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回忆】老三与狼的对决(小说)
老三从父亲手里接过马鞭的时候刚刚20岁,现在已经是三个闺女的爹了。这辆马车,是爷爷置办的,给这个家拉回了不错的生活。在村子里,老三家的日子可以算得上中等人家了,可是老三心里快乐不起来,三个丫头片子了,父亲说:“赶紧点儿,你想让老张家断香火吗?”
老三心里也窝火,当初没媳妇的时候,老爹是隔三差五就嘟囔,到处托人,光媒婆就请了好几次。可是老三只要不中意,打死也不要。老头儿气得直蹦高:“南挑北拣不是瘸腿就瞎眼,就你这模样有人跟就不错了。”
后来终于遇上了现在这个女人,老三一打眼就知道,就是这个女人了。娶过门的时候,老三对老爹说:“看看吧,你不是说……”
不等儿子说完,老爹满脸堆笑:“算你小子运气好。”
可惜的是,女人的肚子不争气,一口气生了三个丫头,这又让老爹整天唉声叹气。老三越来越不舒服,如果不是老婆挺贤惠,早就想别的办法了。再说,父亲也不让啊,嘴边老是夸奖儿媳妇的好处。
夏天的早晨很是凉快,老三想趁早赶到县城,太阳一出就跟下火似的。由于走得太早,老婆不放心,说:“路上得小心点儿,荒山野岭的要快马加鞭。”
老爹也说:“要时刻握着鞭子,赶马车的,鞭子就是武器,有时候就是性命。”
老三不耐烦地答应着,根本没放在心上,来来往往好多年了,闭着眼睛也能走个来回。
昨晚喝得有点高,脑袋有些晕乎,在马车上坐着,不一会儿竟然打起了盹。他梦见老婆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他抱着儿子在地上转着圈了,喊着:“爹,你看,你有孙子了,老张家不会断香火了。”老爷子在一旁“吧嗒”着烟袋,乐滋滋的。
那胖小子,咧着小嘴,喜气洋洋的,像个小财主,又有点儿像戏台上的那个小王爷。“小王爷”突然伸出小手指,戳了老三的眼睛。老三吓了一跳,猛地往后躲,不料,绊了一跤,“小王爷”从手中飞了出去,落在地上。
老三吓得一声大叫,醒了。搓了搓眼睛,骂了一声自己:“真是混蛋,赶车睡觉,这要是出了事儿哭都来不及。媳妇说的对,尽管这条路跑了不知多少趟,荒山野岭的还是要小心。”于是,打起精神,在官路上走着。老三也明白,不能有闪失,自己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倒了,老张家也就倒了。
忽然,隐隐约约有婴儿的哭声,越走越清晰。老三起身站在马车上,发现路边沟里有个包裹,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这又是谁家缺德,把孩子扔了。”
老三刚要下车上前,猛然听到一声嚎叫,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声音老三好多年没听到了,这是狼叫。瞅了一下车上,天哪,车上除了麻袋和绳子,只有手中的长鞭了。
对于狼,可能只有猎户不怕了。老三从小听了很多狼的故事,心中早就培养起了一种恐惧感。他想起了爹说的一句话:“狼怕火狗怕摸。”可是,一摸口袋,奶奶的,竟然一根火柴都没有。
看来,只有靠手中的鞭子了。这根鞭子,也有年头了。老三跟父亲练过,鞭子打出去的力度并不差。特别是鞭梢的力量,更是惊人。老三曾经跟几个车把头比试过,一鞭子下去,能将碗口粗的萝卜打成两节,名噪一时。
老三握紧了鞭子,往前看,发现一头狼就在对面,盯着老三,眼睛有一股火光。老三心里突突直跳:“一家老小还得指望我呢,我可不能死在你这玩意儿嘴里。”两手心有些汗渍渍的,赶紧在衣服上擦了擦。
这是一头很俊俏的狼,有一米多长,站起来肯定比老三要高。体型匀称,四肢修长,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擅长快速奔跑的。头腭尖形,颜面部长,鼻端突出,一张嘴,满口的伶牙俐齿,只要让它咬上,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老三将鞭子在空中甩了个鞭花,“啪”,一声脆响,那头狼似乎浑身震了一下。老三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看来,这混蛋害怕了。”心也不再乱跳了,鞭子握得更紧了。
狼顿了一会儿,又往前走,老三做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不料,狼并没有朝他冲过来,而是朝那个包裹冲去。啊,它要吃掉那个婴儿。老三赶紧奔向前,一边甩着鞭花,一边大声吼叫。老三明白,一旦狼叼上了包裹,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撵不上的,所以必须抢在狼的前头,捡起包裹。
老三、狼、包裹呈三角形,狼是下坡,老三是上坡,狼的速度比老三快。好在老三距包裹近一些。老三拼了命奔跑,但还是让狼抢了先。狼刚要叼住包裹,老三“唰”,一鞭子打过去,正好打在狼的鼻梁上,狼“嗷”的一声,蹦出老远。老三接着又是一鞭,打在狼的脊背上。
狼有些恼羞成怒,一声长啸,向老三扑过来。刚才那两鞭,是老三在奔跑过程中打的,力道并不大。现在,老三站定,盯着扑过来的狼,双手一抖,鞭绳在空中形成一道美丽的弧线,然后鞭梢像一根钢丝,直冲而下,在狼的左眼炸开一朵鲜红的花儿。
狼发出悲惨的嚎叫,不敢恋战,落荒而逃。
看狼的确是跑得没影没踪了,老三才长长出了口气,收回鞭子。上前捡起包裹,掀开一看,好漂亮的孩子,刚才哭的泪水还没干,眨巴着眼睛看着老三,竟然笑了。
老三心里一阵高兴:这要是个小子就好了,说不定是老天爷照顾我呢。急忙扒拉开,一看,老三的心都凉透了,丫头片子。这哪能带回家呢?家里那三个已经让老爹心急火燎的,再加一个,那怎么成呢?
老三叹口气,“孩啊,咱爷儿俩有缘无分哪,看来你还得等别的人家了。”把包裹重新包好,放回原地。就在放的时候,老三的手碰到包裹里硬硬的东西,一摸,是五块银元。老三的手停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捏出两块,揣在自己的兜里。
老三上了马车,心里有些慌慌的,这不是做贼吗?可是……这两块银元我得拉多少趟货呢?伸手捏捏,硬邦邦的,今天到县城买点儿好吃好穿的给闺女,肯定乐坏了。抽出手,按了按口袋,一扬马鞭:“驾!”
鞭子虽然打出去了,拉车的老马,似乎不大愿意走,一声声长啸。老三又在马屁股上打了一鞭子,老马不得不走,可还是乱叫。老三的心就更加慌,脑袋乱哄哄的。
老三的爷爷就是一个弃婴,也是在一个春天的早晨,被一位赶大车的捡着了,带回了家。爷爷经常在孩子们面前讲,一直到咽气的时候,还是断断续续地讲。
爷爷告诉老三,当年爷爷来到这个家的时候,已经有了四个姐姐,姐姐们对这个捡回来的弟弟喜欢得不得了,完全当成了亲弟弟,吃的穿的都尽着弟弟。姐姐们出嫁之后,所有的家产都留给了弟弟,还不时接济着。我们是老天派来续张家香火的,不能没有良心。
老三曾经被爷爷的故事感动得直流眼泪,可是,自己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呢?这时,一只鸟儿飞过头顶,一块鸟屎落在老三的鼻子上。老三心里一哆嗦,父亲说过,被鸟儿拉屎不吉利,难道……
老马突然停下了脚步,只是低鸣,就是不走。老三仰天长叹,这是老天爷在督促我啊。他马上从车子上跳下来,直奔包裹而去。
当他走到跟前的时候,惊呆了。那头瞎了一只眼的狼,竟然回来了,满嘴通红。包裹已经被撕烂了,满地的鲜血,只剩下孩子的尸骨。
那狼见老三来了,冲着老三发出愤怒的吼叫。在这吼叫声中,明显带着嘲笑,带着胜利者的傲慢。这家伙应该是隐藏在近处,见老三走远了就回来了。
老三的头皮都发麻,真是彻骨的痛恨啊,恨凶狠的狼,恨抛弃孩子的爹娘,更恨自私与无情的自己。一阵头晕,差点儿没站住,赶紧摇了摇头,猛地举起马鞭,大吼一声:“去死吧!”
那狼并没有迎战,只是在原地蹦了几下,带着嘲弄的神情,朝着老三嚎了几声,就向山里跑去。老三心头火起,一甩鞭子,正好打在狼的屁股上,狼跌倒在地。老三捡起一块大石头,砸下去。眼看就要击中,狼奋力一跃,瘸着腿猛跑。
老三在后面又叫又喊,死追不放。越过一道山梁,老三已经气喘吁吁,狼也有些跑不动了,一路鲜血淋漓。老三扶着一棵树喘息,那狼也停下来,掉过头,不再有先前的傲慢与嘲笑,似乎在哀求,别再追了。
山风在老三耳边呼啸,一种肃杀的氛围包围着,空气也似乎凝固了。老三身上满是鸡皮疙瘩,有些恐惧,可是眼前又出现那个惨烈的场面,不能退缩,不然无法安心。
狼见老三没有饶恕的意思,就继续向前跑。老三也不急,循着血迹一步步追着。林子越来越深,山风越来越大,老三的头皮又发麻了。一个人在这空空荡荡的山林里,还是第一次。分明,听到了多种动物的嚎叫,老三握了握马鞭,觉得不行。在树林里鞭子甩不开,不管用,就掰了一根柞木棍子。这东西硬实,分量重,关键是顶端有块拳头大的疙瘩,像个锤头。
老三把马鞭挂在一棵树上,这鞭子不能丢,这是一家人的饭碗,也是老张家的象征,是一面旗帜。只要这鞭子在村中一响,全村人都会马上想起老张家。
循着血迹往前走,每走一步,老三都要四下瞅瞅。他明白,现在就是自己跟狼的决斗,或许是生死之战,不能退缩,不然没脸走出这座山,没脸回到村子,没脸面对天堂中的爷爷。
血迹越来越少,时断时续,这就加大了搜寻难度。老三更不敢怠慢,为防止狼的突然袭击,老三一直将柞木棍举在右肩上方,时刻准备迎击。突然,草丛里一阵晃动,老三立马站定,大气不敢喘。过了一会儿,一只野兔蹦蹦跳跳出来了,看见老三,撒腿就跑得没影儿了。
老三松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一只山鸡在空中飞过,好美丽的鸟儿,多么的自由自在啊。山花盛开着,五颜六色,如果在平时,老三肯定会掐上一大把,回家送给三个女儿。树上的野果也不少,有些都熟透了,肯定很甜。以前见到这样的山果,老三都会摘回家给闺女。
三个女儿漂亮的脸蛋出现在眼前,虽然想儿子想疯了,可是女儿也是自己的宝贝啊。平日里的欢声笑语,都是三个女儿带来的,一口一个爹,那真是甜蜜蜜啊。还有任劳任怨的老婆,虽然操劳家务,忙活田里,不再青春美丽了。可是,自从有了她,老三再也没有想过别的女人,因为除了没有生儿子,再也挑不出毛病了。
母亲前年去世了,老爹整天盼着带孙子,说,你娘没看到孙子,还让我也看不到吗?老人辛劳了一辈子,俩闺女都远嫁他乡,身边只有老三一个。如果没有了儿子,也就没有了孙子,老人会怎样呢?
忽然,老三听到他的老马一声长啸,浑身一激灵。不好,走神了。定了定神,老三坚定地往前走,血迹在一堆岩石旁停止了。
老三明白,狼窝就在近前。想到狼窝,老三忽然后背发凉,头发根一阵发麻。狼窝里不会只有一头狼吧?要是两只呢?一群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老三一咬牙,登上山石,看到了狼窝。那只受伤的狼躺在地上,四只狼崽子趴在狼身边,疯狂地吃着奶,母狼的奶头有些红肿了。
母狼眯着剩下的一只眼,与老三对视着,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看来这头狼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只剩下了恐惧。
老三举起硬邦邦的柞木棍,举过肩部,举过头部,再举高……两手越握越紧,胳膊的肌肉越来越涨。老三牙齿紧紧咬住,怒锁眉头,两眼放光。
就在木棍将要砸下去的一瞬间,老三看到母狼流出了眼泪,一翻身,将狼崽子护在了身下。
风停止了,云停止了,老三的棍停止了……
晃晃悠悠,懵懵懂懂,老三下意识地沿着踩乱的草丛往回走着,手里的木棍不知什么时候没有了。摘下挂在树上的马鞭,老三有些心乱如麻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出山林,在呼啸的山风中,猛地一甩鞭子,“啪——”,声音格外响。紧接着,一声狼嚎从山林里传来。
“噗通”,老三跪下了,泪水簌簌:“老天爷,你为什么在这样的早晨让我遇上这样的事情啊?”
官路上,已经稀稀拉拉有人在赶路了,大家都疑惑地看着老三的马车,看着摇摇晃晃的老三。有认识的跟老三打招呼,老三摆摆手,人家就过去了。
走到那个地方,老三捡了块锋利的石头,挖坑。手破了,衣服脏了,全然不顾。挖出坑,找石块四边砌好。将女孩的尸骨仔仔细细包好,小心翼翼安放,盖上树枝,埋上泥土。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火辣辣的。大汗淋漓的老三,坐在坟前,一会儿看看山林,一会儿看看坟头,泪水模糊了双眼,心中一阵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