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似是离人归(小说)
1
夏日的夜,总是那么热闹,耳边传来青蛙叫声,好似某些昆虫怕它们无趣,争相伴起奏,谱出一曲和谐乐章。
皎洁月光透过窗倾泻在竹床上,躺在上面的人动了动,翻转过身,面朝圆月,喃喃念着:“阿易,你还记得洛洛吗?还记得我们相遇的那个夜晚吗?”
她坐起身,月光洒在她皮肤早已松弛的手臂上。那是老人手臂,随着动作,容貌显现出来。
不大脸庞上堆满皱纹,发黄的皮肤上也浮着老人斑,嘴唇紧紧抿着。依稀能看出,年轻时是位美丽女子。她有着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银白色质感的长发,在月光下泛着点点光泽。
夜静了。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平静却很有力。
2
微叹一声,她又轻轻躺下,双手交握放在耳侧。
那是一个冬天夜晚,身性惧寒的苏洛洛即使裹得很厚手还是冻得通红,她加快脚步朝画室赶着。头顶路灯很亮,像极了天上月亮。
或是走太急,到画室发现仅她一人,打开手机,会心笑了。
小小对话框一句“在哪!”让她有些欣喜。那日无聊搜索到一个拥有网名奇特之人,加为好友后聊得很投机,在问到就读学校时,得到回答竟是在自己楼下,更巧的是在同一间画室。
想到这里,她笑得更加灿烂,这些,实在太巧。
快速按下回复:“在画室,就我一个人。”四处打量一番,每个人画板都靠在墙边。她挨个看着,在一块画板前停下脚步。
不同于其它画板染着黑色笔铅,这块画板如初买时那般干净,依稀能看到细碎橡皮屑附着在上面。她仿佛看到坐在凳上认真擦去铅迹的他。
画板正上方有用铅笔写着大大“韩易”两字。她情不自禁抚上清秀字迹,嘴角上扬:“他的字既然这么好看,那人……”
感觉有人走来,她忙坐回位上,拿画修改起来,却在下一秒,手机传出声响,拿起一瞧,差点滑了画板:“我也在画室!可没看到人!”
苏洛洛忙起身,便看到一位身着黑色风衣少年。他肤色白皙,不算高挺的鼻梁衬托着明亮眼眸。很清秀的侧脸。
韩易朝这边走来。每一步,都不缓不慢,他的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风衣随意敞开,露出里面深色线衣。
那一刻,苏洛洛感到怀里像揣了只兔子,心不停快速跳着。她忙用冰冷的手捂脸,来掩盖颊边红晕。
韩易走到她面前停下,笑着说:“哪有你说的那么难看。”
她低下头,暗暗掩嘴偷笑,回答却一本正经:“本来就难看好不好。”
他也不再多究:“一个人的外表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心。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那晚,应她要求,韩易提着她的画包。天气寒冷,街道上也冷清,但少年身后跟着的她觉得世界里只剩他们俩,只剩那坚挺背影。
韩易问着她的住所,将她送到门口递过画包:“你家离我那很近,我竟不知道原来你住在这。”
苏洛洛掩住惊喜:“现在不是知道了?我好像在这边见过你。”
“嗯,平时会来找朋友。”
“不早了,外面冷,回去吧。”她平视他,双手绞着画包背带。
“早点休息。”
目送他离开,苏洛洛小小惊叫一声,然后转身快速跑回屋里。
之后,他们便每天聊天。有次,苏洛洛睡过了头,醒来翻看手机,好几条消息都来自韩易。
“怎么不来上课?”“来上课!”“怎么还不来,都快放学了!”
握着手机,她靠在墙上,任由头发凌乱披散在眼前,抱着被子嗤嗤地笑。前段日子问过他,为何如此喜欢感叹号,他笑着说,这样表达情感更强烈,当然也是个人习惯。苏洛洛不由得想,在清秀外表下,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快速掀起被子,被绊到也顾不上,拿起牙刷冲出去。一阵乒乒乓乓后,终于把自己收拾好,对着镜子拍拍脸、扬了扬嘴角后提着画包出门。
来不及吃早餐,便疾步赶去。一走进画室,大家都看向苏洛洛,老师也走过来:“都要放学了,你还来干什么?”
偷偷瞥着阳光里改画的韩易,她放下画包:“老师,我来上课了哦,只是迟到了而已。”
大家笑着调侃她。苏洛洛悄悄将画包向前移,抬头笑挠脸颊:“今天睡迟了,醒来都中午了。”
抬起头笑看着她:“你来了?都放学了,其实可以不用来,吃了没?”
画包拉链拉到一半又被拉上:“嗯,至少过来报道一下。”
画室寥寥几人,韩易收了纸笔:“今天我请大家,去广场刚开那家新开餐厅好了。”
几人锁好门便朝广场奔去。韩易苏洛洛走在最后,聊的甚欢。她低头,想着刚才那幕。
他临窗而立,眺望远方,喃喃轻吐:“你说人为什么会忧愁呢?”
“因为想太多不该想的事。你不开心吗?”苏洛洛看眼前少年脸上蒙上一层薄纱。他爱笑表面下,似乎总藏忧伤。
双手环臂,他微微笑出声:“开心。每次你们笑着,我便情不自禁也笑起来,可能是追随你们情感罢了。”
少女情怀总是那么强烈。在此刻,她很想像年少时妈妈哄自己那样哄哄他,如此明亮的双眸怎能蒙上阴霾。
“你不需要逢合谁,自己想笑就笑。”故用轻快语气,她只想让他别再伤感。
韩易回过头:“你懂我心思。”
感觉自己脸颊温度再次上升,苏洛洛忙退回阴冷处:“太阳晒着好热,我们快去吃饭吧。”
表面无波澜,其实内心早如春水般荡漾。苏洛洛默默收好自己情愫,缓缓跟上大家。
上完洗手间,回去便只有坐另一桌。找寻身影,他吃得十分优雅。感觉到注视,韩易刚好对上她的眼眸。苏洛洛愣神,尴尬笑着便低下头。
韩易独特嗓音传来:“大家觉得味道怎么样?”看过众人后便特意看向苏洛洛。
她低着眉猛点头。倘若此刻抬头,便会看到嘴角上扬的他。
今天是平安夜,苏洛洛忙送着蛇果。纠结是否要送韩易,又想着女生主动送蛇果会很奇怪。
转眼便到画室下课时间,他们依旧结伴回家。走到门口后被她叫住:“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来。”说完一溜烟跑了。
疾步跑向小卖部,看到桌上仅剩的最后一个蛇果很大,包装纸正好是自己喜爱颜色。她顿时笑颜如花:“我要这个!”
握着沉甸甸的蛇果,苏洛洛心想,如此幸运,是不是证明我们之间存在什么?
将它藏好,跑到韩易身边,对上如星般双眼:“平安夜快乐!”
在韩易没反应之前将蛇果放在他面前:“我走了哦,拿好。”
看着他原地微愣模样,她轻轻转身离开,却听到一句:“谢谢。”
感觉脚下步伐更轻盈,苏洛洛掩嘴偷笑。
第二天,便收到韩易的蛇果,开心地将包装盒打开后,小心收好。
她和老师受到韩易邀请,中午去他家吃饺子。苏洛洛很期待,他的家,会是怎样的呢?
推开院门,映入眼帘都是花花草草。进门时,发现他家干净整洁很舒适。招待他们坐下便独自走向厨房。忙碌身影,让她觉得韩易更亲切。如此娴熟手法,是否因为经常做饭呢?
和老师聊几句后,他便端锅放上桌。望向锅里沸腾的白色饺子。她竟羡慕起来,他女朋友应该很幸福,可并未看到其她女生和他很亲近啊。
摇晃脑袋,苏洛洛端碗吃起来。饺子很大,对食量不大的她来说,吃两颗已经足够。
“你怎么不吃了?”韩易放下碗用纸轻轻擦嘴角。
“我一向吃的少,你怎么也不吃了?”
“和你一样。”
有些不习惯被关注,但那个人是他,自己却很开心。这般想着,她拿碗起身去厨房。
回去后不久便收到信息,苏洛洛打开后脸一热。“今天你来我家!邻居看到了!说你是我女朋友!我和她解释清楚了!”
“你没带女生回过家?”
“你是第一个!”
“你没女朋友啊?”这话问出后,她感到心跳得更快。不知为何,就是迫切想知道。
“没有啊。”似乎更开心,她飞快按着键盘。
晚上画室聚餐。吃着火锅,似乎缺少些什么。韩易起身:“谁陪我一起去买饮料?”
苏洛洛内心忐忑,却尽量保持自然:“我和你去吧。”
目光触及她,转而让一个男生陪同。她顿感失落,刻意压制情绪坐下来。
“外面冷,还是我们去吧。”黑色修长背影推开门离开。
隐隐笑意已掩不住,只有捂住嘴装作咳嗽。或许走进视线,才会因为一句话乎喜忽悲。
带回饮料都是绿茶,韩易走到苏洛洛面前,从怀里拿出橙汁、拧开放好便坐下来。
他竟如此细心。她抱着瓶身痴痴笑着,全然不知,此刻她就像孩子得到最喜爱糖果般开心。
大家吃得甚欢,席间还添上白酒。也许是心情大好,苏洛洛喝了两小杯,接着倒酒,却被温柔阻止:“别多喝,这酒烈。”
抢酒不成,只有作罢,站起身才发现头晕,她带着醉意笑了:“我有点晕,走不成直线了……”
夜晚早已来临,深黑夜空静静挂着亮星,昏黄路灯下人影拉的修长,街道上行人或安静坐着或疾步赶着。静悄悄的夜,宁静的美好。
“怎么办?真走不成直线了。”路灯下她走不稳,跟在身后少年便走在左侧,防止她走向马路中央。苏洛洛晃晃悠悠,韩易就忙左跑右,默默替她阻挡危险。
若是此刻仔细一瞧,便会发现两人影子挨得很近,靠得很紧。
一路无言,他将她送到门口后看着她走进去便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她早点休息。
一夜好眠。早上醒来便收到信息:“好点了吗?”笑容浅浅挂在脸上,她微微点头,按下回复:“好多了。”
接着聊了会。聊到最后便聊到礼物这个话题。苏洛洛狡黠笑着:“你怎么不送我礼物啊?”
“我不知道女生喜欢什么。”
原本只想逗他的苏洛洛抿着嘴、连眼角都笑弯:“你买什么都可以。”
每天就这样过着,他们有时会闲聊几句。直到周六去画室却没等到熟悉身影,她有些焦虑:“你不准备来上课吗?”
这次回复很慢,她踱步转着手机,莫名不安。直到手机震动,她忙打开。“我们和老师去他们学校参观。”
欣喜心情立刻低落起来,好不容易等他到周末,却依旧不见回来。苏洛洛无奈按着:“那你好好参观。”
看着空荡荡画室,失落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走的心不在焉,到街上才大呼一口气。
“苏洛洛,等一下。”身后传来呼喊声让她惊讶回头,便定住等来人上前。“这是韩易让我给你的。”见是韩易朋友便惊喜收下礼物,答谢后离开。
之前郁结小情绪瞬间消失不见,她开心拿着礼物左右端详,皱眉却满眼带笑般自言自语:“好丑的包装纸。”
到家迫不及待拆开包装,小心翼翼拿刀划着,一点一点慢慢打开。
盒子打开看到一片透明玻璃,拿出才发现是沙漏。天蓝色沙漏缓缓流着,倒置后,便又缓慢流淌。被那纯净的蓝吸引,她双手托腮,对眼前沙漏露出花儿般笑容。
将它小心放在桌角,下一秒又觉得不妥,便又将它放进盒里,打开抽屉,整齐放好,然后躺上床。睡觉前又朝它看过,才缓缓闭上眼。
时间总是那么快,转眼便到第二天晚上。苏洛洛上线后惴惴不安,但之后两人便开心聊起来。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那是店里最后一个,刚好被我买下了!”
苏洛洛一阵开心:“我觉得我们特有话聊。每天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发完这句话,她脸有些热。总觉得女生这样说,有些别扭。
“是啊!我也觉得!”
他们开心聊着,在讨论到情感话题时,苏洛洛原本放松的心又紧绷起来。
“和你说个事。”似乎感到自己紧张,她擦擦手心的汗,拍拍胸口。”
“说!”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怕和他坦白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怎么办?”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支持你,去吧!”
停顿几秒,苏洛洛终于下定决心,紧握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发过去。
“我、喜、欢、你。”
她说出这些后,长舒一口气。几天的忐忑都抛下,顿感轻松。可好几秒过去,都没有回复,她的心又再次提起来。
微微皱眉,她低喃道:“早知这样就不说,好丢人,不会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吧?”
三分钟已经过去,依旧没任何回复,她不停地刷新。时间又过去一分钟,再也按捺不住,她试探道:“怎么了?吓到了?”
一会儿后,手机震动。苏洛洛用手捂住嘴唇,却掩饰不了笑眯成一条线的眼,做过握拳动作后,立马打开信息。
“嗯,有点。”
“那……”难以启齿,她低头看屏幕良久,最终决定还是发出去,好像这番话说出,他们之间已发生微妙变化。但既已说出,便再无改变。
“过几天答复你。”他淡淡回答,似乎并无震惊。
之后他们竟又欢快聊起,全无之前的尴尬。
到家后,苏洛洛疲地躺上床。积压几日情绪尽数释放,却依旧无法入睡。
一闭眼,脑海便满是黑色风衣少年。修长背影,温暖笑容,淡淡忧伤。强迫入眠,无奈越抵触越睡不着,似心间有羽毛撩拨,让人坐立难安,焦躁不已。
好不容易催眠自己,没几小时便又起床。睁眼后便立即打开手机,屏幕上无信息显示。她无精打采抱着课本去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