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花开的声音 (小说)
1
戚喜宝要到群英高中英语组实习,群英是他的母校,在校学生4659人,教师平均28岁,英语组29位老师,26位是女老师。
他妈妈说要他在教师里找个女朋友,他已经25岁了,在这个小县城,就快是老男人了。
戚喜宝还没进门就听到挂着高一英语组牌子的那个房间,房顶快被喧闹声抬起来了,一进门差点儿被英语组的强大“电力”给迫击出办公室门外。
一间不到七、八平方米的高一英语组办公室里,围坐着七位不到三十岁的女老师,另两位年龄在五十岁上下,气质超好,也是女老师,在七、八平米的空间里,与九位女老师相处,戚喜宝真难把她们当老师,她们就是一群生鲜活泼的女人,处身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那种来自异性的冲击力,使他想到“迫击”这个词,他感到要不是有王老师在,自己会被生煎了。
他站在进门的地方不能动弹,王老师背对着门坐,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个像得了大便宜似的娃娃头,抖着嗓子笑着说:“嘻嘻,这个单选,满分,总算出个满分。”娃娃头坐在王老师旁边儿。
娃娃头的笑声还没结束,早有几双眼睛朝娃娃头那里望一下,立即收回目光,手却一直不停地哗哗地翻试卷,笔唰唰唰地划着分数,有的目光里是羡慕,有的是嫉妒,有的是不厌烦。
娃娃头的笑声一结束,那位年纪最大的柔声说:“稳稳,不错呀。”
戚喜宝吓了一跳,咋还有叫这名的,到底是哪个wen啊,肯定不可能是吻了,女孩儿,竟然就wenwen,读出来多像“吻吻”,真受不了。
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立即闷声说道:“完型又掉坑里了,一个雷也没挖到。”还是哗哗啦啦的改卷声,她又调侃道:“掉坑里了,没被雷炸到就不错了。”
一个打扮得最时尚的中音,从试卷堆里抬起头,拖着腔儿接话道:“哎,运气真差,瞎选,凭老天赏也不值得零分呀,是吧,余老师。”
戚喜宝想要是他,或者将来他孩儿的卷子落在她们手里,听到这样的评价,他该怎么想呀。
余老师粗着嗓子回话道:“李姚瑶,我这个是天才,哎,你们都没见过的,听说过吗,15个ABCD四选一,人家还能整出个零分,还精英班里的呢,都不知道是乍混进来的。”
戚喜宝想起来了,余老师,余平,就是那个每年学校文艺汇演上,都唱歌跳舞的那位老师,脸跟范冰冰有点儿像,她唱歌的声音一点儿也不粗。
她们说话时,戚喜宝提醒自己要尽快记住她们的名字。
李姚瑶拖着腔儿说:“奇葩。”
王老师把笔稍稍往桌上一丢,十指稍稍相扣,放在两条大腿上,抬起头,稍微含着胸,姿势有点儿像个小老头儿,对着余老师问道:“是没选吧?”戚喜宝朝王老师跟前走近些。
余老师说:“没选的见多了,早习以为常了,但没见过选了一个也不中的,开了眼了。”
余老师语速快而清晰,王老师立马拿起笔改起卷子来。
余老师见了戚喜宝,想说什么,却听李姚瑶慢悠悠地拖着腔儿对余老师说:“好了,余老师,你够有面儿的了,人家啥不会还给你选,只是人家运气差嘛。我都羡慕你,你说你多有面儿呀,那样的学生,要是为他自己,打死他他都不会动笔的哟。”说着,斜着眼睛对余老师笑笑,一斜眼更显得她白眼珠多,黑眼珠少。
余老师对她笑笑,正要跟戚喜宝打招呼,立即响起一个低沉沉的恨恨的声音“二卷零分又一个”,她的肤色最黑,话音刚落又恨恨地低沉沉地说:“又一个二卷零分的,你说你能咋办他,人家就是一个字儿也不给你写。”
余老师调侃道:“写字不得分,要写单词才得分,汉语叫字,英语叫单词,咱作文要求,要说写100单词左右,不能说写100字左右,不然学生钻你空儿,交上100个汉字作文让你给分,你怎么办。”
余老师的语速还是快而清晰,一气呵成,戚喜宝心里盘算着,要是他,即使心里有这些话,要说出她这样的水平,可能他也得打个15分钟的稿,余老师稿也不带打的,前后用了不到10秒钟,像竹筒倒豆子。
戚喜宝心里想,像她这样的语速,那精英班的学生天天听她的课,想必那学生也了得。
余老师的话音一落,一个声音像水浇进热油锅里,又好像被热油烫着了似的叫道:“哎哟喂,咱有那样看重分儿的学生孩儿吗,要有,我送分给他,咱们哪儿有那大面子哟。”
大家对她这样的反应竟然没反应。说话者对大家的不反应也没反应,好像是她刚刚梦游回来。戚喜宝每次见他妈往油锅里倒菜什么的,都要趔好远。
戚喜宝正想跟王老师打招呼,不然人家该以为他是傻子了,干站这么久,这时又听到最黑的那位用中音偏低一些的声音说:“嗯,余老师讲的有道理,对学生就该表达严谨。”她肤色黑,脸虽不见红,但能看出很热,她不好意思地急速地眨着眼,脸上挂着笑。
办公室里长相最不起眼的,就是刚才她说话大家都没反应的那位了,她坐在年龄最大的老师旁,王老师的对面,她的面相是最年轻的,如果坐在教室里,不认识她的人,肯定以为她是学生。
她的长相最具本地人特色,扁平脸,当地人叫做锅盖脸,五官都小,长得也分散,头发、眉毛都泛着枯黄色,睫毛稀松、色浅,几乎看不出,她的下巴却很别致,圆圆的,下巴底部略尖,最可人的是下巴上那两个半球型的突起,肉乎乎的,像小猫爪子里的肉垫儿,粉嫰可爱,另外,她的身材相当匀称苗条,也是本地女子的优秀体征。
戚喜宝正要叫王老师,余老师说:“组长,有人找。”
王老师转身一见到戚喜宝,二话没说,递给他一张答案,拉出他桌下的一条凳子,让戚喜宝跟着一起给试卷打分,戚喜宝感到这样也好,他可以慢慢地平静下来,好像在风暴中心,反倒不那么晕了。
戚喜宝告诉自己以后得改口叫组长,不能再叫王老师了。
原来昨天是周日,按戚喜宝在这里上学的做法,每周日晚上是英语周周练,周一要评讲试卷,看来这里是校规依旧哈,他纳闷自己咋把这事儿给忘了哩。
过了一阵子,王老师的试卷改完了。
再看一看办公室,余老师在电脑上整着什么,有两个女老师,头发稍微有点儿乱,前额的头发用笔帽固定住,都在尽快地改着试卷,他差点儿笑出声儿来:毛主席革命时提倡女性不爱红装爱武装,他们这里的女老师,不爱花发夹,爱笔帽。
有的人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大概是分数统计,那个肤色最黑的用笔在纸上来回点着,像是数着及格的人数,数了几遍后才问:“余老师,多少及格的呀?”她问得理所当然,不卑不亢。
只见余平的脸沉了一下,随后用升调说:“我把试卷的答案整成电子版的了,欢迎盗版哈。”
大家一听高兴坏了,像一群小蜜蜂,纷纷飞向余老师,像小孩子讨要糖果一样兴奋,七嘴八舌地说:“我要,我要。”最黑的没动,组长也没动,过了几秒,组长说:“余老师,也给我拷一份儿吧。”
余平对大家说:“好的,U盘搁在这儿哈,一个个的都会有的。”说着叫道:“李姚瑶,秦稳稳,钱姣姣,好了。”几个人欢喜地取回,一会儿其他的全好了,最黑的那位走到余老师面前,说:“我也拷一份吧。”像是给余老师面子似的,然后,脸上堆着笑意说:“余老师,肯定都及格了吧。”
余平有些气恼地说:“哎哟,都及格了又怎么样呢,精英班,这题,要搁一高二高三高,连人家普通班的也不如。”
黑肤色的道:“搁咱们这儿好就行了。”
李姚瑶不满地说:“沈周露,这就是个平时考试,正式考试才算绩效奖的。”
沈周露快速地眨着僵硬的双眼皮,挤出一些笑在脸上,稍显不快地说:“我就是问问。”说着沈周露拿着拷好的U盘,已回到自己位上。
哇,沈周露走路好稳呀,她的脚步像带着回声,不知怎么的,戚喜宝想起“掷地有声”这个词。
组长关切地问:“小沈,你班及格多少呀?”
沈周露柔媚一笑,然后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说:“一个班40多。”她柔媚的笑与她身体僵硬的线条构成很大的反差。
沈周露的话激起轩然大波。
组长待稍静一点儿,用他惯有的慢悠悠的男中音问道:“另一个班呢?”
组长的声音很亲切,像吃了蜜糖。
沈周露用低音含糊地道:“50多。”她说得有些不情愿,透出少许被打扰的怒意。
众人唏嘘不已。
组长脸上绽开笑容:“呀,不错呀,普通班比重点班还厉害呀,我这俩重点班,有一个还不如你呢。”说着看看余平。
余平一听沈周露的成绩,脸就难看了,组长朝她看过去时,她脸色更难看:“真恶心,监考不严还考,有啥意义。”
李姚瑶说:“有的就坐监自盗。”
组长一听就腾儿腾儿地笑起来,那声音就像是故意在吐泡泡儿,然后,待笑声减速后,一边敛起笑,一边说:“是监守自盗,”说着转脸朝着余平:“是吧,余老师。”
余平像侧着脸往滚水锅里甩着面块儿似的说:“咱该多向语文老师学学,咬文嚼字。”说着,冲着李姚瑶挤挤眼。
沈周露正色道:“我自己监考的那个班考得好些,另一个班我不知道。”说着换一种不耐烦的口气说:“哎,赶紧,以后考试,不论大小,全都叉班考算了,卷混在一起改,公平。”
看着大家改卷都接近尾声,李姚瑶柔媚地压低声对余老师说:“哎,本来昨晚想让我老公帮我改的,结果,他喝多了,没改完,一会要上课了,怎么办呀,要不把第二节课那个班的卷子放在第一节课班里,让学生帮改一下。”
余老师说:“拿来呀,咱已经完事了,正愁没事儿,拿来吧。”
李姚瑶柔媚依旧地笑道:“好啊,你帮我改这些,好吧?作文改完了,就选择题了。”说着带着没改的试卷飞奔到余平面前,将小部分朝余平递过去,余平不接,李姚瑶红了脸,大家以为余平嫌多,快上课了,本来也多,李姚瑶正不好意思着呢,余平却同时伸出两只手,去接李姚瑶两只手里的试卷,大家都吃惊地不动了,李姚瑶的柔媚跟她的身子和语调很协调。
余老师抬起手腕儿,看一眼小巧的金黄色的手表说:“现在7点30,还有10分钟,你这里有30份吧,我全包了,上课前给你。”
大家都大睁着两眼,说不出话来,只见余平呼呼翻着,头像探头儿,眼像扫描仪,物我两忘,连阅卷带总分,几乎不到5秒钟一份。
年龄最大的说:“全国五一劳动能手大赛,也不过这样。”
大家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试卷,低头备讲,偶尔抬起眼笑笑,欣赏地望着余老师,不一会儿的功夫,余平说:“李姚瑶。”李姚瑶早已乖顺无比地待立在余平身边儿,余平见李姚瑶有些不安就用升调说:“再看看有没有算错的。”李姚瑶不好意思起来,那个娃娃头,真随手拿起几份试卷,审起来,不一会儿叹服地说:“对,没错儿。”
李姚瑶这才安然,随即笑道,像是对娃娃头说:“余老师办事,你尽管放心嘞。”一边说,一边又细细地好像不经意似看了几眼卷子,很快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她像在展示一件件宝贝似地举着试卷让大家看,只见卷整整齐齐的,连总分的字号和位置都整齐划一,李姚瑶欢喜地说:“余老师,哼,你想想吧,是余老师唉。”
戚喜宝想起“眼见为实”这个词,他今天目睹了这样的改卷高手,心里生起更多的敬意。
年纪最大的那位说:“我要一个小时才能改完这些。”
余平笑着友好地说:“吴老师,谦虚。”
2
按群英的校规,前三个月要跟组长实习,然后才能正式上课,英语组的组长是王老师,教过戚喜宝,戚喜宝实习那天是2011年3月21日,星期一。群英传统是周二、四、六英语早自习,早自习6点开始,5点55前教师要入班,英语组一星期有三次早自习,戚喜宝猜想没早自习,英语组的人可能会多睡一会儿,补个觉吧。
都说女人多的地方电压高,戚喜宝想把心绪调整好,第一节7点50上课,7点40预备,他计划早上7点19分,踩着时间点儿走进英语组,这样能比他们早到21分钟,足够稳定情绪了。
他之所以选择7点19分,是因为7:19,谐音寓意妻子长久,那天,他真的提前了21分钟,没想到还是没英语组的人到得早。
3
终于,办公室里静下来了,先前哗哗啦啦翻来覆去的试卷,此刻如清点整理过的人民币,静静地码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戚喜宝看到这样的试卷会想起人民币。
组长清一下嗓子说:“这是来实习的小戚。”戚喜宝也清了清嗓子,还没开始自我介绍,女老师们就嘻嘻地笑起来,不过声音很低,嘻笑的时间也不长。
娃娃头还在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说:“我们以为是组长的课代表呢。”
李姚瑶翻了翻眼白儿说:“我以为是组长的弟弟。”
组长用带笑的腔儿调说:“是咱校第一届的学生,我以前教过他。”
组长示意戚喜宝赶紧接着。
这介绍与戚喜宝想像的不一样,他只好简单一些,他抿着嘴,压下小舌,可着劲儿地顶开嗓子眼儿,暗暗地清一下嗓子,努力定住抖动的手、腿部的肌肉和喉咙,自我介绍道:
拜读佳作,很有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