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初恋(散文)
初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情缘呢?已经中年的她仍然不能做一个释怀的答案。
他是一个十七岁的男孩,比她现在的儿子还小一岁;他个子不高,比她现在的儿子还要矮。
第一次见面,他扎着外腰。那时在农村这种打扮还很少见,所以看起来特别精神利索。更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着她,含笑的神情让同样十七岁的她怦然心动。
她第一次真切地体验到,她是一位女性,面对了异性友好目光的探寻。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彼此有了更多的了解。她发现她的缺点,正是他所具备的优点。从外貌上讲,她皮肤粗糙黝黑,他白净细嫩;她单眼皮小眼睛,他双眼皮大眼睛;她瘦小枯干,他强壮有力。从性格上讲,她老实内向,他勇敢开朗。
一来二往,他竟然成了她心目中的男子汉。虽然有一次,她对现在的夫君说,十七岁时喜欢上了一个比儿子小一岁的男孩时,他们两个都放声大笑,但在当时,那种感情是特别认真专一的。
她期盼着和他见面,算着分别后的间隔时间,尽可能地创造相见的机会。
她把他们的第一次会面称为“宝黛初会”。
真是那样的感觉。当他们的目光第一次碰到一起,心灵就产生了火花,心弦就不自禁地颤颤而动了。以至于以后每次相见,都觉得措手不及,稍纵即逝。从没有尽兴和满足的时候。
每次分别后,她都痴痴呆呆的。回想自己在他面前有没有过失的举动,有没有不和思维的言词。后悔自己当时不能镇定自若,说出埋藏在心中酝酿了很多次的一些话语。
他们慢慢地长大,相互间的话语却越来越少。后来甚至连笑话和家常都不说,只说一些大面上的客气话。
他家在她的村子上租地种,两家的地相邻。有时干活碰到了一起,她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恼恨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话对他说,后悔没有多看他几眼。
他的父母种地很不内行,地整得高低不平,浇地时非常费劲。
阳春三月,麦子撒上肥料后浇返青水。
她的地刚刚浇完,他借用她家的机器接着浇。她的父亲害怕他浇地时从她家的地里走水,就让她去监督他。
她庆幸有了一个和他见面的机会,替他想出一个从她地理走水的好办法。然后他们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更多的时间是沉默。
这时,她就从心里祈祷时间能停下来,让他们永恒共享。
当他的地即将浇完,她看见了她的父亲远远地走来,才让他堵上她帮他挖开的那个从她地里走水的口子。
她并没告诉他她去看他浇地的目的,他也不问,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父亲来了,就支她回家。
她听见父亲在她身后说:“地整不平浇水很费劲。剩得也不多了,从我地里走一回水吧。”
那以后他们就很少单独见面了。有时他们一起在别人家打牌,他们总凑不上对帮,即使凑上了,又总是输,很让人失望。守着许多人他又说又笑地打趣她,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他却一句话也没有。
有时他会去她家讨一杯水喝,喝完就走;有时他会去她家借东西,也是借了就走;赶上她做新鲜饭,会让他尝尝,他并不谦让就吃。
这样的场面往往都在沉默中进行,而这沉默也不会持续太久,她说不出一句留他的话,他也找不到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有一次他去她家时正好有一个小伙伴在。他没急着离开,坐下来和她们两个一起听收音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她的眼里只有一双明亮含情的眼睛。世界静止,万物消失。纯净清澈的眼神,像深邃的天空,摄取了她的整个身心。
不只这样的局面持续了多久,直到同伴坐的凳子发出一声脆响,他俩的目光才被分开。
他们随即莫名地大笑。
同伴奇怪地问他们笑什么,他们答不出。
又笑了好一会儿,她才犹豫着回答:“收音机上的节目真有意思。”说完又大笑起来。
同伴愣了一下,也莫名其妙地随着他们笑了许久。
二十岁时,她觉得自己成了大人,他也长高了许多。
她不读书后,学会了服装裁剪。
他经常去她家看她做衣服。
她每次看到他,都把自己做的最拿手西裤让他看,却把西服上衣藏起来。因为自知西服做得不太好,怕他看出毛病来。
他执意要看,她执意不从。
最后他就带着失望的神情走了。
后来她很后悔。他是个外行,懂得什么好坏?自己真不该让他扫兴。
那一年,当她刚想用大人的情怀来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时,他们一家从她村上搬走了。
她朝思暮想,盼着有一次邂逅相遇。
终于,有一次他们在路上意外相逢,可惜一个她不认识的小伙子陪着他。
他们只是生硬地打了个招呼。一路上并不曾说一句话。直到分别的时候,她才下了自行车,他把他的自行车横到她的自行车前。
他们沉默着,最后还是她说:“到我家坐坐吧?”
他盯着她淡淡地回答:“谢谢,我没时间。”
他收回目光,转过自行车,径直往前走了。
撇下她迷迷糊糊地去赶自己的路。
那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次对话。
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是在集市上。
她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她用目光寻找。
她看见了他!
她看见他若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
他们谁也没理谁。
但她几次回头时都发现他在望着她。
从那时起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他的影子却占据了她的大半个心灵。
梦中的她常常去推他住过的那扇大门,门是上了锁的。
她常常看到他从她面前走过,但从没见到过他的容颜,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
有一次她梦见自己正在做饭,他从她身后走进来坐下。他们都不说话。当他们终于鼓足勇气要对望而谈时,却被闹钟惊醒,醒来羞怒异常。为此,她还写了生平第一首诗:“一夜春梦,缕缕情思。阵阵哀伤……”
后来她听说他结了婚,生了孩子,她并没受到什么震动。
后来她也结了婚,生了孩子,也没什么愧疚。
他的身影在她结婚后从心里晃过几次后,就慢慢消失了。
有时想起来,她就轻轻地叹一口气,自嘲地笑一下,心里问自己:“这算不算初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