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偷菜(散文)
我小时候,因为家里弟兄多,父母亲只好省吃俭用,隔几年就张罗着建房子。虽然那时我家很穷,一年到头吃不到几次荤腥。但建房须要出钱请木匠、瓦匠,还得按规矩一日两餐,好菜好酒地供着。于是吃饭时,母亲将锅底的白米饭盛给工匠们,给我们盛的是麦饭或包谷饭稍带些白米饭,而父母亲的碗里就看不到白米饭,尽是粗粮了。
有工匠们同桌吃饭,母亲就得想方设法将饭桌设计得丰盛些。通常饭桌上放了三四碗菜,其中一碗是在油豆腐里塞肉糜,然后用葱姜、酱油红烧的肉包子。每次端上饭桌,那浓浓的肉香味四溢,惹得我食欲大动,口水横流。但那碗肉包子在我们的眼里是颗不可触摸的地雷,谁也不敢伸筷子。因为,父母早就警告过我们:这碗菜属于木匠们的特供,不管谁明吃或偷吃,照打不误!
其它两三碗是缺油少滋味的蔬菜或腌菜,那才是我们的家常佐餐。
由于我父亲永远是那么的慈祥,颇有民主风度,所以孩子不论大小,都围坐同一张饭桌吃饭,而不是把嘴馋的孩子打发到矮桌上。
可这貌似民主的做法对我的伤害特别大!
想想看,筷子伸向腌菜碗,眼睛和鼻子却如雷达般准确搜寻,定位肉包子;嘴里嚼着粗粝的麦饭和清汤寡水的蔬菜,味蕾却试图体会肉包子的快感!这种痛苦的折磨,若干年后我感觉到了:这好比一个身体健康、精神正常的男人,面对着一个宽衣解带、玉体横陈的美女,却强迫自己目不斜视,装得道貌岸然,学三千年前的柳下惠坐怀不乱,该是多么的残酷!
年纪稍大的哥哥们已经在肉包子前养成了一定的定力,可我还没修炼成功。
有一天傍晚,木匠收工了,在父亲的陪同下坐在院子里抽烟,母亲在灶台上忙碌着,哥哥们在建筑工地上清场,看看有什么工具、材料没收拾进来。我看到饭桌上饭菜已经陈列就绪,周围却空无一人。于是我“嗖”地一下,立即坐到面朝北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右手操起筷子直奔对面的肉包子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住一个肉包子,立即回缩,放在我的嘴边,正要张口大快朵颐,忽听得母亲在厨房里高声招呼工匠回屋吃饭。
我慌忙将肉包子放在碗边,然后舞动筷子手忙脚乱地在满碗的麦饭里掏了洞,把肉包子摁进碗底,再扒拉着麦饭将洞口掩盖,平整。一切就绪,我若无其事地端坐在桌旁,偷偷地吞咽着不断翻涌上来的口水,在暮色中装作沉思状。
谁知道我母亲端着油灯走进饭桌,稍微扫描了一下菜碗,立即一把将我拎起,喝问:你敢偷吃肉包子?看我不扇你几个耳光!
原来母亲做了几个肉包子,心里是有数的。工匠们出于礼貌,每餐只吃一个肉包子。因此母亲每次将肉包子碗端到桌上,碗里有几个肉包子,心里清楚得明镜似地。可笑我还自作聪明,竟无师自通地学狗狗那般,捡到食物后找个地方挖洞藏起来!
我一声不吭地站在饭桌旁,两腿抖得像湍急水流冲击下的芦苇杆子,本能地耸起肩膀举起双手,抱紧了脑袋,准备迎接母亲的大耳刮子。正在这时,父亲走到我身后,轻轻地推开母亲,让我坐下,然后开口了:“别打孩子,要怪就怪我俩没本事,可怜的孩子连口肉都吃不上……别说孩子眼馋呀,就是我们大人,谁不眼馋?哪个不想吃口好的?可条件不能……让师傅们见笑了。别说了,都吃饭吧!”
我不记得那个偷来的肉包子事后是怎么吃下肚的,但每当我想起当时父亲那自责的表情,我就想哭!
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给人留下很多故事,虽然清苦一些,到这个年龄,也是一部丰厚的财富,嚼起来总有无尽的乐趣。问候作者。
问好寒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