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赴约
　　 2015年，九月。
　　 一场秋雨，一地寒凉。
　　 顾清扬下意识地摇下车窗，雨后清新的空气瞬间扑鼻而来。他一直觉得南城是个好地方，于宁静祥和中沁着一股朝气蓬勃的味道。这个地方他出差来过无数次，每一次来都是满怀期待，每一次离去都是愁肠百结。但从两年前的那个夏末开始，他对这里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怀。每一次都只是轻轻地来，静静地去，来来去去之间，人也渐渐变得安然、沉静……
　　 金丽广场，茗香阁，茶香四溢。
　　 顾清扬进去后直接上了二楼，来到第三个包间的门外。他示意服务员下去，自己却久久未能抬起扣门的手。
　　 从来没有过的不安和胆怯。
　　 三天前，一个陌生男人的来电：“我是沈佳的丈夫，我在南城。三天后的下午四点钟，金丽广场茗香阁二楼第三个包间，务必来！”
　　 沈佳，你一向谨慎，为什么还是出问题了？
　　 事到如今也只有面对了，只是不知他究竟知道了多少？一点点，还是全部？
　　 “咚…咚…”顾清扬终于敲了门。
　　 “请进！”
　　 声音谦和而平静！也许他以为是服务员。
　　 顾清扬刚推开房门，就被一股浓烟锁住了咽喉。他干咳了两声，然后朝桌边坐着的男人微微颔首，“你好，我是顾清扬。”
　　 男人站起身，目光聚焦在顾清扬身上。两个一样高大挺拔的男人，就这样站了足足一分钟。
　　 顾清扬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岁的男人，竟然比他还苍老许多，粗短的发顶竟泛着白光。他的目光冷峻而凌厉，声音浑厚却有些嘶哑。
　　 他说：“坐。”
　　 顾清扬十分平静从容地落座，但其实他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只不过他毕竟驰骋商场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虽然在这件事情上，他所处的位置很尴尬，所扮演的角色很晦暗，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不好意思，请问怎么称呼？”顾清扬问。
　　 “你不用知道我叫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是沈佳的丈夫，就行了！”
　　 顾清扬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心里诸多疑问，比如他找他有什么事？他怎么知道他的？沈佳是不是也回南城了？还有很多，但他现在什么也不能问，万一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糟糕，对方只是知道了一点点呢？
　　 然而，男人冷不防地冒了一句：“我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都知道了？是真的，还是想套他的话？万一沈佳早就把事情圆了过去，他反而没沉住气，岂不坏事？以不变应万变，且看对方怎么说。顾清扬机智地点了一根烟，悠悠地吸了起来。
　　 “你能特地飞过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放心，我约你来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替沈佳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顾清扬问。
　　 “你会明白的！”
　　 男人从旁边的手提袋里取出一个深红色的首饰盒子，推到顾清扬面前，“这个给你。”
　　 顾清扬当然知道里面是什么，只是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了！也许就只是知道这个而已吧……
　　 然而，当顾清扬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时，他先前所有的侥幸心理瞬间变成了抑制不住的慌乱和担忧。
　　 “沈佳，她在哪？你把她怎么了？”
　　 男人并不回答，而是取出笔和便笺写着什么。过了一会，他将写好的便笺递给顾清扬，“这是沈佳的私人QQ和密码。至于我和你……”男人说着起身，有些厌弃地看了顾清扬一眼，冷冷地丢下一句，“我和你没什么可聊的！”说完径直出了房间，留下心潮起伏焦躁不安的顾清扬独自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对着手中的半只翡翠镯子发呆。
　　 这镯子是他和沈佳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买来送给她的。当时沈佳说，“戴上去就摘不下来，真好。”她说这话时脸上虽然挂着笑，但他却看到了她隐匿于内心的悲。
　　 南中酒店的套房，橘黄色的灯光虽然十分明亮，却并没能给房间增添丝毫暖意。
　　 顾清扬一回到房间，立刻坐到了书桌前。他打开电脑，登陆了沈佳的QQ。
　　 沈佳。网名是真名，头像也是真人，很美，甜而沉静的美。好友栏里只有一个人，“一生有你”。那是他啊，是他顾清扬啊！可是，该死的他因为一心操心工作上的事，竟早已忘记了这个号的密码。又想着反正还有一个工作号，不打紧，所以根本没当回事。
　　 “遇上你，我相信了命运。因为你，我背叛了灵魂。可是，我不后悔，从来不……”
　　 光这一段签名，就让顾清扬百感交集，握鼠标的手一直在哆嗦。他点开空间，一段熟悉的旋律随即响了起来。他很快想起来，是《广岛之恋》。一阵隐隐的痛楚感随着熟悉的歌词、忧伤的旋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放下爱情。这是空间首页的主题。主题下面的一行字，写着：放下爱情，内心才会真正平静，生活才会简单幸福。
　　 顾清扬细细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越想越觉得意味深长。沈佳是个很有思想、很有个性的女子，而且她的很多观点、很多想法都和寻常女子不同。所以他欣赏她，喜欢她。
　　 顾清扬打开日志列表，发现置顶的文章题目就是《放下爱情》，于是立即将其点开。文章不长，只写道：
　　 执著于爱情的人，内心总是很不平静。即使已过了可以为爱痴狂的季节，仍无法放下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可是，当爱情之花被落满世俗的尘埃，就不得不接受凋零枯萎的命运。越是执著的人，伤得就越深。
　　 唯有放下爱情，内心才会真正平静。只有心静了，生活才会真正平淡幸福……
　　 沈佳
　　 2013年9月6日。
　　 2013年9月，沈佳离开南城的第二个月。原来，在她离开南城没多久，她就决定放下了！顾清扬不禁一阵心酸。当他还沉醉在甜蜜的回忆里时，她竟然已经将他抛诸脑后了。很显然，这段文字就是她终结爱情，回归平静生活的宣言。可是，她真的做到了吗？
　　 顾清扬怀着忐忑的心情，按日志的时间顺序从头开始看起。
　　
　　 二、沈佳日志
　　 2013年9月20日
　　 原本以为，写下《放下爱情》这段文字，我就可以真的放下了。但这半个月以来，我竟十分不争气地期待着清扬能奇迹般的上线，然后很偶然地进入空间看到这段文字，然后来质问我，甚至命令我不许放下爱情。
　　 然而，他还是没有上线。多久了，不记得。好像是在我对他说出那三个字之后，他就再没上过这个专属QQ号了。为什么？我没问，也不敢问，我不想听到哪怕一句违心的话。
　　 虽然，在我原来的工作QQ上，他的另一个QQ也一直亮在“我的客户”栏里。但自从离开了公司，离开了南城，我们就再也没有用那QQ聊过。不是不想，而是因为失去了工作上的往来，我便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打扰他。我想，他若想我，自会找我。他若不想，我找他又有什么意义？
　　 一个小时前，他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条促销活动的广告，我刻意点了个赞。我以为他会立即给我发来信息，问我在干嘛。可是，他没有。于是，我为自己辩解，刚才只是一时手快，不小心点了个赞而已，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么胆小，这么卑微？
　　 仔细一想，还是从我说出那三个字之后，我便是如此了。可见，在爱情这件事上，谁认真谁就输了。越认真，输得就越彻底。
　　 张爱玲语录中有一句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而我，便是如此。
　　
　　 2013年10月2日
　　 昨晚，我又做了一件很傻的事。虽然很傻，但值得。
　　 我写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配上自己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我屏蔽了所有人，唯独清扬可见。果然，他给我发微信了。虽然只是一张笑脸，但已胜过千言万语。
　　 我故作平静地回以微笑，他问我在干嘛。我说：“没干嘛。”
　　 他说他看到了我发的照片，看到了我手上戴的东西。我说：“所以才想起了我，是吗？”
　　 他回复：“这是什么话！”
　　 我心颤抖。他难得理会我一次，我不该说这种怄气话的。于是，我忙说：“开玩笑呢。”
　　 他说：“呵呵。”
　　 话题该怎么继续下去？我心里万分着急。我突然发现，曾经通宵达旦狂聊，天亮才说晚安的我们，如今居然无话可以说！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我正苦恼着，他又问：“忙去了？”
　　 原来，他也在等待着我将话题延续下去！我欣慰了许多。我说：“我有什么可忙的。倒是你，日里万机，难得今天有空理我。”
　　 他说：“没办法啊，三个品牌握在手里，你懂的。”
　　 我死性不改，又怄气说：“我不懂。即使再忙，不可能一点时间也没有，你分明是有意疏远我！”
　　 他说：“是我不好，我想错了。”
　　 我不安地问：“想错了什么？”
　　 他说：“我以为感情不在于多少缠绵，而是想到的时候一切都在。小佳，这么多年了，我们还需要去揣测、去质疑对方的心吗？”
　　 我的心在片刻间融化。我说：“你总是这样，无论多久不与我联系，但每次只需三言两语就征服了我。”
　　 他说：“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吗？”
　　 我立即回复：“当然。”
　　 他说：“后来的几天都在回味，梦里梦外都是你。五年了，才有那么一次结合，真是永生难忘。”
　　 他终于提起那天的事了。这几个月以来，我不安的期盼着，苦等着，就是希望他能主动提起，告诉我他的真实想法，让我知道在那之后，他是否还一如往常的在意我。其实，我之所以不敢主动找他，就是担心他在那天之后就已经撂开手放下了。如果是这样，我宁愿高傲地装作毫不在意，甚至做得比他更决绝。
　　 昨晚，我心很安，但愿他说的是真的。
　　
　　 2013年10月18日
　　 患得患失的毛病又犯了，不过才十几天没联系，我又重蹈覆辙地质疑起了他对这份感情的态度。虽然质疑，却不敢去试探，因为怕质疑变成事实，更怕被他看轻了。
　　 他总说，我们的性格中有许多相似的东西，比如清高孤傲，敏感多疑，患得患失。对方一句不经意的话，也会联想很多。彼此总是不停地猜测、刺探对方的心思。生怕对方变心，生怕自己付出的感情被轻视。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只因我们太在乎对方……
　　 是啊，就是这样。清扬有着非凡的洞察力，我总被他看得透透的。只是，我们明知双方性格上的特点，可谁也改变不了。
　　 曾经，我们有工作上的往来，彼此都有合理的理由联系对方，只言片语中隐隐透着关切，那种心心相印的感觉好像我们本就是一个整体。然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有了那一次的放纵，让我总感觉我们之间变得世俗了，不纯洁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他觉得从此我便黏上了他，我不想成为他的烦恼。
　　 所以，我继续装作很快乐的样子，时不时地在朋友圈里发一些生活美照，故意笑得娇柔而甜美。其实，我多么希望他能透过我灿烂的笑容，看到我内心那无尽的悲伤啊……
　　
　　 2013年11月12日
　　 今天又看了一遍《廊桥遗梦》，又是无尽的感慨。
　　 雨中，红绿灯路口，罗伯特的车停在弗朗西斯卡的车前面，他在等她。绿灯亮了，他的车依然迟迟不走。弗朗西斯卡的丈夫一边骂一边用力按着喇叭，却没有注意到弗朗西斯卡缓缓伸向车门的手。
　　 此时，弗朗西斯卡的心早已乘上了罗伯特的车，与他一起远走高飞了。然而最终，弗朗西斯卡那伸向车门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轻轻地垂下了去。然后，她眼睁睁地撕心力竭地看着罗伯特的车缓缓消失在烟雨蒙蒙中。
　　 他们的爱情，只有四天，却是永恒……
　　 罗伯特要求弗朗西斯卡跟他走，弗朗西斯卡出于对家庭的责任，终究是拒绝了。但他们心里永远都有对方，永远都是彼此一生最爱的人。罗伯特有着带弗朗西斯卡离开的勇气，弗朗西斯卡有拒绝罗伯特放下爱情的勇气。他们都让我感动，让我钦佩。
　　 面对爱情，面对弗朗西斯卡，罗伯特至少努力过，行动过。而顾清扬呢？当然，我不能责怪他。他和罗伯特的情况完全不同。罗伯特孑然一身自由自在，他却是有家有妻儿的。他有他的责任和承担。
　　 纵使他愿意效仿罗伯特，我的选择也一定和弗朗西斯卡一样。只是，他似乎对我没有足够的把握，似乎信不过我。不然，他为什么连“我爱你”三个字都说不出口？我想，他一定是怕我忽然要求他许我未来，所以才绝口不提爱，永远只说喜欢、在乎、思念之类的话吧……
　　 我好像又在说怄气话了，清扬的心，我岂会真的不知？
　　
　　 2013年12月4日
　　 漫长的无望的等待，让我几乎也要淡忘了。然而，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上天故意跟我开玩笑，小区广播时常在傍晚时播放一首很熟悉的歌——《广岛之恋》。那熟悉的歌词，忧伤的旋律，总让我禁不自禁地想到清扬，想到我们有过的曾经。
　　 因为公司会议、活动，我们时常相聚。工作上、应酬中、娱乐时，都频频接触。一次，在KTV，我们合唱了这首歌，就像彼此深情的告白。此后，我们经常一起合唱这首歌。虽然是一首很伤感的歌，却被我们唱得甜蜜而幸福。虽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但我们眼里只有彼此。那种隐忍的不动声色的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