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夏末暝歌】如果还有明天
那年,黄昏,飘起了白雪。美丽的呻吟、痛苦的哭泣,在夜风中乍起,像迎春花静静绽放。
忧伤、迷惘、创痛、绝望,开满了山冈。看一场流年录像,等青春散场,午夜迷茫,写满万劫不复的脸庞,倒映出早已流失的那一抹明亮。黑暗中,为谁歌唱?这样走了,你是否看见了红色的朝霞,带上我的恋歌,你迎风的呤唱,结满透明的化不掉的惆怅,是我这一生最初的迷茫。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你看不见我绝望的眼里,有旧时的泪滴。在相信爱的年龄,用内心深处发出的绝念唱出的歌曲,是我这一生最难安的记忆。错失爱情的年轮用文字奠基,谨以这些文字献给我最爱的S,我是默默,我离开!
——写在前面
我多想彻底绝望。
流浪的风,只因还有一念未熄,在结束之前,无论发生什么,都需等待。
可我依然不知道我不懂得自己的等待,甚至我都不懂得这场等待将要迎来怎样的结局,纠结一生的重负,太像从阳光里渗出的彩色琉璃,七零八落
我始终等待的双眼长久的刺痛,慢慢僵硬,逐渐演变着成顽固的化石。
愈久愈疼,愈陷愈深,就像一个为爱承受悲剧的人,又怎能潇洒的走,无怨也无恨。
我活在一个叫耒庆的男人的阴影之下,很多年后一直痴迷其中。无法自拨的今天,还是那样义无反顾地奔向耒庆带给我的万劫不复。
很多事情,就是错。开始是错,结束是错,始终是错,一错再错,错到想回头的时已经力不从心。
我始终认为我误入了一场错误之中,咎由自取。最后筋疲力尽。
北方,白雪皑皑,我出生在这里,老一辈人说这里长年不见阳光,积攒的寒冷可以深入骨髓。出生那年,我所属的小镇迎来了它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场大雪,漫天铺地,纷至沓来,覆盖了我的村庄,最后倏然间变成人们眼睛里,明亮而断裂的闪电,迭出一场恐惧的灾难。很多如我一样的新生儿终因经不起严寒而夭折。脆弱的根须再也长不出生命。长大后的我身体一直很弱,老人说那是因为灾难的大雪诅咒了我们的身体。
那场大雪,我的母亲终未熬过。当我与我母亲血肉分离的时候,她终也像新生儿一样奔赴寒冷的墓群。同时,我的父亲,那个面容俊朗头脑睿智的男子,来不及品尝半点初为人父的喜悦,就被推入那道断裂的闪电之中。终于没有等到与母亲一起分享爱情的结晶。父亲对母亲的爱,使得他只得出一个结论,我的出生是个错误。不久以后的将来,我站在出口回望走过的路时,只有纠结在一起无尽沦丧的过往,深入一个又一个盛大的错误中义无返顾。
父亲的心在大雪过后没有长出生命,死于那种扭曲的严寒。不愿出来却不断硬化。即使是和年幼的我对峙时也不曾软塌。父亲喜欢在给我满足的时候再进行猛烈的毒打。打完后抱着我流泪。他总是喃喃地说,我的出生是个错误,我的母亲就死去这种错误。他说他爱母亲,无法接受我生命的强硬,却又无法通过毒打完成对母亲的拯救。所以他恨我。这恨理所当然。
可是我觉得这微不足道,我们在对峙中彼此窥视对方的灵魂,在深陷的思念里沉沦,慢慢逃离事先定好的温暖亲呢,一点一点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于是沉湎了、搁浅了、断裂了、沉默了、挥手了、回不去了,事实最后证明,我一直没有回头。不是我不想,更多时候,是无能为力。即使多年后我逃离了埋葬的骨血的寒冷北方,我还是无能为力。一直深陷于不断膨胀的错误中,无处停留。只是一味地庆幸从一个错误中跳出。继而又陷入另一场灾难,还不思悔改。
父亲很快再婚。我记得那一天全镇都被金黄色的阳光涂抹。阳光洒在在手掌上,可以清楚的闻到桅子花的味道,充溢视觉。厚厚的积雪像沙漏般流逝,我听到轻丝柔腻的呻吟,在白茫茫的世界里碎裂,我把脸贴在上面。咯咯地笑。然后我就看到了一个陌生女子,父亲站在她身后,眼睛里有大片大片凋落的桅子花。金黄得一塌糊涂。
她眼里静若止水,却隐含着某种不动声色的力量。她捧起我的脸说:椿楛,椿楛,你越发出落得像朵花了。在没有结束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耐心地等待噢!
我始终不明白这个新任母亲的话,她是如此美丽的女子,痴迷于我父亲眼睛大片大片败落的桅子花,痴迷于我目空一切的笑容,痴迷于我腐烂的伤口结痂的不规则图案,而我亦惊叹于她神情之中流露出的华丽之光。
和继母生活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她惭惭习惯不对我古怪的性格有什么猜疑。像是历经一场追逐,在不同的情景里各自奔跑。而心里像有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魔球在旋转,晃荡出各自的若水容颜,晃过去就有流光溢彩的优美。指间记述下的这段日子,只是安慰。瞬间哭出来。半夜不再从梦中惊醒。甚至能够忘记我是那跌进阴郁中许久的孩子。
我以为生活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视线会充溢桅子花炙热的金黄。心中停留一个梦想,有一天能脱离生命中彻骨的寒冷,厚得化不掉的积雪。逃脱甩不掉的错误,彻底脱离生活,和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结婚,相知、相暖、相爱,彼此安慰,没有打扰。一起坐在桅子花张扬的空间看忙忙碌碌的人群,讲述心中一个个华美的童话,借以告诉彼此。这个世界可以有多美。
可是我说过,我们深陷于一场追逐之中,到最后,无论是谁,都输了。
我多想彻底绝望。
是的,我只是一场流浪的风。只是因为还有一念未熄,在永远结束之前,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等待。
可是我仍然不知道我要什么样的等待,甚至我都不知道这场等待将要归附什么样的结局,纠结一生的重负。它们太像从阳光里渗出的彩色琉璃。七零八落。
我始终等待的双眼长久的刺痛着。慢慢地僵硬。缜密地捏在手心,成了过往的化石。
愈久愈疼,愈陷愈深,就像一个为爱承受悲剧的人,又怎能潇洒的走,无怨也无恨。
我经常我会梦到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背影。我一直跟着它走,在阳光遗漏的铁轨上,阳光明媚却尖利无比。它一直牵着我的手,甚至有那么一刻我认为是在旅途上,永远没有尽头,只有幸福纠缠着快乐。我感觉自己好像失去的重量,一次一次涌向更远的地方。
后来我知道,这是春寒料峭前的预召。我很快就要背叛父亲和我自己。迅速地抽身一个错误,奔向更大的错误,一个由耒庆设下的灾难。我想起在那场大雪中倒下去的母亲,父亲眼里断裂的闪电,以及继母神情中忽隐忽现的华丽之光,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回头。它们就像一座华丽的城池,我还来不及触碰,就早已碎成一地。
椿楛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傍晚在地铁通道出口叫住她的那张脸。南方的城市,岁月与梦想一直在抽离,看过太多在往昔里留恋的温暖孩子,依然忧伤,纯重而冰冷地什么东西戳穿了身体,淌出不安。水泄不通的地铁口,她从黄昏的光线下走过,他只是一个迷恋音乐的男子。他在角落里凝望,滞凝的时光,阳光里写满忧伤。她看着那张脸,在身边人流迅速流散的地铁通道口。一瞬间,世界狠狠地砸下来,她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另一个城市里,椿楛曾夹在父亲与母亲之间不断地反复回忆那两张脸,在不同的时间以不同的形式重叠。感觉如同那场灾难性的大雪过后的阳光,彻底地可以深入骨血。
他为什么就能那么轻而易举地进入她的世界啊!进入那个隔着父亲隔着继母的世界啊!
她一直不明白,她身体里的执着与顽固,就像很多摆在她面前的问题。就像耒庆。在一开始的时,她就看到了结局。即使是折了腰骨断了双臂她也心甘情愿。
椿楛带着父亲的愤怒,毅然踏上南下的火车,毅然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多年的小镇。临行前夜,她跪在母亲的遗像前嚎啕大哭,昏暗的光线在头顶薄雾般缠绕,映照闪烁寒冷银光般纯粹的岁月。一直以来,都浸在一种刻骨铭心的冰冷里,一点点被喧嚣与温暖遗忘,年轻的躯体不能够做年轻人应该做的事情,这多么难受。十八岁考上大学的那年,她像是听到了从远方的召唤。她决定去远一点,彻底洗一下骨子里的阴寒。
父亲听到她的决定后,眼睛里断裂的彩红迅速焚烧。她感觉自己在父亲的眼睛已经被烧成灰烬,散落一地。他决绝地告诉她:这不可能,你走,就永远不要回来。而后他有带着凄楚的温润,说,我的女儿,你要逃到哪里去?你的母亲在这里,你还要逃到哪里?她看着抽身离去的父亲的背景,大声说出了心里隐藏多年的话:爸爸,一直以来,你都认为我的出生是个错误,我从不怀疑。我总是提醒你过去,告诉你过去的模样,万劫不复的曾经。是我让你和妈妈相守那么多年即将成就的爱情有了缺憾,扰乱你正常的生活。如果是这样,我很难过,我竟然让你辛苦了这么多年。
椿楛想,她这一生是再也不会回头了的。她一转身,眼泪滑在冰冷的灰尘上,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在转身上遗忘。
后来她都习惯了一个姿势,一个连耒庆都无措的姿势,对事情的决绝和凛冽,从不轻易回头。就连登上火车的那一刻,她都没有回头。那一刻她似乎觉的没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包容,所有承受中的事情,只要还可以走下去,就还可以继续。她把脸贴在车箱靠窗的玻璃上,双手紧握,指关发白。身边是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疏离,只是邂逅。他们都终回归到无头无尾,没有开始没有结束。
后来她似乎喜欢上了这种疏离,就像耒庆喜欢地铁,两个人都那么贪念这种陌生带来的安全感。
那时椿楛根本不知道,她即将开始生活的城市是一个与故乡完全不同的所在。这里阳光很明媚,几乎没有雪。气温最低也在15度以上,雨水充沛。潮七氤氲着整个城市,喧嚣着小城。
她推着旅行箱站在宽阔的广场上,仰面迎接扑来的阳光,那一刻,她坚信,自己可以走出阴寒,可以正常生活。
就这样开始了生活,像是在庆幸,从一个错误中逃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她习惯性地碰跳着,那一刻觉得似乎真的可以飞起来。
陌生的空间里她总是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无暇顾及往事。所有的一切都静止,只有她急匆匆急走。步履轻盈,行云飘过。凛冽的风从耳边刮过,似乎可以听到那种轻丝柔腻的声音。
对这里的记忆应该是从街道上四处奔流的雨水开始的,她追着雨水滑落的轨道走遍城市的纹理,于是就有了那个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地铁站。忘了是谁说过,地铁是个有故事的地方,冰冷却不寂寞,因为每一个坐地铁的人都在试图遗忘。她同意他的观点,纵使寂寞中感到人生鼎沸,只是没有纵身一跃的勇气。
她习惯在晚上上完自修后在学校附近的地铁站等地铁。看着人群像潮水一样从地通道口涌出,迅速地剥离。像是生命,不知道在哪里上车又将在那里下车,永远没有谁知道自己真正的下一站,只是在经受一场又一场奔流,没有开始也不会结束。
我不是归人,我只是过客。
也是这个地铁站,她邂逅了爱情,一次错误。像是初中地理老师讲过的分水岭,她趟不过的分水岭,将她所有的一切都挡在一边,无法继续。在断开的空白里,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沦丧、空洞与毁灭。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注意到那个男孩。他蜷缩在地铁站通道旁边的角落里,头发很长,杂乱无章地卷着,头低着,缝松的头发垂下来,将他的眼睛和大半边脸都遮住了。很多时候,椿楛都会看见他坐在那边,抱着一把黑色的吉他,谈一些她似懂非懂的曲子。一把燃烧的阴郁会随时消失在虚无里。她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全世界的空虚。
椿楛再一次出现在地铁站的时候,注意到他依然出现在那个位置,谈着一首她不太明白的曲子。天气有点不好,地面很潮湿,到处是一摊一摊的积水,一直漫延到他脚下。他像是突然感觉到了她望过来被冻结的目光,扭曲成了其它的含义。椿楛第一次看清楚了那张脸,目空一切的苍白,眼神若有若无,恍惚到让她无措。她像是看到了她所有的过往,告诉她她的信念的可笑。她转身欲逃。
是谁的蓝色妖姬灼伤了谁和胃?是谁的过往触碰了谁的眉?
又是谁和谁相遇了安慰了却赎不回谁的罪?
霍艳是这样说的。她想起她说过的话,很想问问,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悲伤?是因为爱情么?若要是世上果真有忘忧草,那应该有多好。
“你知道梵高吗?”
你认识梵高吗?值几百多?他那人很难表白,不求人人明白。他有心去追逐世界,也不至于空了口袋。’椿楛想起这是她同学阿染经常唱的一句歌词。思维天马行空地旋转,浓郁败落的色彩后面,向日葵妖娆的开放,田原的风光在缠绕,绕成破荒的传奇。她看到那个落魄的荷兰画家挫笨的手笔下的向日葵,那片被他波墨的被晚霞印红的原野,不知道要说什么。
语言太轻,不具备穿越生死绝望。
他示意她走过来。依然保持那个姿势,语气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低声祈求。椿楛突然感到有点心疼。她站在这个和她一般大的男孩面前感觉又回到了从来。一瞬间时间逆流向她砸来,痛的眼睛流出泪来了。
好吧,如果这样会快乐,那么就撕开过去,仔细清理,而后埋葬。
转身离开,从此忘记。
用文字祭奠逝去的一切。断了一切残存的念想藕断丝连的联系。
然后继续没有终点的行走。内心颠沛流离。寻找那若隐若现若即若离的幸福。
好吧,就这样一直以自己的姿态。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