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情系一眼泉(小说)
来到坟场附近我就后悔了,这里的新坟和老坟直直地立在那里。比我的头还高出许多,坟头上用土坷垃压了一张黄纸,有的黄得耀眼,有的褪尽了颜色。由于雨水的浸泡,失去了韧性。解体成一小片颗粒状,牢牢地贴在坟尖上。高大的土墓黑黝黝的像一座小山包,挡住了视线。半米高的乱草,别说藏着一只狼,就是藏着一群狼也难发现。既然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手脚并用急急地挥舞着镰刀,一会也不敢停下来。或许害怕的缘故吧,总觉得狼就在身后的草丛窥视着。可欣却很安静,一直认真地割草。我命令着自己一定要镇静下来,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半大的男人。一个多小时的紧张劳作,袋子总算填满了。我拉着可欣,赶紧逃命一样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疾步远离老坟场。这才感觉累得已经透不过气来,就在田埂小路上好好休息了一会,才扛起浑圆的袋子赶回了家。
奶奶回来时,太阳已经偏西。扛着比我小一倍的袋子,蹒跚着走进院子里。我赶紧迎上去,接过袋子放到地上。可欣隔着土墙看着我窃笑。奶奶喘着粗气坐在木墩上,这才看到我故意炫耀,把我割回来的猪草,倒到过路人一目了然的地方。奶奶吃惊地说:“我的孙儿,你这是在哪里割来这么肥的猪草?”说着起身走过来,拿起一把猪草在鼻子上闻了又闻。“太鲜嫩了,我孙子长大了,能帮奶奶割猪草了。”
路过奶奶家门前,坐在矮墙上休息的几个女人,也探过头来看了又看,羡慕地说:“章星,告诉婶子在哪里割来的?哪天也带我们去吧!”
“这个问题你问可欣姐,是她带我去的。”我看着可欣一呲牙,做了个鬼脸。
女人不再说话,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走了。我此时真想笑,可我还是忍住了。可欣却没笑,一直望着她们的背影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我经不住奶奶的追问,还是招供了。奶奶虎着脸警告我说:“这是最后一次去老坟场附近,那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上坟烧纸的人都结队去,说不定跑来的那几只狼就藏在那里。你给我记住了,不能带着可欣到处跑,遇到了狼不是开玩笑的。”
我频频点头,并保证不再去那里。
没几天,那几个女人就来缠着我和可欣,要一同前往。我和可欣用笔沟通,最后同意带她们同去。一是附近的猪草早就被人们割个精光,割点猪草确实困难。二是我们两个人在古老的墓地附近穿行,也确实是提心跳胆。墓地周围的猪草到处都是,这几个人是割不完的。于是,选了一个周日,瞒着奶奶,我们一行八九个人便启程了。
六
人多就显得热闹起来,胆量也增大了许多倍。几个人一商量:干脆进入墓地腹中,开始有选择地采割。
半人高的杂草,夹杂着猪草让人们兴奋不已。大家好久没见到这样肥嫩的猪草了,田埂上、土路边、水沟旁,总之割猪草的人几乎比猪草还多。也难怪,人们一年下来也没什么指望,也就是养两头猪,几只鸭、几只鸡来丰富一下餐桌。虽然粮食有余,大家都拿去换钱,谁也不会随意糟蹋。家禽也只能吃一些粉碎粮食时脱下的外壳,这些人不能入口的外壳也是有限的。大家只好在田间地头寻找猪能下肚,又有营养的猪草。国家计划生育的政策,使女人再也不是围炕头、奶孩子、做鞋袜、等着男人养活的附属品。她们成了建设家园的主力军,白天和男人一起在地里劳动,晚上喂家禽、料理家务。男人再也不敢指手画脚,女人开始比着过日子。年猪每年都是必须有的,她们不愿自己的孩子,站在墙头上闻一里以外飘来的肉香流咽口水。这一只庞大的养家禽群体,很快就把地里受用的野菜啃噬得精光。
看到这么肥硕的猪草,大家早已忘记了一切。喧哗声很快就停止了。耳边传来的是割猪草和移动的脚步声。我为我的创意满足极了。
可欣一直尾随在我身后,眉梢紧锁。我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我问:“姐,哪里不对吗?要不要回去?”
她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眉心依旧紧锁,表情严肃。我看了看她,心想可能她被传说吓到了,想到这里说:“姐,没事的,有我保护你,别怕。”
她好像没听到我的话,紧张地拉着我的手就走。我也一阵慌乱,她一定听到了什么异样的声音,我坚信她的听觉传递给心里感应的准确性。忽然,她用手指向草丛。一个灰白色的狼头悄悄地探出草丛,舌头伸出唇外,随着呼吸一伸一缩,却没有攻击的意思。
“妈呀!是一只狼……”我一边跑一边惊呼。
那只狼不紧不慢,保持着距离悠哉哉地尾随其后。大家听到我的惊叫声,乱草中一阵骚乱,拼命地逃跑。
我被可欣牵着手连滚带爬,慌不择路一头栽进一个废弃的坟坑里,好在坑体里除了积水和长满了青蒿,并不深。我抓住坑体边被遗弃腐蚀的棺材板、压弯了腰的青蒿,一跃而起,跳出坑体。握紧了镰刀,把可欣拉上来。那只灰白色的狼依旧不紧不慢,尾随其后。就像玩游戏一样,不管我们怎么拼命地跑,我们和狼的距离,就好像被尺寸固定了一样,从来没改变过。就这样跑呀跑,也不知跑了多久?我一脚踩断了一座和地面没什么区别的老坟的棺材,整个人一下子陷了进去。我的眼前一黑,差一点没昏死过去。脚被骷髅骨狠狠地刺了一下,就好像有什么力量拖着我下沉。可欣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姐,你快走。狼就在身后,别卖一个陪一个了,快跑!”
那只狼坐在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悠闲地看着我们垂死挣扎。伸出唇外的舌头,滴下的口液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欣手里挥舞着镰刀,挡在我前面:“妈……狼……”
“姐,你快跑,快……”我声嘶力竭地吼道。
或许,狼玩够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呲着牙面目凶狠地准备扑上来。我拼命地甩掉可欣的手,乱舞着手里的镰刀。那只狼却一点也不急,就这样看着我在独舞。只要我一停下来,它就呲着牙做出攻击的架势。我明白了,这只狡猾的狼在消耗我的体力。我终于疲惫不堪了,停下独舞,双眼有些模糊不清了。这一回死定了,我很快就会成为狼的腹中食,大脑也显得麻木起来,整个身体越来越沉重,灵魂好像离开了肉体,升到了半空,意识也混沌起来。忽然,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使我清醒了。一只胳膊被狼撕咬着,我拼命地挣扎着......
忽然,狼一声惨叫放开了我。我急忙揉了揉模糊的视线,见那只狼一瘸一拐地走了。可欣手里的镰刀滴着血,她一下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像一张白纸一样惨白。我耗尽全身的力气,把脚才从腐烂的棺材板的缝隙间抽出来,蹒跚着站起来,扶起她,拖着软绵绵的双腿离开了老坟场。
走着走着眼前一黑,就栽倒了……
当我醒来时,可欣背着我步履艰难地向前移动。我挣扎着想自己走,她指了指我被棺材板夹过的脚,我这才发现脚上的鞋不知什么时候丢掉了。整只脚成了黑紫色,而且肿胀的又肥又大……
这时,远处传来了众人的呼唤声。我紧绷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姐,有人找来了,我们安全了。姐,如果没有你护着我,我今天就喂狼了。你也累了,咱们就在这里歇一会吧!”我有气无力地说。
她点了点头,把我放下来。开始帮我擦拭伤口,从贴身的内衣上扯下一条布,用她那纤细失去血色依旧发抖的手、轻轻地包扎起来。我心里咬牙切齿地骂那几个臭女人。她们见了危险,丢下我和可欣自己逃跑了。如果不是可欣拼了命地守护着我,我就让狼活撕了。等我见到她们一定不会轻饶她们,臭三八婆子。
爷爷见到我们狼狈不堪的样子,没说什么,背起我就走。可欣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村支书一步跨上前,背起了她,尾随其后。嘴里不停地骂:“这个小兔崽子,你小子胆子也太肥了,领一群女人出来瞎闹腾。老坟场一个月以前就有人发现不知从哪里跑来两只狼。准备忙过这几天,组织一些人把它们赶出去。你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子,竟敢偷着往这里跑,你们如果有个好歹我怎么向你们父母交代?你个不省心的东西!”村支书的骂声持续了一路,也没停下来。
我此时一肚子委屈,也无从发泄。不管什么原因,这些女人确实是我带出来的。
回到家,那几个女人赶紧迎了过来,忙着铺被褥,伺候我躺下。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臭女人,见了危险自己先逃跑了!小人,都给我滚。如果不是可欣和狼打斗,我早就被狼活吃了。”我再也忍不住怒火破口大骂。
一直没说话的爷爷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你小子乱发什么脾气?她们也是被狼追了一路。”
原来几个女人正聚精会神地割猪草,身后忽然传来了动物的低吼声。她们回头一看,差一点没吓死。一只灰白色的狼站在不远的地方,呲着牙、鬃毛根根站立,做好了攻击的架势。
随后我的尖叫声,吓得她们起身就逃。那只狼一只在后面不远不近地尾随其后,一只跟踪到一眼泉延伸过来的那条长流水的土沟,才不见踪影。几个女人吓得鬼哭狼嚎,赶到家里。见我们还没回来,知道出事了。赶紧找到爷爷和村支书,让他们带上人,急急忙忙地找来了。
“狼是想把你们分割开,然后再攻击被分割开弱小那部分,这是狼在捕猎时惯用的手段,多亏可欣和章星逃得快,如果两只狼汇合在一起,你们两个人就死定了。就你有两下子,大男人都不敢去的地方,你和几个女人竟然敢去!记住这次教训吧!”爷爷毫不留情地教训我。
奶奶和宁姨免不了痛哭一场,更免不了听爷爷对她们怎么教育孩子的一顿教训和提醒。几个怂恿我的女人,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受训。
爷爷请来的村医生帮我处理伤口,可欣却抢过村医生手里的纱布,背起我就走。大家不知她要做么,就跟了出来。她一直把我背到一眼泉,把我的脚放进冒着水花刺骨的清水里,足足泡上了十分钟。扎骨的冷水,让我的脚已经失去了知觉,再也感觉不到疼痛。她用同样的方法,把泡过冷水的毛巾敷在被狼咬过的伤口上,就这样反复替换。几天以后肿胀的部位,神奇地恢复了健康。大家为她的灵动而感到陌生。我却不以为然,只不过大家对她缺少正确的认可和了解罢了。
这一年冬天,可欣的婚礼如期举行了。我望着焕然一新的她,不知为什么心里隐隐作痛,这么出众的女人,就因为她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开口,随着贬值的身价,换来的是贬值的婚姻。
夜里无眠,都说经历了生死的考验,人会一下子成熟起来。这话有一定的道理,老坟场的经历让我一夜之间成熟起来。学会了思考,学会了看问题从多种角度。此时让我更惦念妈妈的病情,也理解了父母的恩情的深重,也想起了,许多有用的没用的人和事。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可欣。在坟场里由于心理特别紧张。可欣好像叫过一声“妈”和“狼”,我仔细地回忆着,最后我确定她的确叫过。虽然,语音不是很清楚,却听得出来就是“妈”和“狼”这两个字。我心里一阵狂喜,无论怎么样,只要她能发音,就有治愈的可能。回家之后一定让爸爸妈妈帮她这个忙,我暗下了决心。
七
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道,紧张的学习生活结束了。我捧着高中毕业证,进了一家私人门窗厂,给人做护院,也就是保安。
门窗老板四十出头,精明干练。他的女儿也不逊色,变换无穷的高跟鞋,掩饰了个头偏低的缺陷。刚美容过的眼皮,还留着手术刀划过的痕迹。身材偏瘦,走起路来犹如企鹅独舞。说起话来喜欢拿腔作调。斜肩挎着小包,里面塞满了化妆品和人民币。喜欢扎在男人堆里胡侃、撒娇。几个保安费尽心思地追求她,她只是呼来喝去从不动真情。
我坐在值班室里,小心的观察院内的一切。这份工作比较清闲,只要不被盗就算尽职了。这几年,妈妈被风湿症折磨得体无完肤,家里也出现了败落。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又是个男人,我有义务兴家,所以不顾父母的反对,放弃了高考,来这里做了一名保安。我不想失去这份工作,一直在尽心尽职。
自从爷爷去世以后,我去过几次一眼泉,接奶奶与我们同住。奶奶过惯了独居,就是不肯来城里。还好,有宁姨和可欣照顾着,暂时也算放下了一份心思。
爷爷病重和去世那年,我和父亲在一眼泉住了些日子。了解到可欣嫁的那个人心胸狭小,不允许可欣出门做事。自己又懒惰,喜欢喝小酒,每天都是几回醉。他不许可欣要孩子,说是怕遗传也生下一个哑巴。起初他们和宁姨住在一起,后来连借款带抬款,自己才买了别人盖起新房抛弃了的老屋,总算自己有了一个家。可欠的房款还不上,讨债的人踢破了门槛,他就把气撒到可欣身上。起初是破口大骂,后来拳脚相加。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可欣给他带来的晦气,宁姨怎能受得了女儿被打得到处是伤,打电话把丈夫催回来。父亲一见女儿满身是伤,顿时怒火中烧,用扳手把女婿的头打出了血。女婿连夜跑了,半年以后他又带回来一个女人。可欣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三年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我每当想起这些,不只为什么心里苦涩得难以承受。可作为一个少年时的朋友,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我一直在到处打听,像可欣这种情况的病情,有没有希望治愈。回答是肯定的,只要能发出简单的音符,就证明音带还没有全部破损。具体原因很复杂,必须带病人入院诊治,才能查明原因。我也在给她的书信里说明这一点,她虽然很渴望,但却没有钱医治。我也求助了许多媒体,可消息都石沉大海。
江山的每期绝品,我是必看的,但近年来这样真情的文章越来越少了。我知道江山藏龙卧虎,多少文学大家曾经光临,像我曾经编辑过绝品小说《1960年的米》的陈力娇老师,但文章能用心用情写的,真的越来越少。我不知道作者草地老师是否文学“大家”,但这样接地气、动真情的文字,我顿时感觉无法下笔评判。
在这个世间,大部分生存的是平凡人,平凡人的故事其实比之名人明星的故事更加真实,不矫揉造作,不刻意追求,当把这原生的故事讲给他人听的时候,为之流泪的情愫,是为牵动了人的善良、朴实,是为那份朴实无华的乡愁,是为像老三和静秋一样朴实无华的爱情所感动所折服。
这篇文章之情爱,就像那眼清泉,跨越了红尘,洗碧了蓝天,净化了心灵,来不得半点亵渎,天高地厚之中,情动于心之后,我,我们,难道仅仅是感慨!?
没有去看编辑按语和文友留评,我想说的话还很多,且容平静一下这颗激荡的心……
愿真爱天长地久!
向作者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