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快黑的时候，我正在屋里发呆，有个女子急匆匆地进来。我赶忙站起身，笑脸相迎。
　　 姐，我想把我的孩子送你的小餐桌，朋友介绍我来的。女子很年轻，长发，清丽的脸庞，声音很轻。
　　 非常欢迎。我赶紧说，转身给这女子接了一杯水。我的蓓蕾辅导餐桌刚刚开业，生源没有几个，我正在发愁。所以心里十分感激这个慕名而来的女子。
　　 姐，你们小餐桌收费如何？女子有些局促地问我。
　　 午餐是每个月一百八十元，如果需要辅导另收费。我们餐桌虽然新开业，但我们会把每个小朋友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照顾。我尽量用温和的声音回答她，怕一不小心会惊走我的上帝。小餐桌起步阶段很难，竞争者太多，想要夹缝生存，每一步都必须踏踏实实。而其首要，就是要恰到好处地为自己宣传，不夸大，不谄媚，让家长感觉到诚意。
　　 能不能再少一些？女子虽然在笑，表情有些许难为情。
　　 你的孩子几年级？我依旧面带微笑问她。
　　 二年级，以前也吃小餐桌。现在，原来那家餐桌不干了，所以我想把孩子放你这里，希望价钱上再少一点。女子声音不高，因为讨价，仿佛也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孩子吃过小餐桌，你该知道我们这里收费是低于别家的。因为是起步阶段，所以我们的价格相对较低。我看着她说。
　　 我家孩子之前吃小餐桌才一百元钱。女子突然提高了声音。
　　 我却被这句话惊诧了。开小餐桌之前，我做过调查，基本上每家小餐桌的午餐收费都是二百元，甚至二百元之上。女子的话让我产生了怀疑。但是我并不想指责她在说谎。
　　 见我一时没说话，女子又说，姐，我们家孩子吃的特别少，你就收一百五十元吧。
　　 看着她接近于讨好的表情，我有些于心不忍，如果不是实在困难，她应该不会这般求我让价。于是，我答应了她。现在的状况于我来说，生源很重要，即便是不盈利，也要保证有生源。
　　 第二天早晨，女子把孩子送到小餐桌。姐，这是我的孩子，我把她带过来让你认认。
　　 阿姨好。小姑娘没等妈妈吩咐，就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笑，一点都没有拘谨。
　　 眼前的小姑娘，确实让我惊住了。女孩瘦瘦小小，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虽然已经读二年级，却还没有大班的小朋友个子高。那双大眼睛倒是很晶亮，使得那张消瘦的小脸生动起来，女孩的眼神清澈，眼角眉梢都是笑。一个喜欢笑的女孩，一定是一个快乐的孩子，我对这个小女孩的印象不错。
　　 登记小女孩联系方式的时候，女子只说了自己的手机号，一般小朋友的家长，都是留下夫妻双方的联系方式。也许孩子的爸爸在外地，不方便联系吧，当时我并没多想。
　　 女孩虽然瘦瘦小小，吃饭却并不是像她妈妈说的那样，吃猫食，也就是像猫一样吃得少。因为孩子太瘦弱，所以给她盛饭的时候，就特别注意，每样菜都要盛上，内心特别希望她在我们小餐桌，在最短的时间里，面色红润起来。
　　 阿姨，你做的饭好香，我好喜欢吃。女孩眨着明亮的眼睛对我说。
　　 喜欢吃就多吃一点，快快长高。被小朋友表扬是很幸福的，我感染着她那份开心。
　　 嗯。女孩使劲点头。
　　 女孩的奶奶来看女孩的那天，我们餐桌已经中餐结束。原以为孩子的奶奶在乡下，所以会带着吃的，用的来看孩子。
　　 没说几句话，孩子的奶奶眼圈红了。我急忙让座、倒水。在老人含泪的叙述里，我才知道女孩的父母已在去年离婚，离婚时孩子的母亲执意要了孩子，并且不允许孩子爸爸那头的亲人来探望孩子。孩子的爸爸从事打井工作，因为事故，导致一只眼睛受伤，原本夫妻关系就很紧张，最后女人起诉离婚，为了要孩子连抚养费都不要。孩子的爸爸心疼孩子，因为女人并无固定工作，所以每个月坚持给孩子三百元抚养费。这样的故事，让我对这个小女孩多了一些心疼。
　　 女孩和奶奶很亲，一个劲儿地往奶奶怀里扎，亲吻着奶奶，为奶奶擦眼泪。奶奶也是抱着孙女看了又看，手一直摩挲着孩子的头发。
　　 老人告诉我，她和老伴住在乡下，城里有房，就在学校附近，孩子父母离婚之后，房子一直空着。女人带着孩子租了一个简单的小房。
　　 快要上学的时候，奶奶含着泪告别孙女，女孩哭着说，奶奶，你空了来看我。
　　 女孩的大眼睛里涌动着泪珠，我的眼也湿了。
　　 女孩每天都会早早地来到小餐桌，看到我的时候，总会说一句，阿姨，你今天真漂亮，每一天都如此。每次听她这句话，都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幸福。
　　 女人大概也知道我了解到了她是个单身母亲，就特别嘱咐我，一定不要让孩子的爸爸或者奶奶接孩子。本着对家长负责，我答应了她。
　　 中秋节前夕，女孩的爸爸和姑姑来了，跟我商量，想接孩子和爷爷奶奶一起过节，下午上学之前一定送回来。我很为难，因为孩子妈妈打电话交待过我，不许他们接走。
　　 女孩的爸爸看上去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我很委婉地劝他，希望他们跟孩子的妈妈再沟通一下，因为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毕竟是孩子的妈妈将孩子托付于我，于情于理，都很为难。
　　 男人用妹妹的手机拨通了孩子妈妈的电话，因为离婚后，女人不接他的电话。电话接通了，孩子的妈妈干脆地拒绝了，这使孩子的爸爸很生气。我突然很紧张，生怕这个男人会冲动地去学校门口带走孩子。
　　 孩子的姑姑很深明大义，劝她哥哥说，别为难大姐了，我们走法律程序要回孩子的监护权。
　　 送别她们的时候，我很真诚地说，为了孩子，双方都冷静一下，毕竟都是孩子的亲人，都希望孩子健康快乐的成长。孩子的爸爸对我道谢后愤愤地离去。
　　 中午天放学的时候，孩子那双大眼睛无神，她问我，阿姨，是不是爸爸来过？
　　 我说，你怎么知道？
　　 我们班主任告诉我，放学后直接回小餐桌，不要和别人走，我就知道爸爸一定来了。我很久很久没见过爸爸了，上次奶奶来的时候说，中秋节爸爸一定来接我。孩子的眼泪落了下来，我下意识地拥抱了她。我突然觉得这个孩子，并不像我表面看到的那样快乐，或者坚强，她有着超越同龄孩子的成熟，还有忧伤。那天，我一直注视着她的那双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因为什么事，惹她掉眼泪。
　　 那之后，孩子的奶奶常常在中午来小餐桌陪孩子，我也会为她们提供一个单独的房间，让她们享受短暂的天伦之乐。
　　 前天，孩子的奶奶来了，买了一件漂亮的公主裙，和一双红色的小靴子，小女孩穿上之后，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奶奶不停地为她拍照、录像。
　　 想孩子的时候，我就和老伴一起看看。孩子是心头肉，真想啊。老人告诉我。
　　 我完全可以了解她的感受。
　　 上学的时候，女孩脱下了裙子和鞋子，换上之前穿的。我问她为什么要换下来呢，穿着多漂亮啊！
　　 我怕放学的时候妈妈会看见，妈妈看见会生气，妈妈生气会打我。女孩怯怯地说。我的心生生地疼了一下。她才是一个七周岁的小姑娘，就已经有那么强的控制力，控制零食，控制美丽的衣服，只为了不让妈妈生气。她才七岁，正是无忧无虑梦里也会笑的金色童年啊。
　　 上一次，孩子告诉我，妈妈晚上十点还没有回家，孩子又困又饿，想自己出去找妈妈。听到这些话，我的心都碎了。买的吃的用的玩的，孩子都不敢带回家，她怕挨打啊。老人边说边抹眼泪。
　　 我默默地收起女孩换下的裙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天孩子的妈妈来接孩子的时候，我特意留住了她，跟她说了很多话。我说，一个单身母亲带孩子有很多困难，我很尊重她，就凭离婚选择要孩子，这样的女子就值得尊重。孩子要健康成长，父母的爱都不要缺失，给孩子爸爸爱孩子的机会，血缘是割不断的，别让幼小的孩子承担太多负荷。
　　 我说了很多，很动情地说，希望可以打动她。我说的过程，女人始终保持沉默。最后笑着说，姐，谢谢你，衣服和鞋子我拿着。
　　 女孩忽闪着大眼睛，对我笑，眼神有渴盼，有开心，我知道她在对我表达感激，心里又生出心疼。
　　 昨天，女孩来小餐桌的时候，大眼睛又很无神，怎么看都像哭过。
　　 我把她叫到无人处，妈妈是不是又生气了？我心里有突然些恼怒，但还是柔声问小女孩。
　　 妈妈打我了，妈妈还说要把衣服烧了。小女孩掀开了袖子，我看到了胳膊上的淤青。我轻轻揉着那块淤青，女孩大眼睛又涌出泪，落在我的手背，很烫。
　　 我捧起她的脸，为她擦去眼泪，轻柔地说，孩子，别哭。女孩含着泪，挤出笑容，那个笑容刺疼了我。那双含泪的大眼睛，湿了我的心，我无法做到无视。
　　 都说女人更懂女人，我觉得每个女子都不是天生冷漠，内心都有柔软之处。我想，我需要择一僻静之处，有阳光有清风，与那个女子像朋友一样说说话。她是母亲，她也爱自己孩子，或者她有解不开的心结，也许会对我开启心扉。
　　 没有理由让孩子承受她不该承受的东西，孩子的任务就是健康成长，并且无忧无虑。为了那一双眼睛不再忧郁，我还要试一试，就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