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7:30的新闻，老孙头敞开了大嘴，大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来，压在自己心坎上的一块巨石终于可以搬开了。他拍着大腿，激动的心情简直无法相容。
　　 好多年没有这样开心过了。在老孙头的记忆里，加上这一次，总共有三次特别开心的时候。第一次，那是他结婚的时候。尽管自己的媳妇人长得一般，由父母包办，但是，人还算水灵。洞房花烛夜，亲人们散去，当他看着娇嫩羞涩的新娘之时，高兴极了，他庆贺自己和村里的其他男人一样，也娶上了媳妇，也拥有了自己的女人。
　　 第二件高兴的事就是在结婚后的第二年，他的孩子来到了人间。孩子没有出生前，他忧心忡忡，总害怕媳妇给他生个闺女。如果那样，他孙家可就完了。因为，孙家在他这辈是单传。孩子出生那天，媳妇突然说肚子疼得很厉害，估计八成是要生了。他立刻给媳妇请来了村里的接生婆。在这之前，他时常双手合拢，心里在念叨：菩萨保佑，媳妇呀媳妇，你一定会生个大胖小子。媳妇分娩的时候，等候在门外的他急得焦头烂额。他急切想知道，媳妇的到底生的是啥。
　　 突然，接生婆喊道：“宗根，宗根，你老婆生了，给你生了个‘带把的’。”
　　 一听说是“带把的”，老孙头高兴地跳了起来。太好了，太好了，那个时候，他仿佛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觉得，媳妇的肚子太争气了！二话不说，他把早已炖好的鸡汤亲自喂到了老婆嘴里。
　　 时光荏苒。转眼间20多年过去了。昔日的大胖小子已经长成了大人，也快要当父亲了。说起这个儿媳妇，老孙头并不是十分满意。她是儿子在南方打工时认识的。个头太矮不说，而且好吃懒做，整天要吃好的，穿好的。对于这些，老孙头和老伴都能忍。唯独不能让他们老两口接受的是这儿媳妇肚子，结婚已经三四年了，可一点动静都没有。眼看自己同龄人早已抱上了孙子，可自己的孙子连影子都看不到。为这事小两口可不少花钱，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医院，看了不少医生，可始终没有结果。医生也没有查出问题来，两个人一切都正常，可就是不会生。这可急坏了老孙头。为此，老孙头总是给儿媳妇甩脸子，甚至有时指桑骂槐，说她是“不会下蛋的鸡”。
　　 为这事，儿媳妇曾对此和老孙头发生口角，最严重的一次，两个人大打出手，老孙头被儿媳妇挖破了脸。那次惊动了村长。为了调节纠纷，村长给双方讲了许多道理。可是，老孙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不仅如此，他把儿子叫到跟前，要让儿子立刻离婚，重新再娶一个。儿子虽说很有孝心，平时对父母说一不二。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不依不舍，还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妻子。他坚决不和老婆离婚。他告诉父亲，就是不要孩子，他也不离婚。
　　 老孙头绝望了，他觉得抱孙子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混账，逆子，难道你想让孙家绝后吗？”“啪”老孙头一气之下打了儿子一巴掌，随后病倒在床，好几天滴水未进。
　　 说来也奇怪，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天，儿媳妇突然对自己的丈夫孙祖鹏说她感到恶心，吃东西总想呕吐。富有经验的婆婆知道，儿媳妇肯定是有喜了。儿媳妇怀孕了，这件事对于孙家来说那是一件天大的喜事。长久笼罩在孙家的阴霾渐渐散去，老孙头那阴云密布的脸上总算漏出了难得的笑容。这下可好了，孙家总算有救了。在他看来，总算可以向列祖列宗做个交代了。
　　 对于儿媳妇有喜，一向疑神疑鬼的老孙头，心里总是犯嘀咕。他在想，以前儿媳妇为什么总是怀不上，而这时候怎么就有了呢。他怀疑儿媳妇怀了别人的种。那样的话，一顶“绿帽子”可就要让儿子戴定了。为了证实这一点，他把儿子叫到身边，专门过问这件事。儿子十分生气，口气十分肯定地告诉他，孩子就是孙家的，自己的媳妇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浪荡女子。至此，老孙头的心才安慰了许多。
　　 在老孙头看来，儿媳妇好不容易怀上了，肯定能生一个男孩，给他生一个大胖孙子。老孙头常常暗暗自喜。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儿媳妇偏偏生了一个女孩。孙女的降生，无形给老孙头泼了一盆凉水。这怎么办？难道，到了儿子手里，这孙家就要绝后了？
　　 为了让儿媳妇生生孙子，老孙头出了不少馊点子。他告诉儿子，再生一个。带着媳妇到外地躲一躲，等孩子生下来了再回来。他满以为儿子会顺利答应，可是，儿子孙祖鹏当即回绝了他。
　　 “爹，都啥年代了，你的思想还那么落后，现在生男生女都一样。国家计划生育政策这么严格，就是想要也不敢生啊。超生了，罚款不说，还要拆房子，严重的，还要坐牢，蹲大狱！”儿子苦口婆心地开导父亲。
　　 老孙头听后，一言不发，只是蹲在墙角，“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他实在弄不明白，儿子为什么总和自己对着干。在老孙头看来，传宗接代比什么都重要，那是头等大事！
　　 “造孽呀，我这辈做了什么亏心事，老天爷要这样惩罚我！”孙老头捶打着胸口，自责道。他觉得后背一阵冰凉，老泪潸然而下。看完电视，看着老孙头那高兴劲，老伴感到莫名其妙，她惊诧地问老孙老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这么开心？这可以是多年来少有的事。
　　 “老伴啊，有希望了，有希望了！”老孙头合不拢嘴，那门口的几颗大黄牙露了出来。
　　 老伴不明白，到底什么事令老孙头高兴成这样。难道是孙女考上了县重点高中？要不然就是昨天出圈的那几头猪娃子卖了个好价钱？不对，不像是。她心里猜测着。
　　 “老头子，到底啥事让你这么高兴？你刚才说，什么有希望了？”
　　 老孙头兴致勃勃，他说，刚才他在中央电视台新闻里看到了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放开了，可以生二胎了，这样一来，自己又有抱孙子的希望了。
　　 对于这件事，老伴并不热心。她觉得，是否要生第二胎，关键取决于孩子。她在想，他们两口年龄越来越大，如果再生一个，谁来带？祖鹏和媳妇长期在外打工，哪有时间管孩子。孩子一出生，肯定的是推给老两口。当年带孙女的时候，他们就费了老鼻子劲。好不容易把孙女带大了。那其中付出的汗水和心酸谁知道？苦水只有流进他们的肚子里。
　　 “再别瞎想，有了孙子，你带，我可不带！”老伴当头一棒。
　　 “你！？”老孙头惊诧不已，他不理解老伴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管咋样，他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儿子和儿媳，打探一下他们的想法。
　　 于是，老孙头拨通了儿子的手机。儿子和儿媳在广东东莞一家儿童玩具厂打工，长期不在家。以前，没结婚的时候，他每年春节准时回家。后来，结婚后，一两年回来一趟。现在，几年才回家看看。这不，老孙头已经有四年没有见过儿子和儿媳的面了。
　　 拨打儿子电话的时候，老孙头顾虑重重。他心里忐忑不安。他在想，儿子一旦同意他的想法，那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但是，一旦拒绝，事情就变得棘手了。他总觉得，这么重要的事情，在电话里说，肯定不合适，必须把儿子叫回来，把事情郑重提出来，和儿子儿媳合计合计。
　　 于是，为了能够让儿子和儿媳尽快回到自己身边，他抓起电话，撒谎到：“祖鹏……不好啦，前两天你妈妈在房上晒玉米，不小心掉了下里，现在……你赶快和你媳妇回来吧。”
　　 接到电话，儿子惊恐万分，他十万火急，请好假，带上媳妇，匆忙地赶回了老家。
　　 一进家门，奇怪，孙祖鹏两口子发现，一切都很平静，父母和女儿正在吃饭呢。什么事也没发生。
　　 看到儿子儿媳，老孙头显得十分高兴，他把儿子赶快让进了屋。祖鹏妈妈感到惊喜，几年不见的儿子竟突然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倒是这个女儿，几年不见自己的父母，总感觉到有些陌生，只见她怯生生地看着父母，好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了一句问候的话。看到女儿这样，孙祖鹏两口子一阵心酸，一种无法形容的感受瞬间涌上心头。尤其是祖鹏媳妇，作为妈妈，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她觉得，几年不回来，孩子都长这么大了，自己付出的太少了。为此，她内疚不已。
　　 祖鹏急匆匆地走到母亲面前，不停地上下打量着。在回家的车上，他还为母亲担忧着，不知道他的病情到底咋样了。
　　 “娘，你身体咋样了？没事吧？”祖鹏关切地问到。儿子的问话令她莫名其妙。她好好的，怎么儿子会问这样的话。
　　 看着母子俩尴尬的眼神，老孙头随即站了出来，解释了事情的原委。
　　 听了父亲的解释，儿子儿媳立刻抱怨起来。“爹，你不知道啊，在那里找个工作多不容易。如今，市场萧条，工厂开工率低，企业经常有裁减人员的事情。我和丽颖在那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没想到……”
　　 在一旁的儿媳妇也是满腹牢骚，她正要对着这个老公公大发雷霆，可是，让丈夫阻挡住了。
　　 听了儿子的解释，老孙头顿时感到后悔了，他不应该拖孩子们的后腿。不过，让儿子回来商量生二胎这件事，他觉得没有错。
　　 “孩子，现在国家政策放开了，可以生二胎了，这次我把你们叫回来，主要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
　　 “爹，你又来了，自从我进了咱家门，总是为这个问题纠结着。传宗接代时刻压在我的心头。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是你家的媳妇还是生育工具？”儿媳妇劈头盖脸，冲着老孙头就是一顿火。
　　 祖鹏害怕事态扩大，连忙劝解媳妇。不要让她太过激了。
　　 “爹，这个消息我们在广东也看到了。这个事情，先不急，让我们俩好好考虑一下再定吧。”儿子打圆场，好给父亲一个台阶下。
　　 老孙头本来想和儿媳妇大吵一架，可是，鉴于儿子这样一说，他忍了下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祖鹏连忙向媳妇道歉，都是自己做的不好，没有弄明白父亲的意图。
　　 妻子不依不饶，她十分委屈，满腹牢骚，一再数说公公的不对。作为丈夫的祖鹏，哄着妻子，连忙替父亲给妻子赔不是。丈夫的理解和体贴，到是让丽颖的心情好了许多。她慢慢地平静下来。
　　 过了两天，晚上躺在床上，祖鹏搂着妻子，吞吞吐吐地给妻子谈出了自己的想法。
　　 “丽颖，我们的女儿都上高中了，原来，计划生育，国家不让生第二胎。现在，国家政策放开了，我……看……能不能再……”其实，在祖鹏心里，他也觉得对不住孙家。他知道，自己单传，父亲之所以坚持让他们再生一个男孩，这心情可以理解。在这一点上，他感到有点对不住父亲。现在，条件允许了，自己可以考虑这个问题，实现父亲的夙愿。
　　 “什么？你再说一遍！”丽颖听了丈夫的话语，反应十分强烈。她真没想到，丈夫竟然也有这样的念头。对于生二胎她的第一反应是坚决反对。来到孙家这么多年，生孩子这件事给她带来的伤害和委屈实在是太多了。她不愿意再在这件事上伤脑筋。她告诉丈夫，一来，自己不愿再生；再者，她今年已经40出头了，已经不适合生育了。人家都说，40多岁的女人再生孩子，那就算高龄产妇，高龄产妇生孩子那将是很危险的事情。
　　 对于妻子提出的这些问题，祖鹏也心知肚明。他在劝说妻子，结婚这些年，的确让她在家里受委屈了，爹不应该那样对待她。他站在妻子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以表歉意。至于高龄难产的问题，祖鹏说，东莞那里医疗条件好，这肯定能过不成什么问题。
　　 “老婆，怎么样，我们就再生一个？”祖鹏又缠着妻子。
　　 “生你个头啊，你和你爹一样，就知道传宗接代，真是封建脑袋！”妻子很不高兴，板着脸，给他好好地上了一课。
　　 此时，丽颖回想起了两件不幸的事情。就在他们厂，一个从老家来的两口子，带着三个孩子打工。平时，由于工作忙，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管理孩子，很多时候，都是大的带小的。就这样，听说那女的又怀上了。看看他们，吃的、穿的、用的，哪一点能和别人相比。孩子穿的都是工友送的，都是人家孩子穿过的旧衣服，他们家很少吃肉，吃的菜都是市场上最便宜的打折菜。真不知道，要这么多孩子干什么。要是一个孩子，那该多好啊。
　　 丽颖还有一个要好的闺蜜，她是从西北农村来的。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弟弟。她结婚的时候，没有花多少钱，没有让父母负债。办婚礼的时候，她和丈夫参加了东莞市团委为民工青年办的集体婚礼，热热闹闹，简简单单。结婚以后，她再也没有向父母开口。如今，她和丈夫每个月还要给父母寄钱，接济他们的生活。就在去年，他们还把父母接到东莞，一家人在港澳转了转。再看看那个弟弟，上到初二就辍学回家了。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后来，父母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给他盖房子、娶媳妇。结婚以后，孩子都出生了，他们俩还天天赖在家里啃老。就这样，父母还不能有半点怨言。否则，他们要以死相逼，那个善于算计的媳妇竟然提出要把老爸老妈赶出去住！丽颖讲到这里，她十分激动，她说，要这样的儿子有什么用？
　　 其实，自从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播出了那条消息后，关系要好的朋友也曾建议她再生一个，可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念头。在她看来，有一个女儿就足够了。
　　 妻子说的这些事例，祖鹏不是没有听说过。可是，他好似已经走火入魔，就想再生一个。他的固执，令妻子十分恼火。两人争吵不断，怄气地回到了东莞。
　　 那天，离开村子的时候，老孙头怒气未消，没有出门，没有送儿子和儿媳出村。为了让儿媳为自己传宗接代，他可以说是机关算尽。面对儿媳的桀骜不驯，他没有屈服，还要做最后的努力。
　　 祖鹏和妻子离开村子的时候，只有妈妈和女儿一直把他们送到了村口。婆婆意味深长地对儿媳说：“丽颖，不要再生气了，你爹就是一个‘榆木疙瘩’，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回去以后，好好工作，不要太牵挂孩子。我们会照顾好她。”
　　 婆婆的一席话，令丽颖倍感温暖，她连连点头，心里充满了对她老人家的感激。
　　 返回东莞的车上，丽颖看着窗外，她心烦意乱。静下心来，反复思考。她觉得，作为丈夫，祖鹏提出生二胎的要求并不过分。作为妻子，自己也应该替他想想，应该尽到妻子的责任。再说啦，现在她才40岁出头，如果生，完全还有可能。想到这里，她气消云散，不再和祖鹏怄气。她含情脉脉，轻揉地依偎在祖鹏的怀里……
　　 回到东莞，两人又开始汇流到了忙碌的人流中。赶公交、加班、做家务，天天如此，忙忙碌碌，从无属于自己的娱乐休闲。
　　 一天晚上，加班到深夜的丽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看到在楼下迎接自己的丈夫，她再也支撑不住了，一下子扑倒在丈夫的怀里。
　　 “丽颖，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发生了啥事？”祖鹏关切地问道。
　　 丽颖满脸哭丧，她无力地从挎包里抬出一张纸，递到了丈夫的面前。祖鹏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子宫癌晚期。“轰”祖鹏感到眼前一片漆黑，顿时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