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风驰电掣一路向西，驶过平原，一头扎进绵延不断的大山里……
　　
　　 十九
　　 转眼间，山娃带着娘回豫西老家已经三个多月了，这三个多月，娘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犯病，娘一犯病，就疯狂地摔东西，撕被子、扯衣服。睡在娘身边的山娃经常被娘的突然发作惊醒。有时候，白天娘也偶尔犯病，犯病的娘，就把头往厨房的灶膛里钻，弄得她满头满脸都是锅黑。山娃就耐心地给娘洗头、洗脸。山娃回老家后，一边悉心照顾娘，一边留心考察着他感兴趣的致富项目。一次，他听一个亲戚给他说，陕西洛南县有个农民在自家的山坡上人工饲养野鸡，投资不大，效益还不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山娃一听就非常感兴趣，他打听得很仔细，还用笔把听到的信息一一记录在笔记本上。
　　 那天晚上，山娃很激动，他把娘安顿睡好以后，就在QQ上和思远聊天。
　　 思远，在？笑脸。
　　 在，山娃。俏皮。
　　 小远和小山可好？睡了没？
　　 好，都好。刚睡下。
　　 我今天听到一个好消息，说给你，你给参谋一下。
　　 什么好消息，快说。
　　 养野鸡能赚钱！就在山上拉个网，建个简易鸡舍。
　　 好啊！就那么简单？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要建仿野生放养场，还要引进鸡种、学习繁殖、养殖、防病技术。
　　 你想做？
　　 嗯。我觉得这个项目适合我做，既可以在家里照顾咱娘，又能赚点钱，两全其美。
　　 那你有机会就去考察一下，行，就做。
　　 我也是这么想的，总不能整天光围着咱娘转，其它啥事不做，坐吃山空，我们的孩子也不能总让咱爸咱妈给养着。
　　 你说得对，我们也要自食其力。等过了春节，我就回单位上班，到时候，如果养野鸡能行，你也会慢慢有收入的，我们的日子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咱娘近来可好？
　　 我们一起努力！娘还是时好时坏，每次看着娘犯病的样子，我的心都快要碎了！
　　 你要好好照顾娘，多陪陪娘，还要多给娘说说话，不能让她一个人太孤独，娘在这里的那段日子，我发现她特别害怕一个人独处，她一个人的时候，好像总是提心吊胆的，有人陪在她身边的时候，和她说说话，她的情绪就会好许多。
　　 你观察的真细。我没事就一直陪着娘，晚上就睡在娘的身边。睡前，我都要陪娘说说话，这样，娘才会安心睡下。有时候娘半夜里犯病，梦中惊醒的我常常吓得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山娃，你是好样的，娘没有白养你！
　　 为人子女，这是应该的。爹娘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不容易，爹没享上我的福，我要加倍把欠爹的都还给娘。
　　 我也没有看错你！我们虽然不能天天在一起，但是我已经很满足、很开心了！你是一个孝子，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也是一个合格的爸爸和女婿！
　　 别夸我啊！我可没那么好！
　　 聊着聊着，山娃不知啥时候就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了思远、小远和小山，还有爹、娘跟哥哥，当他正在高兴地看着满山满坡的野鸡奔跑、飞翔的时候，娘的一声尖叫把山娃从梦中惊醒。
　　
　　 二十
　　 春天的豫西山区，桃红柳绿，五彩缤纷。经过山娃一个冬天的悉心照料和体贴入微的陪护抚慰，娘的病情有所好转，情绪也稳定了许多。这天，山娃暂时把娘托付给邻居三婶儿，然后按照亲戚提供的地址，来到陕西省洛南县，在一个叫李家河的村子找到了那个养野鸡的农民专业户郑石头。山娃先做了自我介绍，还特别强调，是通过亲戚介绍，专程慕名而来拜师学艺的。郑石头拍打着身上的灰土坐在一个石墩上，顺便也让山娃坐下。郑石头问，你啥学毕业？山娃说，大学本科。郑石头眯起眼看看山娃道，本科毕业不出去找个好工作，咋钻山沟受这洋罪？养野鸡可不是你想的恁简单的，可受罪哩！山娃说，受罪我不怕，只要你肯教我。郑石头问，教你，凭啥我一定要叫你，咱又不沾亲不带故的，况且，这也不是你一个大学生干的，快快出去打工挣钱，又轻省又干净。山娃说，我原来就是在外地打工的！山娃把他这一年多遭遇的一切一股脑儿说给了郑石头。郑石头听罢，忍不住直抹眼泪道，看不出来，原来你是个大孝子！就凭这一点，你这个外省的学生我收下了！
　　 郑石头问山娃，你想养野鸡，那你对野鸡的市场以及养殖等方面的一些基本情况了解吗？山娃说，有一些粗浅的了解，只是个大概。郑石头说，那你说说看？山娃说，从市场角度看，目前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野鸡已经成为城市餐桌上一道热捧的美味佳肴，市场潜力巨大。而养殖野鸡，又是国家科委推广的星火计划项目，它具有投资少、见效快、市场好、价格高的特点。这就是我了解到的一些基本情况。郑石头说，看来你还是个有心的娃儿，好，你这个学生已经通过了我的考试。山娃子，我郑石头最敬佩孝子，今儿咱旁的都不说，就凭你对你娘的一片孝心，我就愿意无偿把我的养野鸡技术传授给你。郑石头的媳妇看她男人对一个不明底细的外省人如此相信，就打托叫郑石头有事。郑石头过去，跟着媳妇一直走到屋里。媳妇问，就凭他一张嘴，你就全信了？还无偿传授技术！郑石头说，我信，从第一眼见到这娃儿，我就觉得他来找我是真心的，况且他还是听我的一个朋友给他介绍的我，谁没事跑一百多里，来骗我这个养野鸡的？我就凭我的感觉，这娃儿不是坏人，我相信他。媳妇说，那你可多留个心眼儿，甭叫人给骗了。郑石头说，放心吧。
　　 郑石头出来，咧着大嘴笑笑说，这些婆娘，一天到晚就知道婆婆妈妈。山娃也笑笑说，师娘一看就是个好人，慈眉善目。郑石头说，你这娃眼毒，有眼力，她还真是个好人哩。山娃说，师傅您坐好，请受学生一拜。郑石头一听，赶紧起身道，咋，还要拜我？都啥年代了，那还兴这个，免了免了！说着，郑石头就将跪在他跟前的山蛙一把拽了起来。
　　 郑石头留山娃在家里住了一夜。那天夜里，郑石头跟山娃很交心，真的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交谈中，郑石头还把他多年积累的养殖野鸡的技术、经验以及防疫方面的要点全部介绍给山娃。山娃边听边用心记，一直到后半夜。
　　
　　 二十一
　　 返回家里，山娃就按照师傅郑石头事先给他安排好的程序开始忙起了养野鸡的一应事宜。山娃先选好村里一处树木成荫的山坡，然后和村里协商签订了承包协议，还招了一名帮工，帮着他在山坡上建起了用于管理的简易房。山娃忙是忙，但是不耽误照顾他娘，山娃不管干啥，都要把他娘带在身边。邻居看见就问山娃，干啥都带上你娘，不嫌累赘？让她一个人在屋里不中？石娃说，我娘最害怕一个人，一个人，她着急，她一着急，就犯病！把娘带在身边，她不着急，我也放心。听了山娃的话，邻居们都说，山娃这娃儿，孝顺！
　　 一切拾掇停当之后，山娃给郑石头打电话，师傅，一切都按照您指导的，基本上准备就绪了，不知道您有空没有，我想请您过来实地看看，有啥不对的地方，您给具体指点指点。郑石头说，好的，我这两天正想着过去看看你的进展情况，正想着，你就打来电话了，咱俩真是心有灵犀呀。山娃问，那师傅您看啥时候方便？郑石头略加停顿说，那就后天吧，后天一早我就动身，中午前后就能到你那里。
　　 两天后，郑石头来到人仙凹。一进村，郑石头就急着问，你娘呢，咋没见？山娃指指不远处的土房子说，娘在屋里。郑石头说，走，先过去看看你娘。山娃领着郑石头来到屋里。山娃娘目光呆滞地看着郑石头，面无表情。山娃说，我娘自从家里接二连三出了这么多事之后，跟以前比，简直就是两个人。不犯病的时候还好，一犯病，她遭罪，我也揪心。郑石头走过去拉着山娃娘的手说，大嫂，你有福！山娃娘看着郑石头直笑，还点头。郑石头说，你娘她好像能听明白。山娃说，娘的大脑好像有时清楚有时糊涂。郑石头松开手，对山娃说，你真不容易。走，看看你选的鸡场去。山娃说，师傅，先喘口气儿，喝口水，第一回到我家，哪能连口水都不喝就忙着工作？郑石头说，刚才在县城一下车，我就寻了个小饭馆随便吃了点东西，这会儿不饥也不渴。走，领我过去看看。
　　 在山坡上转了一圈儿之后，郑石头说，这个地方选的好，避风向阳，有山有树，离村子也不算远，简易鸡舍和管理用房建的也不错。下一步一要引来自来水，二要拉起防护网，这些工作做到位了，我就给你送鸡苗，第一批一百只，全部按成本价，随后第二批，第三批给你仍然低于市场价，这也算是师傅给你的一点点扶持。山娃说，有您的支持，我就成功了一半儿了，谢谢师傅！说着，山娃给郑石头鞠了个躬。郑石头说，咱们今后师徒关系，再不要弄得那么客气，叫我觉着怪不好意思的。山娃说，您是我的大恩人，还是我的师傅，给您鞠躬理所当然。
　　 当晚，郑石头就住在山娃家里，师徒二人谈事业，谈家庭，谈婚姻，谈命运，也谈孝道，说得十分投缘。最后，两个人约定：五天后，第一批一百只六十日龄的鸡苗送过来，让山娃试养。
　　
　　 二十二
　　 清明过后，山娃从师傅那里逮回一百只鸡苗。一到家，山娃就给师傅打电话说，郑师傅，顺利到家，您就放心好了。郑师傅说，好的，先按照我给你说的方法喂，有啥情况，及时给我打电话。山娃说，谢谢师傅，我知道了。山娃刚把电话挂断，就收到一条短信：路远山你好，我们是山西省好兄弟农民工维权协会，关于你哥哥路大山在矿难中不幸亡故索赔一事，最近已经有了结果，黑矿主已抓获，四个遇难矿工分别得到二十万元的一次性赔偿，请你接到短信后，速与我们联系。看完短信，山娃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与喜悦，他仰天长叹，终于可以给哥哥和爹一个交代了。这期间，山娃虽然没有直接去过山西，但是为哥哥讨说法的工作他却一天也没有停过。他通过电话联合其他三位遇难矿工亲属，向当地政府反映，四个遇难矿工家属还推举两名代表，向农民工维权协会提出维权申诉，大家拧成一股绳，有钱出钱，有人出人，分工合作，为死去的亲人讨说法。经过几家人的一直努力，事情终于有了结果。其实，前几天山娃已经得到了有关哥哥赔偿即将有结果的消息，但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山娃的手有些颤抖，他索性把搬运小鸡的活儿全部交给帮工木墩儿，自己却一溜烟儿跑向房后的山梁上，跪倒在爹和哥哥的坟前，泣不成声：爹，我哥有说法了，我哥有说法了！哥哥，你也可以安心走了！
　　 在爹和哥哥的坟前，山娃哭也哭够了，说也说够了，正准备起身回屋把这个天大的喜事告诉他娘，一回头，山娃看见三婶儿搀扶着娘就站在不远处。山娃不顾一切地跑过去，跪倒在娘跟前，像个孩子一样，“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山娃抱着娘的腿，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娘，我哥有说法了！我哥有说法了！娘似乎听明白了，垂眼看着泪流满面的山娃，开心地笑了。
　　 等情绪稳定下来以后，山娃把哥哥死亡赔偿到位的喜讯电话告知了远在中州的思远。电话里，思远的声音有些颤抖，山娃，你的努力没有白费，爹跟哥哥都可以瞑目了！
　　 哥哥的事情有了着落，一直悬在山娃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从那天起，山娃不管照顾娘还是干活再苦再累，他都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儿，久违的笑容又绽放在山娃的脸上。
　　
　　 二十三
　　 一年后。
　　 山娃娘的病情基本趋于稳定，虽然偶尔还有发作，但跟以前相比，不管从发病的频率还是发病的症状，都有了不少的好转。山娃的野鸡养殖，在郑师傅的悉心指导和山娃潜心努力下，已经发展到近千只，且市场前景看好，正准备扩大规模，争取在两年之内达到三千只。
　　 一个偶然的机会，山娃为了照顾患病的娘，毅然离开大都市、离开妻子儿女，带着娘回到山区老家，含辛茹苦照顾娘，历尽艰难创业的事迹，被洛水县电视台记者杜彬发现并做了专题报道，在当地引起强烈反响，洛水县文明办还将山娃作为孝老爱亲道德模范候选人推荐到市里。山娃的事迹感动了许多人，也感染了许多人。
　　 “五一”小长假，思远带着小远和小山，在爸妈的陪伴下，回到豫西洛水县老家仙人凹。村头，山娃扶着娘，远远就看见思远一行人朝村里走过来。山娃激动地扶着娘迎上去。
　　 山娃，你又瘦了！思远心疼地看着山娃。山娃憨憨地笑笑。
　　 爸，妈，你们好！山娃边向爸妈问好，边迫不及待地接过小远和小山，一手抱一个。小远和小山一开始有点认生，不管思远、姥姥还是姥爷怎么说让他们喊爸爸，他们就是不喊。山娃说，我这个爸爸不称职，亏欠俩孩子的太多了！说着，眼圈儿发红。
　　 晚饭，是山娃专门从村里请来的大厨做的一桌丰盛的、富有农家特色的饭菜，炖野鸡当然是一道必不可少的特色菜。一家人难得的相聚，其乐融融，山娃还破例拿出了山里的高度粮食酒，敬岳父岳母，敬他娘，还敬了思远。思远抿了一口，呛得差点儿吐出来，惹得一家人都呵呵笑。
　　 山里的夏夜，宁静而美丽。山娃和思远看着熟睡中的小远和小山，一个个虎头虎脑的，两个人心里有说不出的甜蜜和喜悦。
　　 哥哥赔款已经拿到快一年了，我一直在琢磨这笔哥哥拿命换来的钱怎么用。山娃若有所思。
　　 那你准备咋用这笔钱？思远看着山娃。
　　 我有个想法，如果哥哥在天有灵，应该也是哥哥的想法。
　　 咋说？说出来我听听。
　　 哥哥活着的时候，就因为没文化，娶不到媳妇，找不到好工作，所以才不得不到煤矿下煤窑，最后连命都扔到煤窑里了。所以，我要替哥哥做一件事儿。
　　 啥事儿？你能做得到么？
　　 能，思远。我想把赔给哥哥的那二十万元，拿出一半儿，捐献给咱们村学校，作为贫困助学基金，专门资助村里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另一半嘛，当然是给咱娘。哥哥没有尽到一个做儿子的孝道，走在了娘的前面，他活着没有做到的事情，就拿他用命换来的钱，来为生他养他的娘尽孝吧。
　　 思远静静地听着山娃说话，边听边陷入沉思之中。山娃的话已经说完了，思远那匹思索的野马还没有收回缰绳，直到山娃拉住思远的手，思远才回过神儿来。
　　 哦，你说的真好，我想，哥哥要是知道了，也一定会支持你的！思远说。山娃点点头，双手紧紧地握着思远的手，眼眶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