉自己好像大海上的一叶孤舟，突然间她的人生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去，只是任它随波逐流。走一步算一步吧，说得再多也是徒劳，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的痛苦。
　　 她静静地坐在医院的长椅子上，望着走廊的尽头，两手托着下巴，两眼正在发呆，似乎若有所思。太阳从西边窗户上斜斜地照进来，她那孤独的影子被光线拉得很长很长，让人看了真有点怜香惜玉。她虽然今年已四十多岁了，但长得眉清目秀的，白净的脸上那双大眼睛特别有神，除了眼角有一丝细纹，岁月在她的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风韵犹存的她，乍看就像三十多岁的少妇。白色的外披肩，就那么自然地搭在身上，一袭的碎花裙，刚刚没过膝盖。一双白色的高跟鞋，一走路便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可是欢快中却透出那么一丝丝的忧伤。
　　 “姐，快看，我给你们买什么过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芳草的耳朵，打断了她的沉思。一抬头正看见妹妹玲儿正拎着几盒新鲜的酸奶，调皮地歪着头看着自己。玲儿环顾了一下四周，惊奇地问，“咦，姐，怎么就你一个，我姐夫呢？”
　　 芳草不想让妹妹看到自己的忧伤，在家里她是老大，遇事特别有主见，她也是弟妹们的主心骨。在亲人面前，她总是强装欢笑，好像很坚强似的，笑着打趣说：“哈哈，你姐夫呀，去逛街了，三个走路有毛病的人，到大街上肯定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呢！”
　　 “姐，这是怎么回事呀？快跟我说说嘛。”芳草的一番话，引起了玲儿强烈的好奇心。原来姐夫自从住进了医院，交了两个好朋友，都是三十岁刚出头，得了脑溢血的，留下的后遗症，就是走路一拐一拐的，一只手也失去了知觉。小脑是指挥四肢的，当出血部位压迫住运动神经，人的手和脚就会不听使唤，老百姓都管得这种病的叫“挎篮”。这年代，不知是吃得好了，还是怎么回事，得病也不论年龄大小了。医院这个住院部得脑溢血最小的男孩才8岁。
　　 芳草比玲儿大了整整十五岁，母亲生玲儿的时候，她正上初中，青春期，正叛逆的时候，非常要面子，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母亲又给她添了个小妹妹。所以，一开始她打心里并不欢迎这个妹妹。玲儿小的时候她抱都不愿意抱她一下，觉得她完全是个多余的人，心想：也许没有这个小妹家里条件会更好一些。谁知道玲儿从小就乖巧听话，大姐在她心里就像妈妈一样可靠，在她委屈的时候，会跑到大姐跟前诉苦。芳草有时懒得动弹，就坐在那儿指挥玲儿让她给自己拿什么，玲儿总是乐此不疲地愿意为姐姐效劳。“咚咚咚”地欢天喜地就跑过去，准能认真地完成姐姐交给的任务。慢慢地她才开始接受这个妹妹。如今自己有困难了，玲儿总能第一个想到自己。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骨子里的亲吧。这种血脉亲情任谁也割舍不断的。
　　 玲儿当然不能忘记，姐姐考上大学那一年，还送自己一个日记本呢。上高三时，由于学习紧张，姐姐非要让自己住进她的家里，像个菩萨似的供着，玲儿只负责学习，其余的什么心也不用操，甚至姐姐连一件衣服也不让自己洗。
　　 玲儿上高三时，班里的一个男生疯狂地喜欢上了她，展开了强烈的攻势。一开始在她的书本里放情书，因为没有注名字，玲儿只当是谁搞恶作剧呢，谁知道，男孩子采取晚上跟踪自己，好几次都让玲儿吓得魂飞魄散的。这件事玲儿又无法跟别人说，很是苦恼。有一天晚上，男孩子又在姐姐家属院的外面堵住玲儿要表白，吓得玲儿跑进女厕所不敢出来。这一幕正好被下晚自习的姐夫瞧见，他教训了那个男孩子一顿。从此，姐夫就担起了保镖的任务，玲儿上晚自习他都要按时去接她回家。
　　 姐夫和姐相识时，玲儿才十岁，还在上小学，姐夫把她当自己的孩子一样来看待，那样子像父亲，又像亲哥哥。玲儿上大学要到北京去，她第一次离开家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俗话说：长姐如母，姐姐让姐夫亲自把她送到的学校，怕玲儿手头紧，钱不够花，姐夫临走时仍不放心，就把自己身上的钱都给玲儿留下了，并再三叮嘱她：“玲儿，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和同学处好关系，在学校专心学习，不要牵挂家里。”“好啦，姐夫放心吧，我记住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玲儿都嫌姐夫罗嗦了，姐夫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转身走了。后来玲儿才知道，姐夫当天回去的时候，衣服兜里就剩几十元的车费钱。想起往事，玲儿的眼眶湿润了，她的心里充满了对姐姐、姐夫的感激。没有他们，也许就没有自己的今天。姐夫一个多么善良的人啊！为什么造化如此弄人？
　　 玲儿知道，姐夫现在得了一种怪病，全世界都罕见的一种病。去年单位体检时，姐夫被查出患有脑功能性萎缩，这种病发病率十万分之一，世界都难医治。怪不得那段时间，姐夫老是觉得自己每天头很晕，他只认为自己因为坐电脑前时间长了，颈椎出了问题，单位的同事都说他像喝醉了酒一般，走路摇摇晃晃的。得到这个噩耗，对聪明的姐夫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现在是信息时代，什么也瞒不住病人的眼睛，通过上网一查，他也就明白自己到底得了一种什么病。他的仕途和后半生也许就这样完了。那段清醒的日子，他的内心经历了一种怎样的煎熬啊，也许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二】
　　 也仅仅是半年的时间，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一开始还能工作，现在他的手也无法握住笔了，脑子反应也越来越迟顿，两眼总是发呆，无精打采的样子，和以前走路风风火火的他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只要一站起来，就会摇摇摆摆的，就像是一个不倒翁，像一个钟摆，让人担心好随时都会倒下去似的。无奈，他只得回家养病。更让他难堪的是，以前用得着、有求于他的人，总是想着法地拍马屁，常常门庭若市，可自从得了这个怪病，那些人像避瘟役一样，走路看见他也绕道走开，他算是体会到“人走茶凉”是什么滋味了。
　　 人哪，不要想着你很重要，地球离开谁都照转。他请假不久，单位又调过来一个主抓教育的领导，顶替了他的位置。他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自己已经这样了，又能怎么样呢？心情的郁闷，病痛的折磨，让他越来越沉默了，有时甚至一天也不说几句话。芳草因为要上班，就给他买个跑步机，出门前对他说：“老公，今天你得多骑几圈。”“嗯，你走吧，我不偷懒。”他也想这种病能出现奇迹，或者有一天自己就好了。他这样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有几次他在路边散步时，自己摔倒了，却无法站起来，路上人看了，也不敢去扶他，这年代谁都怕遇上难缠的。
　　 他的性情大变，和以前相比，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还有啊，最近他的胃口出奇地好，总是吃不饱，一看到饭就两眼放光，吃的时候，总是狼吞虎咽的，好像几世没吃过饭似的，馋得要命，恨不得一口放到肚子里。有一次，芳草带上他回娘家走亲戚，那天炸菜角，玲儿先拿一个菜角本来要给老人和孩子吃，看见姐夫在那儿站着，就让让他，谁知他一下抓过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玲儿看了，不禁一阵心酸，这要是在以前，姐夫是个绅士，绝对不会这么做有失身份的事，现在的他神态越发地痴呆了。
　　 芳草一直认为丈夫无大碍，头晕只是颈椎病，这两年，她总是认为他太懒了，什么活也不干，所以才会出这种毛病。可他的心里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这种怪病，无药可医。五月份弟弟带他去北京的专家看过，专家对他弟弟说：“我得明确地告诉你，你哥的这种病是世界难题，并且越来越严重，只能回家养病了，开些药也是治标不治本，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他的弟弟听了，当时就放声痛哭，自己的哥哥还年轻，孩子还没有成家，家里再多个病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人说有病乱求医，一点也不假，自从他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他想好好地活下去，孩子需要他，芳草需要他，这个家也不能没有他。于是，他到过省、市级的各家有权威的大医院，大家检查的结果出奇地一致。年轻点的医生看了他的脑电图，直摇头，说从来没见过这种怪病。他去中医院用中医调理，他甚至听说有位九十多岁的老中医给国家领导人当过医生，就专门去拜访，眼看着他的病吃了很多药也不见好转。他解手的次数越来越勤，大部分时间厕所都被他占领。
　　 芳草的心里开始发毛，七上八下的。以前和谐的夫妻生活也嘎然而止了。他越来越像个孩子，头一挨着枕头，呼噜声就震天响。一到晚上，芳草身边虽然躺着丈夫，可她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孤独、寂寞像荒草一样疯长，时时在啮噬着芳草的心，真像是百爪挠心，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更让她尴尬的是，他还像个孩子一样，经常尿裤。芳草是个爱干净的女人，甚至有点洁癖，如今被磨得也没了性子。有一次，她开车载着他去弟弟家串门，大家正在聊天。七岁的侄子突然大呼：“谁放屁了，屋子里怎么这么臭啊？”芳草下意识地去看丈夫，谁知道他脸红脖了粗的，竟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低头搓着自己的衣角，原来他拉了一裤子。那天，一向要面子的芳草在厕所里呆了足足有三个小时，她一边洗着脏衣服和沙发罩，一边流着眼泪，想到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想着丈夫的病情，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在哪里。她伤心欲绝，埋怨命运为何如此对她不公，谁敲也不开门，任痛苦的泪水肆意地流淌……
　　 芳草，一直不愿意承认丈夫得了难治好的病这个事实，她想用逃避来欺骗自己，可事实一次次把她打入痛苦的深渊。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在家里她是老大，从来都很有主意。当她把门打开的时候，已是满脸笑容。那一刻，她决心已定，即使是倾家荡产，也要送丈夫去医院治病。
　　 这次亲自向领导请了假，专门陪丈夫来医院治病，虽然明知道无济于事，但总比在家等死好吧，至少能延长他的生命。在医院的病房里，她寸步不离地守在丈夫身边，怕他出现更多的并发症。她亲自给他做黑面馍，一次只允许他吃一个或一个半。看着丈夫委屈的样子，她也很心疼。可为了他的身体，她必须狠下心来，有时候，她自己也陪着他少吃，说是减肥。她总是把他打理得干干净净的，有几次，他一会儿一去厕所，老是觉得自己解不完，原来他的排尿系统出了问题，只好插上导尿管子。医生说，他的病情更严重了。当好友雪儿给芳草打电话时，她总是哭得唏哩哗啦的，仿佛眼泪再也流不干了。可是在他的面前，她从来都是微笑着，她是他的精神支柱，她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忧伤。都说快乐是可以传染的，她想让他在有限的时光里多一些美好的回忆。大儿子已大学毕业了，她不怎么担心，可小儿子才上初一，正需要妈妈的时候。她一边牵挂着家里的小儿子，一边在医院每天陪伴丈夫。医院里是个人员比较杂的地方，一个病房里住了三四个病人，对爱干净的她来说，也真是一种痛苦，希望白天过去，又害怕夜晚的来临，真是度日如年啊！
　　 风姿犹存的她，走到哪里都是人们目光的聚焦点，最重要的是她善良、大方，当亲戚朋友来探望拿的水果，她总是毫不吝啬地分给同屋的病人。有一次，同屋一个从小失去母爱的十七八岁的精神受刺激的小男生，追着她叫妈妈：“我看着你像我妈妈，你就是我妈妈。”可把她吓坏了，吓得不敢回病房。幸好，那个小男孩下午出院了，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三】
　　 芳草和建军是高中同学。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两个人因为住得近，产生了感情，并得到了两家人的认可。当年她可是学校的校花，一双丹凤眼，美得耀眼，夺人眼球。追求她的男生排成队，可她的高傲和冷漠，给这些男孩子们泼了一瓢冷水，大都知难而退。而他就在这个时候，闯入了她的心。
　　 建军虽然个头不高，但长相很有特点，像极了香港明星梁朝伟，那双眼睛特别迷人。更重要的是他有才气，写得一手漂亮字。文章也是顶呱呱的，没得说的。四年的大学时光，他们又在同一座城市。两人经常利用周末时间约会，龙亭湖畔、铁塔公里、电影院里到处留下他们的身影。那段甜蜜的时光，令芳草至今难忘。为了她，他放弃了留在城市里的机会，回到县城里她所在的一所中学，当了一名中学教师。
　　 八月桂花飘香的时节，院里的那棵高大的桂花树，开满了白色的小桂花，细细碎碎的，芳香扑鼻。石榴树挂满了红通通的小石榴，有的张着嘴，像极了孩子的笑脸。中秋节前夕，历经几年马拉松式的恋爱，一对有情人终情眷属。他们幸福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结婚那天，许多亲朋好友前来祝贺。其中不乏有追求过她的男生，眼里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她像一颗耀眼的明珠，被人众星捧月一般拥进了洞房。她成了世上最美丽的新娘，建军呢，也乐得抱得美人归。一对才子佳人的结合，可谓是琴瑟和鸣、双宿双飞，共谱爱情新曲，真个是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