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一路追杀(中篇传奇小说)
欧康尼没说话,他清楚自己的处境——一个被追杀到处躲藏的人,怎么可能带上她呢,这分明会害了她。
“先生,求求你,带我走吧,我一秒钟都不想留在这儿!”女孩昂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想起猎户家帮他包扎伤口的女孩,人与人之间那份纯真的友善及对陌生人的帮助,会给人带来多么温馨美妙的感觉。他也希望自己能给人带来暖意,可眼前这个女孩跟他走,无疑会招致杀身之祸,他不能这么做。
“给我拿面包。”欧康尼眉头紧锁,对吧台女郎吩咐道。
女郎递过面包。
“零钱不找了,你再添一枚金币,这女孩跟你走,怎么样?”八撇胡说道。
“零钱不要了,我有急事,不便带她。”说完他拿着面包走了出去。
“先生,带我走吧——”破相女孩跪爬着跟在后面。
欧康尼出了门,见拴在树下的马杳无踪迹。他焦急地左右寻找,几个围观的人都匆匆闪去。他又围着附近的帐篷找了一圈,仍然没有马的影子。
正在疑惑之间传来一声大叫:“你这没人要的贱货!”胖男人追了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瘦弱的女孩晕倒在泥地里,他再次扑了上去。
“住手!”情急之下,欧康尼跑了过去,从地上扛起女孩,在怀里摸出最后一枚金币扔在地上,转身离开了。
金币在泥地里闪着耀眼的光晕,照亮了周围每个人的眼,没人阻拦他的离去。
“快看,这流浪汉讨了便宜,抱得美人归啦!”
“哼,什么美人归,不过是破了相的妓女!”
“他不是流浪汉,有金币。”
“也许是偷的,这年头,早已人心不古了,什么事做不出来?”
……
大家纷纷让路,默默目送他扛着女孩朝山里走去……
八
淅沥的雨丝时断时续,铅灰色的空中聚集着乌云,它们压低着身子,没有生气地随风飘荡着。远处,热闹的生产场面依然继续,工人们麻木地劳作着。看热闹的人注视了一会儿,便各自忙碌去了,没人在意他们去往哪里。
一阵狂风袭来,乌云泪奔似的四处逃散,洒下一阵暴雨。一群飞鸟尖叫着从西山的丛林中飞出。
轰隆一声巨响,西山的悬崖轰然倒塌。巨石裹挟着树木和泥土洪水般倾泻而下,滑坡的泥巴裹着碎石越过靠近山体的铁路线。瞬间,铁轨扭曲,附近的帐篷摧枯拉朽般倾覆。正在抬铁轨的工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泥石流推倒,有的被铁轨砸断了腿,有的折断了腰,还有的在泥巴里挣扎着。一时间人们哭爹喊娘,乱成一团。
很多休息的工人跑出帐篷,焦急地找着家人。
“天哪,这是怎么了,山上还有很多人呢,不会都砸死了吧?”
“该死的老板,下雨天也不让休息!”
“呜呜呜——我的孩子,他还在山上炸石头呢!”
“真该死,帐篷倒了,这可怎么活啊!”
“哎,报应啊,这都是人为造成的,好好的山,非要过度开采,就不能从远处拉石头吗?”
“老板当然不会舍近求远,他只会追求眼前利益的最大化,我们的死活他才不管呢!”
“人在大自然的面前是多么渺小,这下损失惨重了,以前清新的空气、青山绿水,都渐渐被冒着黑烟的工业革命扼杀了!”
……
欧康尼已经走远,他回头看了看霾气四散的现场,继续朝西北方走去。他暗想:这世上需要关心和帮助的人太多,自己不是英雄,更不是救世主,以己之力不能匡扶时弊,他关心的只是逃命,丢了马,还扛着个人,他更需要加快脚步。
但他的思维并没停止,那声巨响带来的杀伤力及人们悲惨的哭喊声,正像战役中炸弹爆炸后的反应。多少回他被噩梦中炸弹的巨响声惊醒,他的勋章和荣誉都是建立在破坏和流血之上的,战争带来的阴影也许一生他都无法抹去。
“放我下来,”女孩苏醒后感觉正伏在一个人的肩上,她勉强睁开眼,看到衣服和头发,知道是他救了自己。
“谢谢你,恩人!”下地后,她双膝跪倒,泪眼朦胧地说。
“快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叶塞尼亚。”女孩抬起淤青红肿的脸,瑟瑟地起身回答。
“我叫欧康尼,你家在哪里,有什么亲人?”
“一直在加利福尼亚流浪,”她擦了下唇角流出的血迹,流着泪说,“我已经成了孤儿,三年前,家人全被炸死了,那些可恶的暴乱分子,当时,我正在人群中用水晶球和扑克牌给人算命,亲眼目睹了惨状。”她捂着嘴哭泣起来。
“听我说,叶塞尼亚,我不能带你走,伤好后你继续流浪吧。”
“为什么,这世上我早已没有留恋了,到处都是坏人,我一个弱女子能流浪到什么地方?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不如死了算了。”说着,她低头寻找着石头。
“我也有自己的难处,”他慌忙拉住她的胳膊,迈开了脚步,“跟我走会很危险,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面对这个走投无路的姑娘,他不忍心丢下她独自逃命,心想,等她伤好后再悄悄离开。
冒着淅沥沥的小雨,他搀扶着她走过一片广袤的草地,走进了枝繁叶茂的山林——只有那里,能阻挡追杀者的视线,也能找到些食物。
“你做好忍饥挨饿的准备了吗?”他低头看着她。
“我已经在流浪中尝到过饥饿,只是没在荒野中生存过。”她露一丝出逃离苦难后轻松的笑意。
首先,要找个安身之处,前段时间的经历让他有所感悟——人是群居的高级动物,一旦离群,很难孤独地生活。除了有坚强的毅力,还要学会运用聪明的大脑,只要方法正确,大自然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一路紧紧跟着这个大个子“野人”,叶塞尼亚兴高采烈地笑着,仿佛脸上的伤痛早已不存在了。虽然也曾到处流浪,可还没体会过丛林的生活,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翠海绿波中团花锦簇,幽谷深涧里流水潺潺,林深草密处虫鸣蛇游,波诡云谲中鸟鸣兽啸,好一派亚热带丛林的景象。
“野人”挥刀在前面披荆斩棘,她则紧随其后,寸步不离。
在厚厚的落叶下,“野人”找了些干树枝,利用火赶走了一小群栖息在山洞中的卷尾猴,占据了一个小山洞。之后,他又搜集半潮湿的树枝和落叶,吩咐她将部分落叶点燃,将洞里的蚊子苍蝇熏走,赶走洞里的毒蜘蛛,又将烤干的树叶铺在山洞的岩石上作为“床垫”。他又从树上割下蔓藤,拧成几条“绳子”,并在上面埋设了些尖朝外的木橛子,护住了山洞口。为了保险起见,“野人”还准备了一条“绳子”绑在腿上,作为感知有人或者动物闯入的“报警器”。
叶塞尼亚静静地看着“野人”忙碌着,心中的依赖感也越来越强烈,别看他一副“野人”的样子,没想到一会儿功夫,便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的,不知道他什么出身和来历,为何会流落到此,呵呵,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跟着他有安全感。她为自己暗暗称他“野人”感到好笑,想想这样又不妥,毕竟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必须要尊重他。
一切都忙好了,夜幕也降临了。天依然灰蒙蒙缀着小雨,一颗星星都没有,除了叶子上滴水的声音,周围显得很安静。开始还有些不甘心的猴子前来挑衅,如今也不知去向了。
“以后教我打猎吧。”叶塞尼亚抬头望着他,“这样我就能帮你更多了,我可不想做个吃闲饭的人。”
“我没有打猎的工具,都随着那匹该死的马一起让人偷走了。”他低头看了她一眼,“明天还要回到那条铁路线上,看看能不能找到马,或者弄只弓箭、鱼叉、绳子之类的必需品。”
“我猜你的马可能是八撇胡盗走了,”望着他惊讶的目光,她继续说道,“此人交际广泛,上结官员绅士,下结三教九流,他无恶不作,平时靠盗马、贩卖人口和幕后开酒吧为生,我就是他卖给那个死胖子的。”说完,她低头哭泣起来。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噩梦总会过去的,相信我,美好的未来已经在向你招手了!”
“你是怎么流浪到此处的?”她瞪着红肿的眼睛好奇地问。
他沉默不语。
“你曾说过,和你一起会很危险,为什么?”
“你真想知道?”见她肯定地点着头,他仰望着这个一人多高黑黢黢的山洞顶,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一路被人追杀,逃到此处。”
“什么?”她惊讶地喊道。
“是的,”他闭上眼喃喃地说,“已经有超过十二周的时间了,我一直都在逃命,他们如影子般一直跟在我的身后。”
“不要离开我,”叶塞尼亚突然带着哭腔喊道,“我不要你死,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没有报答你。”说着她挽起他的胳膊。
“我不需要报答,只希望人们之间没有仇恨,能够相互信任和睦相处。”
叶塞尼亚没有追问他为何遭到追杀,她知道,这会让他想到过往的伤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痛,难道自己不是吗?痛失双亲,流落街头,差点被逼为娼,哪里才是自己的乐土,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宿?
“你不怕我是凶手?”欧康尼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考。
她从悲伤中缓过神,有些哽咽地说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以前的恩怨和我没关系。”
两人默不作声,思考着自己的心事。
咔嚓一声,空中传来炸雷的轰鸣。叶塞尼亚吓得一哆嗦,紧紧搂着欧康尼的胳膊。
闪电,如痉挛的神经般跳动着,似黑夜里伸出利爪的魔鬼,屡次爬到洞口边缘,仿佛欲将洞中的人撕裂。闪电不久,一阵大雨袭来。洞外传来哗哗的雨水声,雨水打在橡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欧康尼静静地坐着,雷声和闪电再次把他带到战场。闪电如加农炮爆炸发出的光,哗哗的雨点声似远处传来“哒哒”的机关枪声,沙沙的树叶声似战士们冲锋陷阵的呐喊声……
“对了,你有爱人吗?”她打破了沉默,闪着光亮的眸子问。
他没有立即回答,扔了几块半潮湿的粗树枝后,幽幽地说:“中学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她叫凯瑟琳,”他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那个青葱的年代,“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我服兵役后,她考取了医学院,毕业后来到我服役的部队医院做护士。”
“你们一定很相爱。”她露出羡慕的神情。
“但三年前,当我第一次被人追杀后就失去了联系,我不能让她整日陷入担心的状态。”
“没写信或者捎口信?”叶塞尼亚见他摇头,表情严肃地说道,“自私鬼,你知道,没有你的消息她会多伤心吗?她会整日以泪洗面,而你,只为自己逃命却狠心地抛弃了她!”她停顿了下,声音变得高亢,“我要是她,肯定会不顾一切跟你走!”
“我不会告诉她去向的,免得她担心,我也曾打听过,可没有音讯,”他面带疑惑地看着她,“我——我难道就该带着她一起逃亡?我做不到!”他咽了口吐沫,坚定地说,“不能让她跟着我受罪,你不知道我都遇到了什么危险!”他昂起头,叹了口气说道,“有时候,放手也是一种爱。”
叶塞尼亚低头思考他话语中的含义。沉默了片刻后,她望着欧康尼胡子拉碴的脸说:“你应该找她说明这一切,取得她的谅解。”
“但愿还能有机会见到她,即使她嫁做人妇我都不怪她。”说完,他红着眼圈埋下了头。
“吃个面包。”她用坚硬的面包碰了碰他的胳膊。
“你吃吧,我不想吃,吃完你先休息,我守着洞口。”
想到凯瑟琳,他一时没有了困意。三年来,每当绝望的时候,她的音容笑貌就出现在脑海耳畔,正是相信能够再相见的信念支撑着他。他何尝不想回到她的身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有时他会想,自己逃离,她会不会受到牵连呢?
往事如山洞里的篝火,熊熊燃烧起来,他闭上眼,陷入回忆中。
五年前,部队成立了一个特殊的秘密组织,精选身强力壮,枪法超群的士兵,用来执行一些特殊的秘密任务。他和安德森都被选中,成为了战友。他们还参加了一次复仇式战役,将邻国的一个村庄夷为平地,上百口的村民无一生还,为掩盖真相,他们将尸体就地掩埋。每次行动他们都被洗脑,说是为了国家的安全和利益,让他们感觉效忠国家充满自豪。
三年前,安德森提出复员,回家与妻子团聚。
渐渐欧康尼发现——这些特殊行动其实就是暗杀和排除异己。他厌倦那种灭绝人寰的残酷行动,萌生了离开部队的想法。
安德森离开不久,上级要求欧康尼将他召回,声称要他参加一次秘密行动。那时欧康尼已经是中尉了,他如大海捞针般寻找着安德森。
当他带着士兵找到安德森的住所时,在门前的花园里遇到了他的妻子珍妮。
“请问安德森在吗?”欧康尼问。
“我丈夫到外地了,有什么事?”珍妮冷冷地问道。
“我们头儿想让他参加一次战役,这是最后一次。”
“你知道,他已经退役了,不要再找他了。”
士兵们听后,愤怒地反锁住珍妮的胳膊。
欧康尼没说话,他示意士兵去房子里找人。
“嗨,头儿,房子里确实没人。”返回的士兵说。
“放火!”欧康尼的副手杰森突然命令道。
他话音未落,已经火光冲天,熊熊烈火借着风势迅速包围了房子。
欧康尼一时不知所措,他怎么也搞不懂,怎么会突然起火,似乎这一切早有准备和预谋。
再次感谢!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