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老井(江山故事.散文)
老井太老了,以至于我想写点关于家乡的文字时,想破脑袋,才从记忆底层浮出老井两字。
老井位于屋畔百来米远的小河边,两米左右深度,正方形,井壁嵌着青冈石。跟北方的井不同,我家老井是敞口式,没有轱辘,也没有盖子。挑水时,需蹲在井口,把水桶投到井里,抓着水桶把手用力把水桶压到水中,再提起来时,就盛满了大半桶水。不够的,再趴在井沿,伸长手把水瓢伸进井中,一瓢瓢地舀出来,倒进水桶。
我一直不明白,那口老井为什么总是不能蓄满整井水,害得打水这么费事?
听母亲讲,是因为当年打井时,有个心急的年轻人,没等到水浸满井就揭了井盖,所以那只井,永远只有半井水。
我再问那个冒失鬼是谁时,母亲也说不清了。因为,那口井太老了,老得在母亲嫁到父亲家前,就已经是口老井了。所以,母亲的话,无从考证。
从小,大人就告诉我们:小孩不能去井边玩,打水时不能跨过井口,不能让牛角照井水,也不能在打水时掉东西进井底……大人说得神秘兮兮的,吓得我们路过井边时,总要绕道而行,生怕一不小心触犯了神灵,不给我们水喝。现在想想,当时诸多的禁忌,不过是大人为了保护水的纯净和小孩安全的神化说辞。
但,由此看出,井,在人们心中的神圣性和重要性。
井,供给了水源。而水,是人的生命之源。人离开了水,就如同禾苗离开了水会枯萎、死亡一样。所以,井,与人的生命息息相关,就像是母亲的乳房,是不应该被人遗忘和抛弃的。尤其是那些,老井谱出的歌谣。
我的家乡在连绵的大山里,地势高,水质好且水源足的井眼是相当少的。为了有水喝,好多人家都是以老井为中心群居的。在祖辈那个物质高度匮乏的年代,找一个好的井眼不易,打一口井更不易。为了一口井,不仅要几家人出动,挖土、抬石头,还得勒紧了裤腰带省下钱和粮食请工匠凿井。所以,虽然井水是大自然的馈赠,井,却是人类的财产。
听说,在我出生前,我住的地方是一个高低错落的四合院,住了五六户人家。这些人出钱出力打造了那口老井,煮饭、洗菜、洗碗、煮猪食所需要的水,也全赖于永远只有半井水的老井供给。老井的担荷之重,可想而知。然而,老井却如一辆老爷车,不骄不躁地用它的半井水,养活了院里几十口人和他们的牲畜。
其实,老井的水之所以能合理分配,全在于村民们的团结友爱。
听母亲讲,那些年,老井每天都被无数人亲近,通往老井的小路,被踩得光溜溜的。而老井的名字,每天都在人们口中传唱。哪家挑了水,若水见了底,回到院里都会扯着大喉咙吆喝一声,告诉后一个准备挑水的烧袋烟再去。有时赶巧两家人撞到一齐,也不打紧,你一担我一担,一前一后,说说笑笑中,回了家,先去的必会收了扁担忙活别的。
遇上树叶打卷的干旱天气,老井的水比平时浸得慢了,若是井见了底,两三袋烟的功夫都难得浸满半井。往往,这样的日子大家并不争抢。家家户户缸里不蓄水,一次只挑一挑水,用完了再去续挑。像接力一样,人人如此,保证了家家有水喝,人人有水挑。
不仅如此,老井还供应着村里其它人家用水。在干旱的日子,有些水井会干涸,缺了水的人就会提着水桶四处找水,甚至跑到邻村挑水。我家那口老井,总在这样的时候,发扬大公无私的人道主义精神,滋养着一份份质朴的乡情。乡邻之间,无需求,只需拖了水桶,一蹲腰一挺身,就是一担清凉的井水。祖辈们见了也不会生气,反而还会帮着引路,打水。一切,自然得如同一家人。
井里的水是很清澈的。没人打水的时候,井面倒映着青松柏,以及,从树叶缝隙里探进来的蓝天白云,幽静而清凉。
在农村,井水是不通过消毒过滤,直接饮用的。少了牲畜的叨扰,来自地表的井水,被世世代代地饮用,从未有致癌的担忧。掬一捧清清的井水,入口,清冽、甘甜、冰爽,既然解渴又解署;夏天里,倒一盆井水洗脸,毛由探试过,瞬间就会凉得心清气爽;用井水煮的米饭,清香且可口。
不过,哥哥们却说,老井的水不是地表水,而是从小河渗进泥土的河水。因为一遇上暴雨天气,小河涨水,井水就会昏浊如山洪水,还有大量泥沙,无法饮用。无奈之下,只得一边给缸里撒消毒水,一边小心翼翼滤去泥沙,多烧几把火消毒。
因此,老井是要定期清理的。把水井周边的杂草拔干净,井底的淤泥舀出来倒掉,再等着浸出清水。这个过程并不复杂,也不需要太耗事,但总让人不是太喜欢。所以,这样的工作,年轻性急的哥哥们是很少做的,通常都是父亲和姑婆家的男人来做。
关于老井的生存状况,其实也不是没人关注过。在其它人家相继搬走,只剩下我家和姑婆两家人住的时候,老井的蓄水量更少了,常常只有小半井水。大人们也曾规划过一家出点钱重新改造,比如井挖深些,用水泥箍井壁,再在井上加高一层,防止下雨天山洪流到井里,破坏水质。但是,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不了了之。
老井,就那样自生自灭着,过了一代又一代。
我跟老井的亲密接触,最开始是撵在大人后面玩耍。看他们趴在井口打水的姿势,除了觉得难看,从没与自己扯上关系。因为,小时候,父母再忙不过来,也不会让我去干这个。说是小孩子的肩膀被扁担压过,就会再也伸不直,变成驼背。
但是,大了后,就不一样了。那些年,哥姐全外出打工了,父亲早出晚归地在村里村外跑出诊,母亲生着重病成天躺在床上。一放假回到家,锅是冷的,水缸是空的,不自己挑水,就得饿肚子。
挑水,是件很磨人的苦差事。
扁担压在肩膀上,和骨头打着架,磨得嫩嫩一层皮生生的疼。打水的时候,双膝跪在井口,头下屁股上地取水时,虽然因为水浅不必担心溺水,但总怕一不小心掉进井里,成了落汤鸡。在物质条件相对贫困的岁月,提前换衣服,极有可能因为没有换洗衣服而挨冻,尤其是寒冷的冬天。最痛苦的,是担着水往回走时,两只装着水的水桶像顽童荡秋千一样,在身侧不停地晃荡,荡得人脚步踉跄、腰腿打颤。从老井到家的山路,因为人迹罕至,路面狭窄而且崎岖不平,怪石突兀,一不小心,就得连人带桶摔个大跟头。遇上阴雨天,雨水打进眼睛里,或者斗笠挡住了视线,举步维艰。一脚踩在泥路上,就要向旁滑出几步远,歪歪斜斜,山路漫长而惊险。好不容易回到家,满满的一挑水,往往洒得只剩下一小半。
我那时,就迫切地渴望能像城里人那样,装上自来水管,再也不用为每天傍晚那两挑水发愁了。
好在,挑水的时间不是太长。之后我离开了家乡,开始了我的漂泊人生,几年也难得回家一次。挑水时肩膀上磨下的老茧已经褪去,又长出了新肉,老井的模样也就慢慢地淡忘了。
再回家时,家里真用起了自来水。虽不及城里的出水量大,然,水龙头一扭,哗哗的水流声便像山歌一样唱起来,令人的心情无比愉悦。
再没人去挑水了,通往老井的那条路,因为村里人的大规模城市化迁移,而被灌木杂草封死了。连当年挑水的扁担和水桶,都被搁置在墙角,难得一显身手,充满了哀怨。
再问起老井时,村里的孩童都不明所已。还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想了半天后才淡淡地告诉我,那口老井已经不在了——因为长年没人管理,积满了泥沙,在另一次涨洪水时,被填堵了。
惆怅之余,我不禁想起了老井曾经的辉煌。在人人以井为家的年代里,有谁会愿意让一口倾注了心血和汗水的老井被闲置?又有谁会想到曾经盛极一时的生命之源,会有如此落寞的一天?
人说,饮水思源。然而,世事浮浮沉沉,随着时代的发展,每个人都在追名逐利,纷纷如跳出井底的鱼儿般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畅游。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中,为争权夺利而殚精竭虑,有谁会缅怀一段苦海桑田?有谁愿惜取那份质朴的情怀?
倒是老井,从泥土中来,到泥土中去,来时造福人类,去时无声无息。不畏风雨,不羡浮华,淡然若素。
这是老井的命运,也是老井的气节!
满满的,早时光的记忆里都是故事啊,淳朴、生动、泛着岁月留下的痕迹,一路遵循过去,是无尽的感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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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帘卷】
珠帘卷,暮西山。
丹云月落花闲。
轻柳还闻蝉戏,炊烟如絮棉。
谁暗道桑榆晚,霞红五彩花间。
虽两鬓沧桑挂,颇尚可,路云端。
我还没说老,你就喊起老啦。看看我还【路云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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