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海】皖北枪声(中篇小说)
“你别以为俺们身上没钱!”老五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在老板的眼前晃悠一下。
“客官,见谅,见谅!俺不是这个意思,今天是初八,是日本人洗澡的日子。听口音你们是外地人吧,难怪不懂俺店的规矩,像初八、十八、二十八的日本人都来洗澡,中国人就不准进。见谅啊,请回吧,下次再光临小店,小人一定服务周到!”老板走出柜台做出送客的样子。
俩人正准备跟老板纠缠几句时,从外面晃进来三个背着抢的日本兵,冲着低头哈腰的老板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句,就径直往里走。路过程春和老五身边时,一个日本兵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地用膀子撞了一下老五,随口又咕噜一句,掀开门帘进去了。
老五怎肯吃小鬼子的亏,正欲发怒时被程春一把抓住肩膀,使了个眼色,一闪身出了门外。
来到门外,老五就开始责怪程春:“你咋不让俺骂他狗日的?”
“你小声点,别让人听见,别没事找事,快走!”程春嘴里打着马虎眼,却在心里笑,哈哈,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哈哈……
听程春和老五说完,孙洪凡心里闪过一道亮光。“这几天俺们几个就商量商量、琢磨琢磨,到时杀他几个日本鬼子,再夺他几杆枪,奶奶个熊的!”
农历十七一早,孙洪凡带领七个弟兄驾着两辆马车,徐徐地向着淮南方向进发。这些人像似走亲戚串门子,又兴奋又激动,有说有笑还有哼着小调,特别开心。
他们准备在老五的姑姑家住一夜,人和马的精神都养足了,第二天晚上好行事,这也是八个人商议好的。之所以没有带更多的人去,是怕人多目标大,行动起来不方便,容易引起怀疑。
晌午的时候,一行人来到与淮南交界的一个集市,这个集比他们那里的集要大一点、繁华一些,做买卖的多一些。找了个酒馆坐定后,孙洪凡让蒋齐林带两个弟兄去买些粮食和菜,准备晚上和明天在老五姑姑家吃。他考虑的是,这么多人去吃喝还不把吃断炊了,所以要多带点食物去,不能让人家吃亏,这就是他孙洪凡做人的原则。
蒋齐林管帐,每次分剩余的钱粮他那都有一本帐,实物都存在孙洪凡家,等积攒多了后再分给弟兄们。例如,劫来的财物较多在够分的情况下,就按功劳的大小给分了,剩下的一点就先存起来,等够分的时候再分,如果劫来的钱物较少,就只能先记好帐,实物存在孙洪凡那。一个人管帐另一个人管实物,没有被贪污的可能,大伙很是放心。
酒菜上齐的时候,三个人扛的扛抱的抱进来了。蒋齐林手里牵着一只羊,往桌腿上一系,乐呵呵的坐了下来。没出去的弟兄就起哄说,二哥,你买羊给俺们下酒吗?蒋齐林咪了一口酒答道,是啊,那要等到明天中午,现在只能吃羊屎蛋蛋,哈哈哈。
老五姑姑家居住的庄子叫十八里铺,也就是离淮南十八里路的意思。古人们为了方便易记,就用最直接明了的方法来记住某事物。如,小王庄就是姓王的占多数,李庄则是李姓居多。
一夜无话。
第二天孙洪凡起了个大早,来到村旁转悠,看着金灿灿的油菜花,闻着缕缕的花香,心情既舒畅又感慨。这边能见着油菜花,池塘里也有水,就是比俺们那边好呀。俺们庄稼人就是依肚皮为主,土地为根本,没有了土地就啥都没有,等俺们挣足了钱,就多买些土地,多打几口深井,到时吃喝就不愁了,嘿嘿。想到这些,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时,从庄里传出羊的阵阵哀叫声,凄厉的声音在村庄的上空久久回荡,叫人于心不忍,也有些煞风景。他在心里笑骂着,这帮家伙个个像老虎,可不能让他们喝多了,晚上的正经事不能耽误了。
孙洪凡捋捋头发,又继续往前走。他边走边琢磨晚上行动的事项。根据程春描述澡堂子的地里位置等,他做了多种预想,在心里盘算着如何下手和安全地离开。这可不是一般的打劫,不同于在自己的地盘上打劫普通百姓,众人一拥而上,谁不怕呀。这是去日本鬼子盘踞的地方抢枪,弄不好大家的性命就丢在那里,真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行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了。抢枪是为了壮大自己,做土匪没有枪不行,会被有枪的欺负,就靠自己那两把枪也太少了。光凭拳脚功夫可不行,人家老远地一枪把你撂趴下了,你还抢什么呢。如果找陈团长买枪,一次性买几十杆也没有那么多的大洋,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只有先抢几支是几支,先巩固自己再说。孙洪凡想着,在脑海里预演着行动步骤,不知不觉地已走过了好几条田埂。
蒋齐林也踱了过来。寒暄几句后,两人沿着田埂小道缓缓而行,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边合计着晚上行动该注意的事项。
天刚断黑后不久,一行人就到了淮南,他们在离澡堂子还有两个弯的街口下了马车,让老七一个人牵着两辆车等着。老七打小就帮财主家养马放牛,对牲口有所了解,也是驾车的一把好手。要他等一盏茶的功夫或听到口哨声就把马车赶过去,如果让马车在澡堂子门口长时间地停留,怕引起怀疑。
七个人装作闲逛者,慢悠悠地向澡堂子靠近,走到了门口,四下里看看没人注意,便呼啦一下拥了进去。
老板一抬头见来了这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程春就冲着老板嘿嘿地一笑:“掌柜的,俺们又来搓澡了,今个有日本人洗澡吗?”
老板这才认出是上次被赶走的,就在心里嘀咕开了,这人咋又来了?便有些恼怒:“哎呀呀,客官,当然有日本人洗澡啦,你们快出去,别给俺添乱子了,出去出去!”
“好!捆了!”程春的话音一落,便和老五把老板从柜台后面拽了出来,照脖颈处砍了一掌,将其击晕,伸手将柜台上黑漆漆的抹布塞进他的嘴里,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把他捆了个结实,往柜台后一丢。这一切做的干净利索,也出了当初不让他俩搓澡的恨。
老四留下坐在柜台后面充当老板,再监视有人进来。他长相老成和善,猛一看像有过经历的人,让他坐台冒充老板很合适。下午就合计好的,如果有中国人进来就把忽悠走,忽悠不走的就打晕绑了。如果只进来一个鬼子,就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杀掉,不能让其溜掉通风报信,如果同时来了几个鬼子,就吹口哨向大家报信,好让大家有所准备。
孙洪凡向大家使了个眼色,便轻轻地掀开门帘往里走去。他心里有些紧张,没有底,不知道里面有多少小鬼子,怕鬼子人多他们对付不过来,如果自己用枪了,动静就大了,那样就会招来更多的鬼子,到时就走不脱了。必须要迅速而悄悄地做完一切。
后面是二层小楼,楼上的几个窗户隔着牛皮纸透出微弱的亮光,隐约传来叽里呱啦的说话声。他们的面前也是一道厚厚的门帘,有丝丝的热气正往外冒着。孙洪凡打个手势,让大家不要出声。他用手比划着,他自己爬上二楼,其他的人从这道厚门帘进去,见到鬼子就杀。又指了指上面的窗户,用手做出推窗的动作,然后,手一挥。意思是等他跳进窗户后,下面的人才能闯进去,大家要同时行动,以防鬼子惊觉。
几个人从衣服内抽出刀来,握在手中,都点头示意明白,照办。
孙洪凡将褂子往腰带里掖了掖,吸了一口气,头下脚上倒立起来。他开始运用蝎子倒爬墙的功夫,这是他第一次在大伙跟前亮相。只见他的双手如铁钳般抠在灰色的砖缝里,鞋尖勾住上面的砖缝,一点一点地向窗户移动。黑夜中,真的宛如一只硕大的蝎子在墙上爬行。当接近窗户时,用脚轻轻地勾住窗沿,慢慢地缩腰乃至双手够到窗棂。他掏出匕首,轻轻地划破牛皮纸,拿眼瞧去:有两个似乎睡着了,有两个在吃着东西,还有一个正享受伙计的按摩。
屋里应该只有这五个人,不会有其他人了,就不知道枪放在哪里。孙洪凡看在眼里盘算在心里,要怎么如何下手,才能一举制住这五个人。合计好后,他用匕首悄悄地把窗栓拨开,轻轻地推开窗户,紧接着如鲤鱼般跃了进去。脚一落地便发出两把飞刀,将正在吃东西的两人解决掉,又迅速地拔出两把飞刀,将听到动静正欲起身看个究竟的刚才在闭目养神的两人撂倒。几个动作都是一气呵成,也就是瞬间的功夫。几年后又用飞刀射杀人,可真痛快呀,也不知道这四人死没死,反正都不动弹了。来不及多感受,他已一个健步蹿到那个伙计的身旁,把吓愣了的伙计一掌拍晕。正在享受按摩的小鬼子,哇哇大叫地爬了起来,欲往对面墙上取枪,只见孙洪凡一个腾跳挡住了他的去路,一招双风掼耳打的他口角流血倒在地上。
这时,大伙也都蹬蹬地跑上楼来,不用说,正在洗澡的小鬼子都被解决了。
“没事吧?”孙洪凡和蒋齐林异口同声地问。他们是在关心对方,生怕有什么闪失。知道大家都无恙后,所有人的心都定了下来。
大伙四下里一看,见有窗户的那面墙上挂着衣服和枪,也来不及多看,把早已准备好的麻袋打开,七手八脚地把军刀和枪往里塞,慌乱中有的把小鬼子的军服也塞了进去。装完后,有的人在查看鬼子是否还有气,有气的又照头上、颈子处跺几脚。程春却在掏散落在地的鬼子军服口袋。
孙洪凡催促道:“老三你别摸人家的口袋了,赶紧走。你们还是从楼下走,我从窗户。”说完便推开窗户,看了看黑漆漆的外面,没发现异常动静,街面上也很安静。“走!”说着,一个鹜子翻身跳到楼下。
正在踱来踱去的老四见孙洪凡进来,喜出望外地迎到跟前,忙问:“办好了?”
孙洪凡边答边往外走:“好了,走吧!”
老四已经等的满头是汗,也不敢进去看看什么个状况,只能在厅堂里干着急。各自的任务不同,他负责监管厅堂,所以他不敢擅离职守。也幸亏这段时间没有人来,要不然也够他忙的。
老七已经把马车停在门口,正左顾右盼地等着呢,见大伙安然无恙地跳了出来,才松了一口气。众人把几只麻袋丢在车上,随即也跳了上去,程春却转身往屋里跑,并扭头对大家说:“稍侯俺一会。”
孙洪凡奇怪地问:“你又干啥去?”
程春来不及回话人已经进了里面。不一会,隐约听见有玻璃摔碎的声音,接着就有火光亮起。
程春抱了一摞东西跑了出来。
“你咋把澡堂烧了?那老板人呢?”等马车快速奔跑后,孙洪凡才问程春。
程春得意地回答道:“不把它烧了,万一有活口的去通风报信,小鬼子就会撵上来。俺看那老板也不是啥好人,不如都烧死了省事。”
“也好,烧就烧了吧。”蒋齐林也赞同。
孙洪凡看了一眼程春,又看了一眼蒋齐林,虽然黑暗中看不清对方的脸,觉得没啥错的,这么多的事都做了,不怕多死几个人。甚至觉得这程春的心蛮细的,考虑的也周到。万一被日本人发觉了,就他们这两辆破马车也跑不远的,到时大伙的小命就玩玩了。想到这,他又催促马车再快点。
“啪、啪、啪”又是几声马鞭响起,两盏马灯在风中摇晃的更加厉害。
这次共抢了十二把枪,其中有两把盒子炮,这两把归蒋齐林和程春所有,余下的十杆长枪挨次分下去。有了枪的弟兄异常兴奋,一有空三四十个人就跑到野地里练习端枪瞄准,扣空枪。子弹少呀,金贵着呢,只能在抢劫时遇到有枪的才能开枪。孙洪凡说,以后人人都有枪,大家先练习着,等攒够了钱就去买,再多买些子弹回来。
大家这段时间热情高涨,仿佛几杆枪在刺激着他们的神经,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出去打劫一次,虽然劫的财物不多,但也够弟兄们的家庭生活一段时间了。不久,又有十几个人来参加队伍,人数不断地扩增也使大伙分的财物越来越少。
就在这个时候,大家得来个噩耗,老五姑姑所在的庄子被日本鬼子血洗了。正值壮年的姑父被日本人割成一块块的腌在菜缸里,小表弟被剖肚挂在树干上,姑姑及表妹被轮奸后杀害。庄子里来不及跑的人都被杀了,年轻一点的妇女都被先奸后杀。临了,一把大火将村庄烧个尽光。
老五听到惨痛的消息,捶胸大哭,眼泪也不抹拿起枪就要去报仇。大伙把他拦住,一个劲地安慰着。人人眼圈都是红的。那个壮实的中年汉子,那个温柔贤惠的姑姑,那个天真活泼的少年和清纯的少女,都惨死在日本鬼子的魔刀下。
孙洪凡流着泪,不知道怎么安慰老五,他懊悔,愤恨,更责怪自己。这是俺们留下的祸根呀,忽视了,大意了,这么多人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去老五姑妈家,能不被知晓嘛。小鬼子就是穷凶恶极的野狗!这个仇只有等有机会才能报了。他拍着老五的肩说,老五啊,俺们先忍着,到时俺们再多杀几个猪狗不如的小鬼子,为十八里铺的父老乡亲,为你姑姑一家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