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别往俺头上扣高帽子，说的跟蜜似得，这事万万不可以，还是不要提了，俺们只管喝酒。”孙洪凡想，别想给俺灌迷魂药，把俺拖下水，俺守着这点家业过日子就知足了，干嘛非要做人见人骂的土匪呢，当土匪又不是拿俸禄吃皇粮，有啥好当的！
　　 蒋齐林也不顾孙洪凡的感受，想到啥就说啥，只要孙洪凡点头同意就行：“哥，你日子过舒坦了你也要为俺们大伙想想呀，俺们总不能天天来你家蹭吃蹭喝吧，就是你不说，俺叔俺嫂子也会骂俺们的。到时几个庄子的人都来你家吃喝，看你咋办，你家又不是金山银山，还不把你家吃穷了。嘻嘻，哥，俺们求你了！”他与孙洪凡是光屁股长大的朋友，一直是兄弟般的友谊，没有什么顾忌的。
　　 孙洪凡有苦难言，自己的苦处只有自己清楚。这些年走南闯北地做粮食和布匹生意，也没赚多少钱，挣到一点的时候还要孝敬那些官吏，还要时常地请客办酒以求照顾。所以，在外面闯荡了几年，也认识一些个狐朋狗友。又在一个国民党军官手里花了五块大洋买了两把盒子枪，以备防身之用。枪可是好东西，哪怕你武功再高，即使你站在几十米以外也能一枪把你撂倒。
　　 “你们就以为做土匪那么容易？那是刀尖上讨生活，弄不好就把小命给丢了，最后还落个骂名。别看人家吃豆腐牙快，还是安安稳稳地伺弄土地的好。别一天到晚尽想歪点子。”孙洪凡抿了一口酒，语重心长地劝说着，希望能打消他俩的念头。
　　 他却不知道这个念头是几个庄子的青壮年们商量出来的。如果不是饿死了几个人，如果不是每家吃了上顿没下顿，谁愿意当土匪？做土匪不仅不是积善积德的好事，更不能光宗耀祖，反而遭人唾弃。孙洪凡浑身长着能耐，大伙一直把他当作偶像，即羡慕又崇拜他，把他当作可以给大伙吃饱穿暖的领导者，因此，大伙都尊敬和信任他。你想想，如果没有能耐的人，能单枪匹马地在外面闯荡这么多年，并且置了几间房产，吃喝不用愁的，谁有这能耐？没有！蒋齐林和程春都没有这个本事。
　　 蒋齐林见孙洪凡不但不答应，还劝说他俩放弃，就急眼了：“哥，眼看过完年就揭不开锅了，这兵荒马乱地也不敢出去要饭，就是出去了，恐怕也回不来了。哥，当土匪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想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呀。眼看大人小孩就没有活路了，这也是下下之策。哥，俺们求求你了！”蒋齐林说完，一把扯住正在吃腊肉程春，就要给孙洪凡下跪。
　　 孙洪凡慌了，跳了过来，一手拎着一人袄领子，使他俩不能下跪：“兄弟呀，不能这样，千万不要这样！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俺授受不起呀。快起来说话！”他的心里不是滋味，咋能这样啊，这俩人真是铁了心逼俺当土匪呀？
　　 蒋齐林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对着孙洪凡说：“俺哥，俺们不光是代表自个，也代表几个庄子，你要是不答应，俺们就不起来！”两个人想挣脱孙洪凡的大手，可就是犟不掉。
　　 程春也是一脸的恳切之情，说：“哥，俺们求你了，俺们的温饱就指望你了！”
　　 孙洪凡傻了，晕了，心中七上八下的。这咋办？难道俺就是当土匪的料吗？
　　 见他俩还往地下犟着不肯起来，便放软了口气说：“容俺跟俺大和老婆子商量商量，过几天给你们答复吧。都起来吧！”说完也就松开手，他料定说完这话后这俩人一定会站起来的。
　　 松开手后，便回到坐上，唬着脸，也不理睬两人，自顾自的喝酒，心里却如波涛翻滚。他想，完了，被这俩人缠上了，看样子是摆脱不掉了。乡亲们也太抬举俺了，还推选当领袖，俺的威望真的那么高？唉，小鬼子打来了，日子也不太平了，既然乡亲们这么信任俺，真不如拉起一支队伍，可以保家也能护庄。
　　 两人听完孙洪凡貌似答应的口气，楞了片刻，便嘻嘻哈哈地站了起来，端起碗对孙洪凡说：“谢谢俺哥！俺们把碗中的酒干了，预祝扯竿子成功！”
　　 这顿酒一直喝到日头照斜了房屋，两人才摇摇晃晃地离去。
　　
　　 二、
　　 由孙洪凡带头，八个人一个个地在关公像前上香，然后，端起酒碗，一字排开地跪在关公像前。孙洪凡跪在左首第一个，依次是蒋齐林和程春等。
　　 他的年龄是三十一岁，最小的才十九岁。
　　 “关云长在上，俺孙洪凡今日与七位结拜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俺们团结一心，相互帮助扶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若违背今日誓言必遭天打五雷轰！”大家跟着孙洪凡的后面异口同声地宣誓，完毕后，八个人激动地相互拥抱。围观的群众喝彩声连连响起。
　　 孙洪凡今天特别高兴，以后大家就能像亲兄弟般来往和帮助了，他没有兄弟姐妹，一直以来就觉得孤单，现在好了，一下子多了七个弟弟，那将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了。
　　 程春慷慨激昂地说：“大哥，从今往后俺们只听你的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兄弟们都心甘情愿、万死不辞！”在他认为，只要跟着孙洪凡，以后的日子就能吃香的喝辣的了，他坚信孙洪凡的能耐。
　　 蒋齐林接着说：“俺哥，有你带领大家，俺们的苦生活就到头了，好日子很快就来到了。俺们是铁了心跟着你，你吩咐的啥就是啥，有谁不支持你，俺蒋齐林第一个跟他翻脸！”
　　 “俺们坚决拥护大哥！”其余的兄弟也高声地喊着。
　　 孙洪凡激动着，声音也高了许多：“既然大家这么看得起俺，俺会一心为大家着想，让你们都不挨饿。不过，大家要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还有，俺们要立下一个规矩，俗话说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这样吧，中午就在俺这喝酒，俺们再商量一下，制定一下规矩，立下方案来。”
　　 那天蒋齐林和程春走后，孙洪凡的父亲走出来，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媳妇也在一旁不停地数落。老爷子说，“土匪”这两个字听着就让人生厌，从古至今谁不痛恨土匪？土匪就是强盗呀，那是打家劫舍，欺男霸女，胡作非为的凶恶之徒。俺家可不能出这样的人，那不是叫人戳着脊梁骨骂嘛，丢不起这个人呀，就是俺死后也无脸去见祖先啊。俺家不愁吃不愁喝的，不耕不种也能撑个三五年，跟那些人去当土匪，不怕别人笑掉大牙才怪。当土匪有啥好处？一点好处都没有！老祖坟还被别人骂翻过来了。安稳一点，现实一点，俺家还没穷到去抢的地步。你别把这个家给拖累进去，到时候你想回头都晚了。老爷子是一万个不赞同。
　　 就是啊，俺们也没有脸走出门，就连孩子出门也会有人在背后戳戳点点的，你叫俺们的脸往哪搁呀。你不为俺们着想，也得为俺们的孩子想想呀。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要俺们孤儿寡母咋活呀。
　　 孙洪凡反驳：俺也不想当土匪，俺知道土匪不好。你们看看这些个庄子，能吃饱饭的有几家？就连草根树皮都吃光了，还经常饿死人！你们没在外面走动过所以不知道，哪个当官的不是富的冒油，他们的钱财还不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就跟抢没两样呀。再说了，就算俺不当这个土匪头子，过不久这些人还会去做土匪，因为没有活路了呀。俺当了，就要把他们管制好，不让他们胡来，当土匪也要会当，俺不想当见人就抢的那种土匪。
　　 孙洪凡要想说服家人就要拿出充足的理由，让家人信服和肯定。这种理由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是要耐心地解释和开导方能有效果。这些年走南闯北，也见识过不少世面，那些个有点小权小势的人都是人前是君子、人后是恶狼，他们总是不择手段地往自己兜里捞钱，这些人就是土匪！
　　 当天孙洪凡没有说服家人，反而被他们恼的睡不好觉。他反反复复地在做与不做土匪之间掂量着，甚至把思想带到梦里。他梦见自己不停地奔跑，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就像腿上绑了重重沙包，跑来跑去还是在原地。睡梦中的他浑身是汗，并“啊啊啊”地喊出声音，有时还有哭泣的声音。媳妇张其翠推了推他的肩膀，知道他梦魇了。翻了个身，他又梦见自己往一块很大很大的圆饼子上爬，不管怎么努力就是爬不上去，精疲力尽的他只能仰望着垂涎欲滴的大饼子喘气……
　　 孙洪凡很矛盾，家人难说服，蒋齐林和程春又隔三差五地来纠缠，还有他们饥饿的家人和庄民在等着。他很难做出抉择。打心底里他是被两人说动了，因为他在外面这些年也算是看透了这个社会，你没有人和权是很难混出个人模人样的来。这些年，他一直是低头哈腰地做人，谄媚那些能给自己温饱的人，可谓是卑躬屈膝。他有时就恨自己空有一身武功而无处发挥，恨不得将那些看不顺眼的人和事都踩在脚下，狠狠地跺上几脚。
　　 那位姓陈的国民党团长为人随和，没有什么官架子，每次裁剪完布匹，立马付钱，从没有拖欠和赊账的情况。交往久了，他对孙洪凡说，以后谁来敲诈勒索，你就报我的名字，就说是我朋友。也好，有这位军官照着，生意也做的顺汤顺水，一些个地痞无赖和兵勇也不敢来勒索了，都知道他是陈团长的朋友。他并不是怕这些个地痞无赖，就凭自己的身手你来十个八个也近不了身，可做生意的是以和为贵，不能逞强好胜。做生意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一家人能吃饱穿暖，衣食不愁过上好日子嘛，忍着吧，为了家人，一切都得忍气吞声。后来，听说日本鬼子打过来了，眼看着天下不太平，生意也不敢再继续做下去了。他思前想后了好些日子，下定决心关闭两个店，回家过太平的日子。临走前，他备上礼物向陈团长告辞。他不能丢掉这个朋友，人家可是当官的，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得着人家的时候。他是个聪明人，对事情都有深谋远虑。闲谈中，他冒出了一个念头，就是想有枪，因为枪是一种权威的象征，你拥有它就等于拥有了更多的尊重。最终，他花了五个大洋从陈团长手里得到了两把盒子枪和一些子弹。
　　 想拥有枪的念头的起因是有次坐在店里，看见一些当兵的在大街上围捕一个小伙子。只见这个小伙手舞大刀滴水不进，跟自己的功力不差上下，在砍倒几个当兵的后，连响了几抢，这小伙也倒在血泊之中。那夜，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知道飞刀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想到这些，孙洪凡又增加了几分做土匪的信心。他不能坐吃山空，更不能坐在家里等着别人欺负上门。眼睁睁地看着天下已大乱，不如拉起一彪人马来保护自己的故土家园。
　　 每天，他都要用各种各样的说词来打动家人，分析当前的局势和当土匪的几种利弊。蒋齐林和程春也是经常老爷子长、老爷子短地奉承着，直至把老爷子说的心旗摇荡，嘴上的胡子一颤一颤的，就像野地里风中摇曳的蒿草。终于经不住儿子和小字辈们的软磨硬泡，老爷子点头了。
　　 孙洪凡经过反复地琢磨，认为一支队伍没有严格的约束方式不行。如果管理的不好将是一盘散沙，甚至会危害到自己，所以，在年前他把七个弟兄叫到家里，进行分工和安排，并与大家约法三章。
　　 “老二、你负责人马的调动和安排，老三你负责侦查和联络，其他的兄弟以各庄为一组。俺们每次都以铜锣为号，铜锣响起就集合。”
　　 大家没有任何异议，都说老大考虑的仔细周到。
　　 孙洪凡问：“现在一共有多少弟兄了？”
　　 蒋齐林答道：“俺哥，你们庄有五个，小王庄和赵庄有六个人，陈寨有七个人，枣庄和李庄都是五个人，加上我们八个共是四十二人。”他是老二，事情又是他带头串缀出来的，所以他清楚。
　　 听完，孙洪凡心里很吃惊，奶奶个熊的，刚拉队伍就这么多人，这日子咋整的？唉……他“喔”了一声，说：“很好很好，人蛮多啊。几个小组长要做好这些人的思想工作，让他们服从你们的领导，一切行动要听从指挥，不准擅自行动，谁不服从命令就惩罚谁。下面俺说一下规定，老二把规定记下来，以后谁要是违背了这个规定就罚谁。”几个人都嗯嗯地点头。
　　 孙洪凡扫了几个人一眼，喝了一口茶，接着说：“一，妇女小孩不准抢；二，老弱病残不准抢；三，穷苦百姓不准抢；四，小本买卖不准抢；五，不准杀无辜。大家都听到了吧？希望你们认真遵守，同时也要约束好你们的手下。既然你们选俺当老大，一切都要听俺的，俺说中就是中，说不中就是不中，到时别怪俺翻脸不认人！”
　　 顿了片刻，哗啦啦的掌声响了起来，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一切听大哥的安排！
　　 掌声歇停后，程春瞪大着眼说：“大哥，这也不准抢那也不准抢，那还能抢啥？”他迷糊了，当土匪就是打家劫舍呀，这也不准抢那也不准抢，还叫土匪？他心中做土匪的目的就是见着好东西喜欢的东西就抢，孙洪凡的规定跟他的想法完全想反啊，他做土匪就是为了抢别人东西不至于挨饿受冻和发家致富的，现在却搞了这么多的约束。
　　 孙洪凡看了一眼程春，心中有些不快：这小子咋啥都想抢，穷急了？！这可不行，要把他开导好。“谁家没有父母妻儿，你就能下得了手吗？他们是靠俺们保护的人呀。那些做小生意小本买卖的，就指望那点钱养家糊口，你把他抢了，他一家人就得喝西北风，所以也不能抢。俺们当土匪也要有情有道，不能见人就抢见东西就抢。俺们只能抢那些大商户、那些当官的和黑心的地主老财。做一件事情前，要摸摸自己的胸口问问这件事该不该做，应该怎么做。俺们是土匪是打劫钱财的，但打劫的对象要找对了，不能逮着人就抢。”孙洪凡把酝酿已久的话就像倒黄豆般倒了出来，希望所有人必需绝对地服从自己，只有把这些人治服贴了才不会出乱子。一群乌合之众，稍有不慎就会祸起萧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