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谁许我现世安稳(小说·时光征文)
但是,我能确信的,这个中山妹子,对我有了好感,因为好奇而靠近,因为靠近而逐渐产生好感,世间感情的套路,难逃这个法则。
小说完结,我似乎觉得轻松了,雪颜说,晚上有个聚会,全都是文化界的人,邀我一同前去。我本想拒绝,但知道欠了她太多的情,这情终究得还。
她特意给我买了一身衣服,试了试,比较合身,我知道,她怕我失了她的身份,便也硬着头皮装着文化人随她去了。
聚集的人不多,三女四男,再加上我和雪颜,凑了满满一桌,大家似乎都是华人,言语都用中文,我听起来也不觉得费力。
雪颜把他们一一介绍给我,我微笑着和每个人打招呼,似乎片刻之间,大家就变成了熟人,客套交情,酒杯碰触中,无尽的话题便由此延伸了出来。
可是至始至终,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人的身上,那是一个男子,年纪约莫比我大了几岁,他坐在雪颜的对面,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可是双眼却一直瞧向雪颜,偶尔会与我对视一眼。
我知道他的名字,特别留心,韩楚风,某文化集团传媒总裁,来头不小,他似乎对我没有什么好感,言语与神情之中露出轻蔑之色。
文人相轻,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我也懒于计较,只是这些人看在雪颜的面子上,都过来向我敬酒,我不胜酒力,几杯下肚,便有些翩翩然了。
可他们并不罢休,似乎早已经商量好了,一定要把我干倒,不让我喝趴下便不会死心,我看着这些应酬,想起这许多日子以来的痛苦,便也毫不拒绝,索性全部喝了下去,一醉方休。
可是,酒后,胡言乱语起来,一个人狂自吟道,记忆若不死,此生难成眠,千杯已下肚,往事更潸然。她在一旁见状,怕我再喝多了,便站在我身边,替我接了几杯酒,一一饮了下去。
他们见雪颜出面,便也不好再为难我,大家索然无趣,最后不欢而散,她开车载了我回酒店,回到酒店时,我已烂醉如泥,摊倒在床上,只是脑子略微有些清醒。
我隐约看见她在掉泪,隐约看见她的样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样子,那样温柔,那样言笑晏晏地站在我身边,那样轻声说,亲爱的,你醉了。
那个夜晚,她没走,后来发生的事情,似乎显得模糊不堪,我知道我和她在一起了,在那个房间里,在那张略显柔软的床上,她成了我的女人。
只是那一夜后,她再也没有来,我知道她没法面对我,我知道我也没法面对她。
八
我在微信里留言给她,我说,颜儿,和我走吧,我们一起回国,好吗?
她没有回,似乎突然消失了,我打车去了她的公寓,那里的门紧闭,我突然之间才发现,她的世界我一无所知,我竟然与她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我把房间续了十五天,半个月时间,我给自己打赌,如果她在半个月之内出现,我便娶她,如果她不出现,我便独自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显得异常难熬,我无处可去,每天和水笙聊天成了必做的事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打发时间,我也会去旁边的便利店买方便面和啤酒,可是吃着吃着便觉得寡然无味。
在这个城市,似乎没了她,我已经没有停留下去的必要,到了夜晚,水笙开始约我出去散步吃饭,我笑着应承,我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意思,可有些事情看得太明,便也装糊涂。
她问我是否有女朋友?
我说,我已经结过婚离婚了,孩子都两个了。
她笑,说,你这个人说话没半句真的,你才大我三岁,你就可能结婚了吗?
我说,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状态?
她说,我看你还像个孩子,甚至看上去比我还小。
我说,傻姐姐,有时候外貌是可以骗人的,看一个人不能看实际年龄,要看心理年龄,我的心理年龄可以做你爷爷都差不多了。
她没听明白怎么回事,或许有些东西她终究不懂,心里觉得我占了她便宜,便也露出幸福甜蜜的笑容追着来赶我。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似乎总隔着那么一层膜,那层膜有时候透明得稀薄可破,有时候却又似乎厚重得如山难移,我与水笙之间便是厚重得如山难移。
她所见的一切以眼睛为准,看见的东西便是真的,看不见的便是假的,而她忘记了,在这尘世里面,有许多真假,无法用肉眼去判断,必须用心去看。
我遇见了用心去看的人,可是我也错失了用心去看的人。
吃了几次饭,我大致了解了水笙的过去,她生在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早早缀学,没读多少书,后来因为亲戚在新加坡的缘故,便借了亲戚的关系,到新加坡务工。
我知道这是国内人的常态,希望到国外赚钱,再到国内来花销,可是,这异国他乡的孤独,对于她这样一个女孩子来说,似乎也太残酷了点。
如果我不曾到来,她的日子便是每天坐在前台与另外一个女孩学着蹩脚的英语,然后七零八碎地打发着时间,有时候会羡慕她,真是挥霍,有那么多光阴可以如此肆无忌惮。
她没爱过,所以,在这孤独他乡遇见了我,这份感知与温暖错以为了爱情。
我不忍点破,也不忍拒绝她的想象,我说,十五天后我就会回国。
她撑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看着我,那红嘟嘟的腮帮依旧那般可爱,盯上许久,才问,你会回来吗?
我笑,说,傻姐姐,这个城市不是我的地方,我这叫归去。
不,她摇头说,我在这里,你应该要回来。
我说,也许吧,我会回来,也许不会回来了。
她听我如此说,眼里滚出泪来,一双眼楚楚动人,说,你走了,我在这里就没什么朋友了。
我说你可以找朋友呀。
她努力摇头,嘴唇咬得紧紧的,我知道她是真的难过了,似乎突然之间,我看到了雪颜当年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的情形。
那时,她一定和水笙一样孤独吧。
我说,要不,你回国吧,如果实在待不惯,你就回国去,虽然国内不好,但那至少是你的地方,至少不会说着这晦涩难懂的英语,至少那里是家。
她又摇头说,我不能回去,家里还需要赚钱呢,我不赚钱没脸回去。
我知道她的思想我改变不了,笑贫不笑娼,这就是世俗,而这五千年来的世俗文化,又怎么是我这样一个能力卑微的人能改变得了的呢?
我没有再劝导什么,只是心里渐渐把她真心当作妹妹看待,或许,在她的身上,我真真看到了雪颜的影子,只是她是生活所迫,而雪颜却是为情所困。
十五天,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走的前一晚,水笙敲响了我的房门,她拿着那本张爱玲文集,一脸羞涩地递给我说,这书我看完了,倾城之恋写得真美,现在还给你,作家哥哥,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真心希望。
她说完,笑着退了出去,看见她转身拉门的背影,我突然泪湿眼眶,似乎,突然感受到了一份温情,这份温情在这异国他乡是如此难得。
我打开那本张爱玲文集,我知道,这是雪颜送给我的礼物,只是翻开那本书的时候,我才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歪歪斜斜地写着一些字迹,我知道是水笙留下的,便拿到灯下细细阅看。
她写道:“作家哥哥,你要记得我哟,我叫水笙,我很奇怪,这书里为什么会有很多句子画了线,本来想问作家哥哥,但是我知道,你说了我也不懂,我喜欢你叫我傻姐姐,或许我真的傻吧!”
我苦笑,同时也翻开那本书,才发现每篇文章中似乎都有一些句子作了特别的标注,那些句子,我蓦然从眼底掠过,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些句子,曾是我最爱的文字,原来,她都全部做了标注。
九
我说漂泊半生,阅尽烟花无数,此情可寄,你许我现世安稳。我把这句话发了微信给她,我不知道她是否会收到,第二天,我退了房,离开时,水笙送了我很远,她站在远处,一双眼哭成了泪水。
我只是觉得心存愧疚,曾经错把她当成新欢,遗忘,带来了无穷的伤。
我打的去了雪颜的住处,那里依旧房门紧闭,我对司机说,等我一下。然后下车去到门前,把那本书和银行卡以及剩下的钱放到了门边,我知道它们对于我来说,没有太大的用处了。
在去飞机场的路上,我收到了她的微信,我才知道,原来那晚我见的那个韩楚风原来是她的未婚夫,她一直在尝试着走出来,一直尝试着重新开始,只是,她一直被困在原地。
我是她的牢,如今,她终于要走出来了,她发了一张照片给我,依旧是那么光彩照人,长发如飞,她身后站着那个韩楚风,我似乎清晰地看见,他们的手上戴着情侣戒指,而他们身后的那片海峡,是我一直想去却没去的马六甲海峡。
我突然泪如雨下,似乎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似乎有些东西正从生命里慢慢消失,可是,我又握住了什么呢?
我没有回信息给她,知道,有些祝福已经不用言说出来了,她走出了她的牢,而我,也依旧要学会去面对我的明天,走出我自己的牢。
天空那么美,也许,有鸟飞过,可谁又看见了那些痕迹呢?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我是想带她走的,这个世上,若有一个地方可去,若有一个人可以陪伴终老,她是我唯一的选择,可,我不是胡兰成,她不是佘爱珍。
后来,我去了很多地方,把曾经装满回忆的山水全部走了个遍,我知道,所有的回忆都该尘封,该说一声再见了。
在无尽的行走中,我似乎也突然想起那个喝醉的夜晚,我一直在做着一场梦,梦里我一直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我似乎也突然明白了,雪颜为何不再见我,我似乎也突然明白了,她为何选择重生。
困了十年的牢,她终于可以走出去了。
我依旧想起她一脸认真地说,我就任性这一回吧,我要用这时间去赌一赌,抢回你的心。想来,那个夜晚,她定是哭了吧!
可是谁赢了?谁输了?谁狼狈不堪?谁又画地为牢?我真心希望她能寻到她的现世安稳。
隔了许久,在一条熟悉的街道上往返的时候,我似乎突然想起了那个一直纠缠着我的梦的结局,梦里的那个女子并没有扑到男子的身上,她只是冷冷地笑了,然后决绝地离去。
背影,凉薄到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