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这样，我也不像在忏悔。因为我右手中，还紧握着一把匕首，已深深地插进了岩缝里。看上去，我更像一个在仇视世界的孤儿。正高高举起左手，想狠抽世界一巴掌。虽然我并不想这么做，可为了苟且偷生，我又只能做出这么坚忍的选择。我要撒尿了，怎么办？那就尿呗，我想，舔了那么多冰水，亏你还好意思说得出来。你若不尿它个三五分钟，我看不起你。好在这会儿，我并不是闹肚子，想要拉稀。我想，我还是应该感到庆幸才是，也得感谢我的肠胃，没在这时，给我丢脸。那还等什么呢，尿完接着喝啊。于是，我就尿了，尿得无比欢乐。我想，反正从一出生开始，我就在不断地尿床，也不差这一回了。毕竟这一回，我尿得非常高傲。我想，就算拿破仑在世的时候，他也应该没有站在这么危险的悬崖上，尿湿过裤裆吧？还有丘吉尔，他应该也没这么干过。因为他很绅士。我想，说不定，他在尿尿的时候，都懒得用手去扶住他的鸡巴。或许，堂吉诃德会这么干，但那个傻蛋，我猜想，他只会对着风车尿尿。然后对准身旁的长矛，与它比划一下长短。
　　 我一边舔着冰水，一边尿尿。我脸上的笑，足以证明，我不知廉耻了。我正在成为一头野兽，拥有强悍的生存能力，我想，如果我不是主动放弃生命，或是我眼前的冰柱没了，我至少还能坚持一年。即便这很夸张，有点像吹牛，但我又不想用三两天的消极情绪，来判定自己的希望死刑。如果真是那样想，我相信我一定熬不过今晚的。所以，我不断在内心深处，强迫自己，教唆自己，我还能坚持一年！也许会更久一些，甚至是一百年以后，我还悬挂在这陡峭的崖壁上，我的头发都白了，外星人也来了，见我没死，还目露精光，全身衣物都被风化完了，只剩下赤裸的干瘪皮囊。或许，我剩下的也不止这些，说不定，我还有一种背向太阳的精神。等到那一刻，我相信，那帮外星孙子，他们一定会善待我的。因为那时，相信这群外星人，会惊讶地认为，没想到人类史上，还有这么一只顽强的蠢货，在面壁思过呢。如果真等到了那天，我想，我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转过脸去，告诉它们，“你大爷的！”
　　 我喊出来了。喊完这一句，我感到浑身舒坦。听着峡谷的回音，我又觉得浑身充满了野性。于是我又接连不断地喊着，回音一落，我接着再喊。等到实在口干舌燥了，我就会停下来，舔一舔冰柱。然后，接着呐喊。虽然我始终没有等到哪一个大爷，突然跑出来，回唱一句，“孙子哎，你在哪里呀？”可我就是觉得舒服。后来，我终于喊累了，我就停下来，借着柔和的强光，很痴迷地看着眼前的雪莲。不，是他的女儿。真美，可能是气温上升了，我居然嗅到了她的香味儿，还是那种醉人的味道。我忘不掉，也不敢忘。我本能地亲吻了她一下，又接连亲吻了她的花瓣和花蕊。可我又觉得那样太俗，太粗俗。于是我又调整好状态，一次又一次，凑上去，亲她。就连我脸上的笑，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变化，变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认不清自己了。虽然我眼前没有镜子，但我能感受到，我的吻，已达到了融化一切的境界。或许，这也不能称之为境界。我想，如果是境界的话，那还是有高低之分的。那就这么说吧，我的吻，应该是这人世间，最柔情的吻。即便我自己听了都觉得肉麻，但我是一个强者，我应该有另一面，毕竟我有沸腾的血液。可我又要控制住这股血液的沸腾，还要尽量抑制住我欲望的滋生。我应该保持单纯，我想，我的吻，只能仅仅传递一种深情，不应该有任何瑕疵。当然，就算有，也是容许的。我想，如果在这种窘况下，我的生殖器，还能翘起来，顶着崖壁，想干倒它。我想，那我真就天下无敌了。可有个屁用，我能操翻大地吗？哈哈哈哈，我还真是个奇葩。
　　 我笑出来了。但天也黑了。所以，我又只能以无数句“你大爷的”，来回应这个渐黑的夜。虽然我也很想换句问候语，向火红的天边，道无数句晚安。但我想，还有一整年呢，急什么，先练好这句再说吧。你这个笨蛋。总是猴急猴急。反正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语言，我想，我满脑子都是丰富的词汇。即便再喊上它个三五年的，我相信，我每天也都不带重复的。
　　 这一晚，我喊了3658句，声音由高至低，到最后，只在耳边回响。当然了，除了在第2001次和第3001次的时候，我感到枯燥，舔了冰柱，也轻轻吹响了两首动听的夜曲。剩下的时间，我还是战胜了枯燥的。而且为了证明自己非常强悍，我又战胜了瞌睡。可为了保持体力，我偷懒了，约么着，由最开始的每分钟十次，下降到了每分钟三至六次。后来，我把自己都喊成大爷了，因为我的眼睛红了，像被烈火在烧灼。我只好停下来。也可能是天又亮了，我需要洗把脸，梳梳头，再次整理好心情，迎接美好的一天。因为昨晚我打算好了，今儿个上半天，我会接着练习亲吻。等到下半天的时候，我还会偷学着唱歌，虽然我暂时还没想好歌词，要唱哪一首歌？但我想，这样也好，实在想不起来，那我就自创一首，或两首，或许三首也行。但最好我能记住，不要等到明天下午的时候，我又得重新开始。毕竟，创作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而我现在又不愿意太费脑筋，思考我原本就不在行的事情。
　　 我按照自己的计划，又度过了愉快的一天。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我忽然看到天空中，飘来了一架直升机。这个混蛋，越飞越近，它吵杂的声音，严重扰乱了我的歌声。虽然我很喜欢，但也有些沮丧。毕竟，我他妈的，方才找到唱歌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吻别呢，你们就来了，我爱你们。
　　
　　
　　 9
　　 我从医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或许也是好几天以后的下午。反正我睡着了，已经抹去了那一小段，我永远也回忆不起来的记忆。好在我一睁眼，就看到他女儿站在我面前。我美丽的雪莲花，她居然活了。我想，这难道是现实吗？我急忙坐起身来，用很不可思议地目光，盯着她的俊脸，尤其是她性感的嘴唇。我记得，她的唇，有一股甜味儿。虽然我不敢冲上去吻她，但我就想这么盯着她看。虽然她没有哭，没有像我想象得那样，因为失去了父亲，而泣不成声。或许，在我睡着以后，她早就哭过上百次了吧。我想，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吧。所以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却仍没有忘记，要抛给我一个好看的微笑。
　　 我很感动，也很内疚。我想，如果她知道是我踩死了她的父亲，虽然我并没有踩死他，可他也是在我疯狂地跺碎了他的头皮以后，才放弃了生存的信念。好在她没有问我这些，有关于她父亲生前的话。而是坐到我床边，将一本崭新的杂志，递到我面前，笑着说，“你真勇敢。你现在已经是两家上市公司最大的股东了，恭喜你。”我偷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儿，很享受地从她手里接过杂志，看向封面内容，只见上面豁然写道：他是强者，单凭一把匕首，就在悬崖上，悬挂了两天两夜。它强悍的活了下来，这是一种伟大的精神力量，是一种不死的决心。
　　 我突然觉得好笑。尤其是那张配图，居然完完整整地保留了我的原貌。我想，现在的救援人员，也真他妈的淡定，干啥都得保留现场。只见我悬在半空，胸腔紧贴着崖壁，背向世界，两条裤腿都尿湿了。还有我身前的那根冰柱，长得像圣女，却被我侮辱了，因为我在她的裆部，舔下了好一个大坑。虽然我左手的食指与中指，为了配合拍照留念，还勉强摆出一个扭曲的‘V’字。但我怎么看去，都像是一个被吓尿了裤裆的胆小鬼。即便我也承认，我是强者，但这也太诋毁我的形象了。毕竟，我现在已经是两家上市公司的大股东了。好在我身前是冰柱。所以我想，我应该还不至于，被人联想到，我内心的羞耻。她似乎也看穿了我的心思，于是她突然问道，“当时……你羞吗？”羞？这个问题，倒是问得很有内涵。我想，如果我直接回答她，我很害羞，以我现在的身份，或许会少了一种神秘的色彩。于是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用非常含糊的姿态回答了她。
　　 她不再追问我什么了，而是走到窗前，看向远处的落日。我想，她应该是在想念她的父亲吧。我也有点想他了，也有点感觉对不起他。我应该让他带着尊严死去，也应该控制好自己愤怒的情绪，可以辱骂他，也可以像他羞辱我一样，去回敬他。但我不应该踏践他的头颅，或是他的尊严，让他带着一种无奈地笑，坠入悬崖。我有些后悔了，不管他曾经对我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他了。因为，在我生命垂危的时刻，是他教会了我成长。虽然他很可恶，想让我主动放弃生存的信念。但从我与他踏入这段冒险的历程开始，似乎他一直都在教导我。有无声的教诲，也有有声地批判。虽然最后……不对，既然他想活下来，又为什么会放弃生命呢？为什么不拉着我，陪他一起去死呢？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问题出现？难道我是被命运折磨傻了吗？我禁不住掐掐自己的脸，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在指尖触摸我肌肤的一刻，我知道，这不是幻觉。可我又想不起来，有哪一个环节，发生了疑问。可能是我生性愚钝、又生性多疑吧，我想，应该是的，毕竟这世上，永远没有十全十美的强者。就像他，他也做不到十全十美，他所驾驭的一切，也需要有十来个顶尖的职业经理人，来替他完成。我想，我以后会比他更强的，至少我不需要十个人来协助我，打理他这么大的盘子。我只需要五个，甚至更少，我自信我能做到。我想。
　　 “谢谢你陪我父亲，走完最后一程。”她说。
　　 说完，她转向我，却没有感激。她的泪水，也终于流下来了。我却茫然了。我想，她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还带了一层别的意思？有点先知先觉的感觉。难道她父亲有录音吗？也不对啊，如果有录音，那她一定会恨死我的。尤其在我疯狂地踩踏她父亲的头颅，一遍又一遍，让他去死的时候。如果她听到了这段录音，她还能沉得住气吗，还能感激我吗？当然了，如果我猜对了，她还能这么善待我的话，我想，那就是她有病，或是我疯了。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用疑心重重地目光，看向她。我很想也不想知道答案。可她走过来，将手机递到我面前，打开一份简短的邮件。我低头查看，只见发送日期，是我与她父亲踏入险峰的第二天。是一份人为设定好的延迟发送邮件。原来是他有病，早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他很孤独，还有点抑郁，想选择一处空寂的地方，结束自己完美的一生。但在这之前，他需要干两件事，就想最后一次，征服一座高山；也想尝试着，去改变一个年轻人的人生观点。
　　 我嚎啕大哭，很羞，不想再回想之前的画面。也许雪崩以后的画面，全是命中安排好的。就像他说的那样，“你得感谢命运，是它安排了这场精彩的演出。”但我怎能忍心去回想，在那么危急的时刻，他还能临危不乱，拯救了我这个弱者的灵魂。而我，却踏践了他的尊严，让这个伟大的强者，带着我迟来的感悟，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说，“是我害死了他！死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啊！”可她不管我，她只是把我搂在怀里，紧紧地抱住我的脏头，把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上，尽量给我安慰。可她越是这么做，我越发控制不住内心的审判。我想，或许他该死，但他不应该死在那个孤独的峡谷，他应该死在我所躺在的这张柔软的病床上，带着尊严死去。
　　 我恨自己。但我又不知道该如何悔恨。我很想告诉她，我不应该踩踏他的头颅。或是他的尊严。可我没有机会了，因为门外，已冲进来好大一群记者。她急忙松开我，双手环胸，冷冷地站在一边，只字不发，任由我无情地接受采访。我更不敢说话，因为从她眼里，我看到了一种有情的冷漠。可我越不说话，这群记者，就越来劲，似乎不撬开我嘴，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很想她能替我把这些讨厌的家伙，统统撵出病房。但她走了，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然后，我左顾右盼，突然看见我枕头下方，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踩过我父亲的脑袋，是为了求生吗？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我的心，瞬间跌落了谷底。我想，既然如此，那刚才，她又为什么要给我安慰呢？难道她是为了，还给我这温柔的一刀吗？难道这些记者，也是她叫来的吗？应该是，我想。那就不要再掩藏事实了。与其带着一种无尽的谴责，泅渡一生，还不如光明磊落的道出实情，把内心最羞耻的一面，彻底曝光。
　　
　　
　　 10
　　 我向媒体还原了事实，还以一个弱者的姿态，向他们道歉。不，是以一个强者的姿态，站起来，向他们鞠躬。因为我很坦然了。虽然最后，没有任何一个人，接受了我的歉意。但至少，有一点，很值得我感动。因为在离开病房以前，他们轻轻地给我拉上了房门。也许，在他们看来，无论我犯下了多大的罪恶，至少现在的我，还是一个病人，也应该得到应有的关怀。人性是善良的，我想，我看到了，我应该感激他们。
　　 可我只能感激他们一秒。因为当天晚上，他们就曝光了我，而且还是头版头条。但内容变了，是这么说地：他是一个弱者，为了活下来，他踩死了一个强悍的巨人，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在被搜救人员找到时，他才假装用匕首，插入岩缝，抛掉命运的绳索，伪装自己，博得了一次华丽的转身，成为了两家上市企业最大的股东。他还骗取了巨人的女儿，从此拥有了完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