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麦冬的蜕变(小说)
一
黄昏。晚霞把天边渲染的光彩夺目,姿态万千。
这座西北地区的城市,有着都市的繁华和喧嚣,也有着西北的简洁和粗犷。
麦冬站在路边等车,十寸黑色高跟裸靴,黑色丝袜,黑色貂绒大衣,黑色手包,红色打底裙,红色短卷发,斜刘海入鬓,特别是,这样的寒冬天气,居然带一副宽大的墨镜,多少有点另类,总不时有人多瞟几眼。
麦冬正在打电话。有出租车停下,司机下车靠在车门处问道:“去哪儿?”
麦冬抬手指指身边的行李箱,示意司机把行李箱放后备箱。正值下班高峰,到处都是车,只能慢慢往前挪。司机嘀咕说:“小城市也患上了大城市病,堵成这样。”
麦冬已打完电话,她扭头看了一眼司机,司机五十多岁了,有些谢顶。车载收音机里唱歌的声音滋滋啦啦,麦冬伸手关掉了,司机不满地扭头看了麦冬一眼,忍住没说话。
麦冬问:“师傅,你开出租车多少年了?”
司机说:“从开黑车算起到现在,二十多年吧。”
麦冬手指在腿上敲打着,她心里紧张时,总是会有这样的习惯动作。从小时候考试不会做题,到被老师叫上讲台对着全班同学说话,再到长大后心里有事,她都觉得紧张,麦冬说自己就是怯懦,从小到大。
沉默了一会儿,麦冬又问:“你开二十多年车了,应该大街小巷都很熟悉,是不是也认识很多人?”
司机说:“绝不吹牛,只要你说个地,我就能找到,至于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咱基本都知道,不过,好多都是我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我。”
麦冬说:“我打听个人,佳雪国际贸易的仇雪,你听说过么?”
司机有点奇怪的看了麦冬一眼,说:“仇雪谁不知道,佳雪的董事长,精明能干,独生女,老公是总经理,招赘入仇家。”
麦冬漫不经心地问:“她是独生女?我听说她有个弟弟,叫仇虎。”
司机说:“不是亲弟弟,仇雪舅舅的儿子,小时候过继给仇雪她妈的,不过,这小子不学好,年轻时打群架捅死了人,判了个过失致人死亡,判了18年。其实没住那么久,也就是不到十年就放出来了,家里有钱就是好吧。可惜,这小子无福,出狱也没几年就暴病死了,听说是因为玩女人太多了,掏空了身体,这也叫死有余辜啊,一辈子女人无数,有人说他玩过的女人能排一条街了,最小的那女孩听说才十四岁多点不到十五,丧良心呀,最后死在了女人手里,这就是报应。“
麦冬笑笑,没说话。到酒店门前,麦冬下车时,司机递过了一张名片,说:”如果需要车,打电话。“
麦冬迟疑了一下,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又问道:“许师傅,你知道佳雪公司下属的丝绸加工厂在哪儿么?”
司机说:“这个真知道,我家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就在那个丝绸加工厂,还是个小领导。”
麦冬笑笑,说:“那好,你帮我个忙,我想到那个厂看看,你先打声招呼,明天上午9点过来接我。”
夜晚的城市,灯火辉煌,从30楼望出去,半个城市都在眼前。麦冬一点点的辨认着,可是,10年时光,城市早已变了摸样,就如麦冬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清纯女大学生了。
站在淋浴下,温热的水滑过身体,麦冬轻轻抚着左手腕的疤痕。疤痕很难看,就像一条小蜈蚣,扭着红色的身体盘在手腕一样。十年了,麦冬不想再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个夏夜,不愿意去撕开藏在心底的伤痕。如果不是因为工作,如果不是公司总部决定和佳雪的合作,她想,这一生,她都不会到这座城市里,她都不想见到佳雪的任何一个人。
二
麦冬小时候是一个弃儿,七八岁时被村东头一对收废品的老夫妻收养。夫妻俩没有孩子,因为在小麦地边拣到的,又是冬天,便取名麦冬。
麦冬十七岁那年在县城上高中,俩老人下雪天骑三轮车回家时,因路滑连人带车摔到了深沟里,乡村公路本来就偏僻,又是下雪天,过往人少,被发现时俩人已经死去多时了。
麦冬一夜之间又成了孤儿,村里有人说她命硬,亲生父母不要她,现在又克死了养父母,是不祥之人。村里大人小孩都开始讨厌她,不和她说话。而麦冬自己从小不善言辞,也很少说话,开始自己捡拾废品养活自己,供自己上学,而她身体的隐疾,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麦冬安静地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正值寒假,学校里少了往日的热闹与喧嚣。道路两边的树枝光秃秃的,阳光斑驳洒在身上,寒风拂过脸颊,一阵悲凉从心底涌起,那些青葱时光的记忆,那些人,那些事,这么多年,麦冬刻意不去想起,不去回忆,可是此时此刻,她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如果,如果那年她不曾冲动,不曾不管不顾,或者她能放下别人的非议,安心完成学业,也许,现在的她会是另一种生活。那个藏在她心底的男孩,应该早已做了别人的夫,有了自己的孩子,过着自己的生活。可是,他会不会偶尔也想起她呢?
麦冬嘴角泛起一丝不以为然的笑,这座学校早已和她没有关系了,在十年前她被宣布开除的那天起。
迎面过来一个白发老者,麦冬一眼认出,是自己的老师,可是,能说什么呢?麦冬往路边走了两步,低眉垂眼,点了点头。
老者突然停下,看着麦冬。麦冬叫了声老师好。
老者瞟了一眼麦冬红色的头发,微微皱皱眉头,略带疑问说:“你是麦冬?”
麦冬愕然,十年了,老师居然认出了自己。老师笑笑,说:“那时,你很出名啊。”
麦冬有点不好意思,勉强笑了一下,张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老师说:“走吧,到我家坐坐,那时你还年轻,不懂事,不知道轻重,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头想想,你知道自己错了么?”
麦冬哽咽了,那些过往,那些伤痛,旁人如何能懂。不懂,是因为不在一个世界,不懂,又何必多说。
麦冬说:”对不起,老师,我还有事,改天再去拜访您和师母。“说完,麦冬落荒而逃。
坐在车上,突然就泪流满面。
三
天冬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他有些恼火,本来定在公司会议厅的谈判临时改到了酒店,而且说好的九点开始,直到十点了还是迟迟不见对方代表露面。
如果不是这几年丝绸厂的生意萧条,他才不会这么等着的。就算是帝都合资公司又怎么样,摆什么臭架子。听说对方的谈判代表是一个叫“朱莉”的女人,一个臭娘们,是不是故意迟到想惹怒自己呢?想到这儿,天冬提醒自己要淡定。
看见麦冬的那一刻,天冬愣住了,面前这个白色西装套裙,红色短发的干练女人,是朱莉,是麦冬?
麦冬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动作,说:“不好意思,临时有事迟到了,我是朱莉,负责本次谈判。”
麦冬有条不紊,针锋相对,甚至有点咄咄逼人。而天冬心不在焉,双方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对话,谈判无果,只能告一段落。
结束时,天冬不死心,问道:“朱莉女士是在本市上的大学吧?”
麦冬微笑了一下,说:“您认错人了,我没有上过大学。”
天冬尴尬的笑了一下,这时,一身黑色套装的仇雪进来,笑意盈盈,握住了麦冬的手,说:“麦冬,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为你接风洗尘,正好今晚公司有个酒会,请了不少业内人士,请你一定要参加。”
麦冬微笑着说:“好,一定到。”
酒会的人很多,天冬扫了一眼,便发现了麦冬,麦冬穿着酒红色的礼服,优雅得体。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过去打了招呼,麦冬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走开了。
天冬想了想,拿出手机打电话,一会儿,右铭进来了。
当右铭站在麦冬面前时,麦冬很是惊讶。她用手指指天冬,右铭点点头。
麦冬便笑了,说:“我和你说话,但是和他无关。”
右铭牵了麦冬的手,一边走一边说:“这么多年了,还是不原谅他。”
两个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麦冬轻轻摇着手中的红酒,然后一饮而尽,说:“如果你知道这些年我经历了什么,你也不会原谅。我只是想过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和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柴米油盐,生儿育女,就这么简单的愿望也被人毁了,如果换了你,你能原谅么?”
右铭拍拍麦冬的手,这才注意到她的左手腕用黑色丝巾挽成的玫瑰花下面,有一个护腕。
天冬一直远远地看着角落里的麦冬和右铭,心里突然很悲凉,当初上大学时,麦冬倔强开朗,虽然话不多,和他俩却很对脾气,三个人经常在一起!
他不埋怨麦冬的冷漠,只怪自己那时太荒唐。
四
麦冬自从上大学就一直在校外兼职养活自己,寒暑假也一直在学校。大三那年暑假,麦冬在佳雪的服装专卖店打工。那时的佳雪服装,就是本市的一面招牌,很多单位的工装都是在佳雪定做的。天冬经亲戚介绍到了佳雪公司总部,薪水是麦冬的一倍。
天冬就在那时认识了仇虎,仇虎那时出狱不到两年,被姐姐仇雪安排在总部挂了个闲职,每天也没具体工作,东转转西看看,领份工资。天冬俊朗白皙,能说会道,是仇雪身边的红人,仇虎对他自然也多亲近几分。
天冬闲暇时会去找麦冬聊天,仇虎也就认识了麦冬。公司里的人都知道,仇虎好色,凡是他看中的,总会想办法得到。麦冬算不上漂亮,却有与众不同的俏丽和冷傲,对仇虎三番五次的暗示毫不理会。
对麦冬的心思,天冬是知道的,她喜欢自己。麦冬善良淳朴,可是,他知道她的身世,他的家庭肯定不会同意,更重要的是,她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他一直把她当哥们。况且,仇雪有意无意的亲近,天冬心里也是明白的。虽然仇雪的老公也在公司,却经常出差,风传他们夫妻俩各自有相好,却互不干涉。
跟仇虎一起时间长了,仇虎出去找女人时也会给天冬找一个,第一次天冬还面红耳赤,后来便习惯了。所以当仇雪又一次握住他的手时,天冬理所当然地抱住了她。仇雪说其实女人比男人更喜欢更需要,只不过有的女人装正经,其实骨子里都是骚货。而对于仇虎这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的生活,天冬也觉得这样才算不辜负生命。所以,当仇虎说想要麦冬时,天冬一时脑热便答应了帮忙。
那天,天冬约了麦冬吃饭,一起喝了一些酒,不善饮酒的麦冬几杯后便觉得头晕,便要天冬送自己回宿舍。天冬说自己也头晕,就打电话叫仇虎过来。麦冬一直抓着天冬的衣服,不肯撒手。那一刻天冬后悔了,便一起上车说一定要亲自送麦冬回去,仇虎没说什么,却把他们拉到了自己的家。
天冬抱着昏睡的麦冬不肯下车,他央求仇虎放过麦冬。仇虎笑哈哈地说让天冬陪着麦冬一起到家里歇歇,说既然你这样在意这丫头,就算了,朋友妻不可欺嘛,她歇会儿就好了,再叫几个人来,咱哥几个继续喝。
天冬记得自己喝的并不多,只是很快就困了。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公司的集体宿舍里。他突然就想起了麦冬,当他跑去仇虎家时,大门紧锁。他又跑去麦冬宿舍,也是空无一人。
当他去上班时,听说了一件事,仇虎被人刺伤住在了医院。
天冬跑到了医院,仇虎肩膀处已经被包扎好了,坐在床上若无其事的和人说笑。看见天冬,仇虎招手让他过来,在他耳边说:“那小妞还是个雏儿,就是特么性子太烈,不过也让我收拾了,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这妞你不能要,她居然没有乳头,也算残疾人吧,以后能不能生孩子还不知道呢?”
天冬突然不知道怎么办?他问:“她人呢?”
仇虎旁边有人说她把虎哥扎伤了,自己也受伤了,不知道跑哪儿了?妈的,一个残疾人性子还这么烈。
几天之后开学了,麦冬没有报到,然后学校宣布麦冬由于在校外打架斗殴,刺伤他人,影响甚坏,被开除学籍。而她的隐疾,也被很多人知道了,一度是同学和公司同事的饭后谈资。
这些年,麦冬杳无音讯,但她就像是一枚刺青,深深刻在天冬的心上。他一直被噩梦缠着,总是梦见麦冬满脸是血冲他走来。
右铭已经陪着麦冬见过几个人,早有人得到消息,麦冬是来寻丝绸加工商的,加工的商品出口欧洲各国,这对于暂时萧条的丝绸加工企业来说,无疑是块肥肉。但是麦冬一直和右铭在一起,右铭毕业后考去了税务局工作,别人自然不好抢他的话。
天冬远远看着,麦冬穿的低领礼服,想必隐疾已经治愈,天冬想给她道歉,有许多话想问她想和她说,可是,她却不认他。
右铭拉麦冬跳舞,麦冬的头轻轻偎在右铭胸口。十年了,她变了,妩媚优雅,甚至有那么一点点风骚,她恰到好处地撩拨着右铭,又恰到好处地收敛着自己的心情。
天冬突然觉得胸口堵的慌,这些年,他也多方打听,却始终没有消息,他一度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而现在,她就在眼前,却如隔天涯。
五
第二次谈判定在了一周后,时间是麦冬定的。仇雪说麦冬和其他厂家也有联系,一定要想办法知道其他厂家的报价,和麦冬的底价。
右铭一有空就陪着麦冬,天冬看着他陪她笑,陪她闹,陪她吃饭,陪她走路。而他,只是看着,只能看着。她不原谅他,也不给机会让他说句“对不起”。
麦冬是公司的培训总监,从不涉及业务,所以当接到负责和佳雪谈判的通知时,很是意外。本来以为是因为自己在这座城市上过学,当看到天冬时,她才突然明白。同时她也明白,她在这座城市的以前和现在,所有信息都在总部某人掌握中。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