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转身(小说)
冷知秋仔细看过去,不由得惊叫出来:“哎呀,这,这不是……”
“对,是他。冷家钱庄的伙计,馒头。”韩子默拍拍馒头的肩膀,肯定地说。
“子默,你是从哪里找到他的,他,他为什么没有死,这些年躲在哪里?”冷知秋看见馒头死而复活,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问题要问他。
韩子默说:“大哥不要激动,让我慢慢讲给你听。”
“好好好,你快点说。”冷知秋激动地搓着双手,这一连串的事情,把他弄得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你知道曼芸是学过画的,前天她找到我,让我看一张画像。当时我一眼便认出那是肖昰,却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曼芸这才告诉我,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里,要杀她的就是这个人。她的话让我想起无意间听到的苏蒙和肖昰的密谈,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就找苏大哥商量。”
冷知秋打断韩子默的话问道:“密谈,什么密谈?”
“那时候我还在明珠,苏大哥身体有恙没来,而你正在给雨霏说戏。我去杂物间找一个道具,无意间听见肖昰对苏蒙说,你若心急不听我的,就别怪我把那件事抖落出来,我们现在必须先稳住脚,不还有雨霏吗?等捧红她再说……也许是他们听到外面有动静,往下便没再说,我也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进去拿了道具就走。他们对我有所怀疑却拿不准,就一心要把我挤走。我好心提醒,却被你误以为在为冰蝶争取角色,所以一气之下就离开了明珠。其实现在想想,我这样做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冷知秋拍着自己脑门儿,幡然醒悟地说:“哎呀,都怪我不知好歹,认敌为友冤枉了你。”
这是自从韩子默离开后,冷知秋跟他说的第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他知道自己错怪了昔日好兄弟,惭愧得直想抽自己。苏远山不忍看冷知秋自责,指着馒头为他解围:“过去的事咱们就别再提了,现在最要紧的是雨霏的下落和眼前这位……”
“对了,子默你快说,是怎么找到馒头的?”这么多事一下子堆在冷知秋面前,使他显得有些失态,内心既慌乱又有点小喜悦。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梳理着那些乱七八糟毫无头绪的东西。
“我和苏大哥一直都怀疑,冷家的盗窃案一定与苏蒙和肖昰有关,就一边拍片,一边暗中寻找可能存在的证人。巧的是最近的一部片子需要不少乞丐做群众演员,所以我把街上能找到的乞丐都带到了剧组,其中就有馒头。”韩子默知道冷知秋心里着急,就捡着重要的环节说。
“然后呢?你怎么发现他就是我家的伙计?”
“那天,我们拍一组汽车撞倒乞丐想扬长而去,被其他乞丐堵截的镜头,没想到混乱中司机真的刮伤了那个演员的左臂,我开车把他送到普仁医院包扎,正遇上戴着口罩的肖昰从里面出来。虽然只是低头匆匆而过,但我依然认出了他。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那个乞丐只是见到他的侧面就吓得浑身哆嗦,长发掩面不敢抬头,我觉得里面肯定有问题,回去一番安抚询问,他才说出了实情。”
“那么,你当年是怎么到的冷家,怎么死里逃生,钱庄的钱到底是被谁拿走的,又是哪个丧尽天良的向你下的毒手,你娘为什么突然自缢身亡,一五一十都告诉我,我一定会为你做主。”冷知秋怕吓到馒头,就温言询问。
“我,我从生下来就没吃饱过肚子,爹为我起名馒头,盼着我长大了吃穿不愁。虽然是穷人家的孩子,可爹娘还是把我看得宝贝一般,从不舍得打骂我。可惜爹在我八岁那年就死了,从那时候起,我和娘相依为命苦苦度日。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娘用房契作抵押跟冷老爷去借钱,冷老爷心疼我们娘俩,留我在钱庄当伙计,恐怕我们早就沿街乞讨了。不敢说报答,但是自从来到冷家,我就打定主意好好干,让冷老爷看到我对他的衷心。”胆小的馒头回忆着自己曾经的遭遇,禁不住用破烂的袄袖擦拭着不断涌出的泪水。
韩子默鼓励地看着馒头,宽慰他说:“不要哭,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在这里,没有人会欺负你。”
“好,我不哭,我不哭。”馒头一边说着不哭,一边擦眼泪。
“冷老爷嘱咐过我,晚上没什么生意就早点关门,那天因为刚拿到工钱心里高兴,喝了点小酒竟把这事给忘了,就在我刚要锁门的时候,苏蒙和肖昰硬闯了进来。不过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也不啰嗦,就那么直白地问我,你想不想发财,想不想让你娘早早抱孙子?”
冷知秋问道:“你怎么回答的他?”
馒头诚实地说:“我当然痛快地回答,想啊,傻子才不想呢。苏蒙就诱惑我说,想的话就听我的,我保你下半辈子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做事。”
冷知秋皱了皱眉:“你是这么认为的?”
馒头忙着表白:“当然不是,我告诉他,冷老爷没有拿我当外人,他对我可好了。可肖昰却说,再好也是他赚钱的工具,你自己拿到手的才几个钱啊?这样的日子,难道你要过一辈子吗?谁家的姑娘又愿意嫁给你呢?到头来还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肖昰毫不掩饰对我的轻视,让我心里挺不是滋味。”
苏蒙没耐心绕弯子,很直接地问我:“你看啊,这钱庄里一天进进出出的钱你一辈子都赚不到,若是跟我们合作,拿到了钱咱三人平分,怎么样?”
苏远山冷笑道:“条件的确挺诱人。”
馒头一脸的委屈为自己争辩:“可我没同意,也没动心。我对他说,那么做,我对不起冷老爷,也对不起天地良心。肖昰皮笑肉不笑地吓唬我,不做就对得起天地良心了?那样的话你就要去死知道吗?我依然好心劝他:你说你跟冷家没仇没恨的,干嘛要这么坑他呀?我今后怎么有脸见冷老爷?”
“看得出来肖昰想发火,但是被苏蒙拦下了,他最后警告我,三天后这个时间我们还来,这几天钱庄里所有的钱你都不能动,借口你自己找。把钱装进这个箱子里,到时候我们来取,你要是敢不听话或者告诉冷家,我就先杀你老娘!而你,也不用再见冷老爷了。”
冷知秋气愤地一拳擂在桌子上:“难道你娘也是被他们害死的?”
馒头擦着眼泪回答:“我当时也害怕极了,惊慌地问,你们把我娘怎么样了,这事干嘛扯上她老人家?肖昰得意洋洋地说,她现在可是在我们手里,该怎么做你看着办吧。说完,就和苏蒙狂妄地离开了。我怕我娘有危险不敢把这件事讲出去,也不敢不听他们的,可我更不愿意干这损人利己的事,思前想后,觉得还要再试着劝劝他们。”
“三天后他们果然来了,我把家里藏了多年的半坛毒酒拿出来,想用死劝诫他们罢手。可苏蒙轻描淡写地说,你真是傻,死都不怕还怕拿几个臭钱吗?快把钱柜的钥匙交出来吧。”
“然后,你就交出了钥匙?”冷寒秋气得身体打颤,终于忍不住问道。
馒头面带委屈:“没有,我说不是我的,我就不拿,但是,希望你们能放过我娘。肖昰哈哈大笑说,你娘?不跟我们合作,她必须死。我想知道他们是谁,冷家怎么得罪了这样难缠的人,就不知深浅地问,你们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就算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好啊,算你小子有种,我叫肖昰,上海滩的混混儿,专门儿靠做点损人利己的事混日子。他叫苏蒙,看我没事干,就拉着我赚点小钱!告诉你,不识时务的人就要去死!这时候我已经不那么害怕了,只想保住我娘的命,就拿起毒酒妥协地说,既然你们非要这样做我也保全不了冷家,为了清白我宁愿以死谢罪,但是求你们放过我娘,她老人家那么大岁数,这辈子活得太可怜了,求你们就让她寿终正寝吧。”
“可肖昰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不想活就喝吧,至于那半死不活的老太太,你还是下地狱去孝敬她好了。我明白,敢清清楚楚告诉我名字,他们就没打算留活口,肖昰冷笑着把那半坛毒酒给我往下灌,而我也没怎么挣扎。知道逃不过这个劫数,我希望我的死能引起冷家的注意,那两个贪财的家伙能得到报应。”
“可是,你没有死,这又是怎么回事?”冷知秋纳闷地问。
“那毒酒是我娘找来为我爹治病的偏方,爹走后,娘曾经嘱咐我千万别动,但没舍得扔。不知是年头久远药性已过,还是只不过醉得太深,我虽然人事不省,但没有死透,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片乱葬岗上。”
冷知秋辩白:“可我找了两个叫花子,给了他们买棺材的钱,嘱咐一定要深埋。”
馒头分析道:“应该是那两个叫花子见钱眼开,没买棺材,就把我给扔了。不过,我却因此捡回了一条命,每天混在乞丐堆里,也不敢回家。”
“那你娘呢?”陈曼芸关切地问。
“后来听人说我娘吊死了,是冷家出钱葬了她。我虽然心存感激,却不敢出来指证。冷家势力那么大,苏蒙不但毫发未伤,还风风光光娶了李家小姐,成了上海的有钱人。再后来他儿子又做了侦探,女儿做了演员,肖昰更是在冷家的公司做事……我恨,我着急,可又不敢轻举妄动,许多年来只好忍气吞声等待时机。好在上天有眼让我遇到韩先生,让我有机会把这两个人的假面揭开,他可真是我的贵人啊!”
听到这里,冷寒秋自嘲地笑道:“好一个苏蒙,好一个道貌岸然的苏老板!原来他在乎的除了钱,就是地位,我算什么,梦月姐姐又算什么呢?”
李梦月早已哭得浑身发软,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嫁了这么一个人。曾经将一腔爱恋毫无保留地交付,过了半辈子却发现所托非人,这样无情的现实,将她的心击打得粉粉碎!她摇摇晃晃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一头向墙上撞去,惟有死,对她才是最好的解脱。
“梦月!”苏远山喊道。
“姐姐!”陈曼芸和冷寒秋痛心疾呼。
“梦月,你怎么这么傻?!”冷知秋一把没拦住,眼睁睁看着她倒在血泊里。
韩子默反应最敏捷,他弯腰抱起李梦月,边往外跑边喊道:“亦秋快跟我来,我们送她去医院。”
众人随后追出,汽车已经绝尘而去。
苏蒙虽然后悔当初招惹肖昰,但也知道想报复冷家靠一己之力是不行的。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是风是浪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闯。这几天苏蒙很忐忑,他不放心地悄悄问肖昰:“那件事做得带尾巴了吧?”
肖昰冷笑道:“放心好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再也没人知道你的秘密。”
“你可要小心着点我那逆子,最近总是和我作对,真他妈不像我苏家的种,胳膊肘老是往外拐。”
“嘿嘿,那又怎样,他总不会抓他的老子去坐大牢吧?”肖昰点燃一根烟悠然地深吸一口,再仰头喷出一个一个的烟圈,似乎对这事不屑一顾。反正有苏蒙做靠山,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太担心。
“这很难说,陈曼芸带着她的女儿回来,想必你早就知道了吧?如今再次跟姓冷的勾搭上,你曾经想杀她的事也瞒不住了。现在你可以恣意地笑笑,我想,等下大牢那天,你一定笑不出来。”对肖昰的狂妄自大,苏蒙觉得很反感。
“在牢里有你作陪,我不担心自己会寂寞。”
“屁股擦不干净,嘴还那么硬,据说现场找到了一个物证,那跟我可没半点关系。”
“什么物证?”
“一个荷包。”
“一个荷包?!你,你怎么知道?”
“浩良问过我,他以为荷包是我的,想让我去自首。”
“你怎么说?”
“我当然说不是,怀疑就随便查好了。”
“啊?现在我该怎么办?那个荷包是,是一个女人的。”肖昰这时候才真的有点慌了。
“我他妈就说过关键时候离女人远点远点,可你就是不听。“苏蒙气得脸色发青,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那个死脑筋的家伙,一定会顺藤摸瓜,最后找到自己头上。
“现在埋怨也晚了,赶快想办法弥补吧。还有,雨霏应该在你手里,一定要当心啊。”肖昰因为被人抓住把柄,心里很烦恼,他急于为自己寻找一个庇护伞,至少,身边总要有个陪葬的。
“雨霏的事你不要管,想办法制造点混乱分散警局的注意力,然后找机会毁掉物证!”苏蒙眯着的眼里射出两道冷光,使本来挺俊朗的五官霎那间变得有些狰狞。
肖昰心领神会,指指快要搭好的外景说:“一会儿架子搭完,多给点钱把工人全部遣散,我相信明天姓冷的一定会上头条。”
“那个荷包我想想办法。”苏蒙点点头,默许了肖昰的安排。
九
普仁医院病房里,李梦月脸色惨白,头缠纱布躺在床上,输液管里的液体滴下来,顺着她的血管慢慢流进身体。苏浩良抓着她的左手坐在床前的一把木凳上,担忧地看着伤口处浸出的殷红,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
陈亦秋诊完脉又忙着去量体温和血压,她感觉出昏迷中的李梦月情绪很不稳定,似乎抗拒对她的治疗,有潜意识放弃的心理。陈曼芸买回一堆食物放在桌子上,大家却都没有胃口。冷知秋和苏远山愁眉苦脸地站在窗前,彼此都在为失踪的苏雨霏担心。
冷寒秋轻手轻脚地拿起热水瓶,想打点水为梦月擦擦脸,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抬头看,原来是韩子默带着苏蒙走了进来。冷寒秋漠然别过脸,不想看他。
路上,韩子默已经告诉他梦月的情况,所以一进来,苏蒙就奔向病床:“梦月,你感觉怎么样?”
“你来干什么,难道还嫌害得我娘不够狠?”苏浩良看见苏蒙,激动得站起来冲他低声咆哮。
1、读完全篇小说,让我对香香写小说的能力真真的佩服,佩服!香香,作为逝水流年小说主编,真是名副其实。这篇小说,就是明证。
2、特别欣赏小说作者把故事发生的背景安排在民国二十一年。俗话说,万事开头来,民国二十一年,深夜。此句一写,整个小说的氛围就出来了。
3、整篇小说人物刻画形象生动,最鲜明的特点,小说人物形象语言与品性紧密相连。
4、小说构架虽然庞大,人物众多,故事情节曲折,但条理清晰,逻辑与生活人物性格相符,因为各类人物性格突出,与品质相符可见作者是驾驭人物之高手。
5、作者个人的思想情感,喜好,我们通过小说人物的语言,行为,结局可以一目了然。
6、阅读,问好。写得真好,读得舒服。感谢作者的倾情奉献!
非常佩服作者的布局,欣赏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