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一纸书信的温暖(散文)
“老胡!有你的挂号!”
好喜欢听到自行车铃声和邮递员的呼喊。那汉子声音虽然有些嘶哑,我偏就感觉悦耳,动听。忙不迭地出门,莶字,收信。拆开,阅读。心里那个乐,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那个年代还没有手机这玩意,也没听说过什么电脑,什么网。就连那抓着把手嗡呀嗡呀转半天的电话机,也只是在政府机关和企业有数的几个办公室才见得着。谁家里有事,或同学朋友间互相交流得全靠书信来往。
那个年代,邮递员的职业非常受人尊敬。他们骑着自行车,摇着铃铛在县城里走街串巷,把老百姓之间的亲情友情串连起来。那绿色制服胸牌上画着的图案,怎么看也觉得像一只信鸽。
十二岁那年,我上初中了。成了家里文化最高的人,左邻右舍全当我是个“知识分子”似的。父母要给老家的亲人们捎几句话问候时,写信这事就成了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亲人们回信了,父母也老叫我读给他们听。按说乡下老家也不是太远,大概因为是农村的缘故吧,一封信慢悠悠送达家里时,十天半个月也就过去了。那时最搞笑的要数我写恋爱信,父亲有一个徒弟,快三十岁了别人才给他介绍了一位农村姑娘。县城离那姑娘乡下家中不过四十里地,互相联系却全靠书信。或许是那徒弟担心自己那点可怜的文化摆上信纸会砸了他的好事吧,每次写信都找我代劳。我还是知道那种信该称着“情书”的,十二岁的孩子,对男女调情的事我可是一窍不通。但迫于父亲这位师傅的压力,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替他写。唯一让人开心的是,每次那徒弟来求我时,总会买些糖果饼干之类零食来行贿。对大人间那些不痛不痒的话其实我一点也不感兴趣,倒是因为每次的信都要经过我的手,让我对信封上那些花花绿绿的邮票十分喜爱。我的集邮爱好,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正儿八经为自己写信收信,还是在高中毕业参加工作以后。毕业了,一个班四十几号人分道扬镳。上大学的不多,参军去了几个,城里的都安排了工作,农村同学大部分回了乡下。同学中有的从初中开始就认识了,更何况高中那三年,大姑娘小伙子正处在青春期阶段,头恼里想的事情多了,对友情或是感情那种微妙的玩意儿变得十分在意。几年相处,一下子又各奔东西,写封信或探探虚实,或抒发些想念之情,或找个话题投机的诉诉衷肠,也就顺理成章了。那时我的信很多,到北京上大学的同学说不小心把近视眼镜弄坏了,我就从当月十八块的学徒工资中抽出十元给他寄去。到乡下做教师的同学夜晚寂寞无聊,我就陪他在信中吹个天花乱坠。还有不少回乡下当了农民的,我会在信中说农村高中生稀缺,锄头把子也不会老让你握着的。那时因为与同学之间经常通信,正好让我从刚进工厂那种单调枯燥的生活中享受了快乐。一段时间下来,我基本掌握了不同地域信件往来的时间周期。曾经一段时间,我把同学的来信按时段装订在一起,闲时翻出来看看,竟会有那种仍然坐在教室的感觉。几年后,大家先后成家了,书信往来也少了,偶而的同学聚会便成了时髦,可当年靠书信联络的乐趣仍留在彼此心中。
到六十年代中期,给妹妹写信成了一种责任。母亲去世了,大妹一个人下放到了外县的农村。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还是撒娇的年龄呢,一个人离家独处,我这当兄长的怎么想着都不安心。于是定时会给妹妹写封信,分享些她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从十几元的工资中每月抽出五元寄去,让妹妹有种母亲不在了家还在的感觉。多少年后,妹妹还一直保留着我给她的信。说是这些信伴随她度过了那些孤独无助的日子,她怎么也舍不得扔掉。
在省城的岳父岳母一生生养了七个子女,妻是老大,也是唯一一个远离父母到偏僻山区工作的女儿。父母对子女的那份牵挂,我是在自己孩子远赴异国他乡工作后才深有感触的。现在想来,岳父岳母在世时我按时去信问候还真是做对。妻是工程技术人员,出差和在工地施工的日子多,写信变成了我的任务。每月十二号发工资,我们会抽出五分之一汇给岳父岳母作生活费,不管再忙也会同时寄出问候信。知道老人对子女的关爱细致入微,我给他们的信一定会份量很足,心里想着老人捧着信纸反复阅读的那种喜悦,我便心安理得了。岳母知道我爱集邮,我去信贴的那些邮票她都会小心地剪下来又回寄给我。
到孩子去上大学了,盼望他来信的那种心情十分迫切。每次,妻都会把他的信逐字逐句细品,老想着从中间捕捉一些什么信息。二十上下的一个大小伙子,在父母心中还只是个孩子。儿子也十分了解他母亲的心情,每一封信,他都会写到翻页再翻页。字里行间,尽是些令人开心的话语。省城到县城不是太远,但来来回回去信与回信之间总得在半个月左右。每月两封信慢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这一坚持便是四年。假期孩子回家,都会带回我寄去的那一叠子信封,知道老父亲爱好集邮,每封信的拆封他都十分仔细,从不胡乱撕口,一枚枚实寄封保存得极好。
收得最多的,要数那些集邮朋友的来信。那些信,贴邮票盖邮戳都十分讲究。每封信背后都记录了一个故事,承载着一份友情。在我们家两大纸箱子的信封中,有三枚已有些许黄斑的信封,上面贴着三枚五十二年前建国十五周年的纪念邮票,盖的是当天的纪念邮戳。睹物思情思景,我彷佛见到寄信人四处寻找能买到这套邮票的邮局,又排队销纪念日戳的情景。看着信封上那工整的毛笔小楷,感激之情便由然而生。还有一枚三十年前从福建寄出的贴有生肖兔年邮票,销有兔年邮票发行首日纪念戳的信封。它背后所记录的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某日下班回家,见到自家的窗台上放着两瓶白酒,两瓶红酒。正纳闷呢,邻居告诉我说是一位大高个男人送来的,他自我介绍说姓陈,是福建女排的主教练,正带队在这里参加比赛。还一再声明没送错地方,他就是找我的。我可极少与体育界人士打交道的,何况远隔千里之外。打听到当晚的比赛队正好有福建队,我于是去了体育馆。我对看球兴趣其实不大,想见识一下这位素味平生的教练是真。到后来才明白,原来这位先生是位集邮迷。带领队员在体育馆熟悉场地时,硬缠着馆长要他给介绍集邮朋友。巧在馆长又是我的同学,于是教练打听了许久竟寻上家门来了。我第二天再去时,带给了他喜欢的八十年前发行的黄兴的邮票,还送给他有韶山日戳的毛主席邮票实寄封,以及有花明楼日戳的刘少奇邮票实寄封。从这以后,福建和湖南间的书信就开始常来常往了。
那一大堆信封中,还有盖着红色三角形邮戳的,那是军人朋友的免邮资信件。那信封上一堆繁体字的,是香港台湾的来信。还有些写着洋码字的来自海外。其实寄信的人有多半我从未谋面,有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不得而知。这种交流,丰富了我的集邮藏品,长了见识,交了朋友,也充实了我的业余文化生活。因为我的信件较多,那些年送信上门时的邮递员成了我的朋友。后来信件改送单位了,收发室人员对我的来信就给予了重点保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忽然就发现人都变懒了,懒得写字了,不肯上邮局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随手就拨响了电话。这么些年,我收到的信和明信片依然不少,只是那信封里都是空的了,明信片上除了地址姓名,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几位年龄相彷的朋友说的好,隔三差五地寄你个信封明信片,是向你证明朋友我还健在,还能写字,还能跑邮局。
前些日子发现上小学三年级的孙女一笔字写得十分漂亮,方方正正还讲究笔锋,我一高兴就使劲夸了她一回:不错不错,比你爸爸妈妈能干多了。他们成天电脑呀手机呀,真发支笔发张纸只怕连字都写不好了。我拿了一些邮票信封给孙女,让她以后常给爷爷写信。这小丫头却笑着直摇头:爷爷,我还是给你发微信吧。真扫兴!
南方的雨季到了,成天阴雨绵绵。我真担心那些信封受潮发霉,又是除湿济又是樟脑丸的。望着这一大堆宝贝,不禁感慨万分:那些天天有信来的日子真好,那种阅读亲人和朋友来信时的心情真好,信件中表达的那种亲情友情最真,而我对那些日子也非常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