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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同题】放弃——画眉脸


作者:田舍郎 秀才,1097.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583发表时间:2016-04-28 11:41:42
摘要:根据真实故事改编,讲述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家庭深层秘密……


   北方的一个小村庄,正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死者不是什么大人物,前来吊唁的也没有什么重量级人物,可参加葬礼的人数之众却是这个村庄的有史之最。
   那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出去打工的机会不多,大家一样穷,攀比心也没有现在重。大家忙完农活,最大的爱好就是“站街”,三五成群,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地聊。可单纯聊天并不能满足人们全部的情感需求,在人们的内心里,总盼着发生点什么事,不管好坏,凑凑热闹才过瘾。
   在精神生活极度贫乏的那个时候,谁家的牲口生头小牛,这种看似不起眼儿的小事,也会引来许多人围观,津津有味地谈论好一阵子。更何况是“死人”这种既新鲜又刺激的头等大事,这对于村民来说算得上精神盛宴了。
   从装棺入殓、吊唁送葬到下葬,全村老幼全程跟踪。有的自己看感觉不过瘾,还把附近的亲戚叫来,一起参观。
   看出殡也是各有所好。有的喜欢看香蜡纸马孝服棺材,猜测质地怎样,花费几何;有的看孝子贤孙如何哭丧,哭得是否合折押韵,掉了几滴眼泪,哪个孝顺,哪个不孝顺;有的单瞧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指着某个大姑娘小媳妇儿龇着牙同旁边的人一起指指点点品头论足;也有什么都看,但什么也看不明白的人,他们只是单纯地跟着,别人笑他就笑,别人鼓掌他也鼓掌,不为什么,只是喜欢这样热闹的气氛……
   按说出殡应该是很悲伤的事情,但除了当事人以外,并没人感觉难过。就算当事人也未必都是真伤心,走走过场,不得不哭,有声无泪地干嚎两声,应付过去也就算了。看见哭得夸张的,心里想笑,却只能憋着。但憋得实在难受,还真有哭着哭着笑出声来的……
  
   今天的葬礼不同往日,死者可是十里八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浪荡五”。对于浪荡五,附近村民对他有太多快乐的回忆,对于他的死很多人也感觉充满了喜感。
   “什么?浪荡五死了?这老小子也会死!”
   “别开玩笑了,谁死他也死不了!”
   “哎呦,他出殡得看看去,要不以后看不着了。”
   “你说,谁给他摔老盆呀?‘大头’还是‘豁二’?”
   “那还用说,肯定是大头呀!”
   “哎呦呵,浪荡五死了,这么有意思的人,不应该呀!”
   出殡当天,很多人还不肯相信这个事实,早早地涌进他家,端详灵堂上的照片。照片上浪荡五正笑眯眯地看着来人,龇着牙,皱纹堆垒,一脸让人生厌的笑容。哎呦嗨,还真是他。
   “浪荡五死啦!”人们争相传送着这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别看生前浪荡五很不招人待见,可是他一死,大家还都感觉舍不得,觉得少了一个玩意儿。感觉这种人不会死,不该死,死了可惜了的。他的死讯一撒出,逗过他见过他听说过他的人,乌乌泱泱地赶到了出殡现场。
   本来浪荡五的家人只想不哼不唧悄没声地把他发送出去,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为此临时去请村里有威望的老人,请傧相,按村里的最高规格办葬礼。村长对这场葬礼也很重视,感觉这是关乎村子的脸面大事,绝对不能出现不如礼如法的情况,让外村人看了笑话。
   祭奠选在当街的公路上,这地方最宽绰,容纳的人最多。可是来的人太多了,平日无比宽敞的村公路,好像一下子变窄了,变小了,变得拥挤不堪。不仅本村的人,附近村的,连临乡的人也有从几十里外步行或骑自行车来看热闹的。人一多,小商小贩看见了商机,推着车子,挑着担子,摆上地摊,临时卖起了东西。好端端一个葬礼弄得仿佛集市大会。
   这可是村子露脸的时候,为此村干部变着花样儿拖延时间。光村干部讲话就讲了三次,村长、村主任、连妇女主任也被人推上来说了几句。浪荡五光棍一条,本来前来祭奠的人是不多的,为了显得庄重,傧相每喊一个字都拖着长音,每个吊唁的人之间要间隔好大一会儿,荒弃了很多年的老礼法也被临时搬了出来。
   幸好大家都不着急,嘻嘻哈哈,饶有兴致地不放过任何一个祭奠的细节。当时,人们的热情也是异常高涨,连平常最普通的动作,都会突然变成笑料,引起人群的一阵哄笑。
   浪荡五是惯于给大家带来笑声的,他的葬礼是他最后一次逗大家乐,也是他一生中效果最好的一次,如果他泉下有知,必定倍感安慰吧。
   这场给大家带来无数欢乐的“喜丧”,对于某个人来说却是异常地难挨。这个人就是浪荡五的大侄子“大头”。整个葬礼他的脑子都是混沌的,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监视下,那种感觉让他非常地难受。他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别人牵制着,别人叫他磕头他就磕头,叫他行礼他就行礼,该他哭的时候,也得有声有泪地哭出来。大家的笑声让他烦躁,但他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做完他该做的事。他心里翻腾成一个儿,只想这件事情赶快过去。
   当看着浪荡五的棺材被埋进坟地,看着村里人把土扬到黑色的薄皮棺材上时,大头突然感觉无比地失落,好像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没有做,而且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去做了。
   “他死了?”
   “他真的死了!”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母亲对他说的话,一种悔恨感油然而生。
  
   二
   那天大头正在大憨三家打牌,突然儿子小虎跑来,喊他回去。几把牌打得不顺序,输了钱,心中正懊恼,吼了小虎几嗓子。没想到小虎不依不饶,非让他走不可。他没好气地问儿子啥事。
   “我奶奶让你回去,说有事。”小虎说。
   “她能有什么事?让她等等再说吧!三个金钩!”
   “不行,我奶奶让你马上回去。他说我要是把你叫不回去,中午她就不让我吃饭!”小虎吸溜着鼻涕,很着急的样子。
   “等您老爹赢了钱,带你去镇上下馆子,饿不死你这小兔崽子!咳,我还没出呢!”大头端着牌,不去看儿子。
   “你说话算数!赢了就带我去!”
   “行!你老子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
   “嗯,反正你说话算数的时候少!”小虎支支吾吾地说。
   “滚一边子去!”大头气乐了,几位牌友仰面大笑,数落起大头的种种恶行。
   一听要下馆子,小虎口水马上涌了上来,也不着急了,往前凑了凑,盼着他老子能多赢几个钱。
   几圈牌下来,大头赢了些钱,颇为得意。他不经意地问:“虎儿,你奶奶叫我到底啥事,知道不?”
   小虎说:“她没说。好像是我二爷爷快不行了,叫你回去商量什么事!”
   大头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怔住了,继而故作愤慨地说:“他死了更好,就他这种人,死晚了!”
   几位牌友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都劝他回去,听听老太太有什么吩咐。继续打,已经没有了兴致,大头就坡下驴往家里赶。儿子小虎闹着下馆子,被大头使劲踢了几脚。
   越往回走,他的心越往上提,脚下就跟踩着棉花一样,连喘气都特别费劲。
   走进家门,老太太金杨氏正坐在她平时爱坐的大圈椅上磕头打盹。老太太七十岁左右,身躯瘦小,满头的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从她丰腴的面骨来看,年轻时必定是个颇有风韵的女人。
   “娘,你找我有事?”大头扯着嗓子问,言语里透着不耐烦。
   老太太猛然惊醒,刹那间似乎没认出他来,也忘了自己是谁。她定了定神,脸上逐渐浮现出焦急的神情。
   “儿啊,你咋才来!你快看看去吧,你二叔快不行了!”
   “我不去!我凭什么去!”大头执拗地说。
   “你这孩子!”老太太说得又急又快,好像在说一个字。
   继而又放缓语气,劝解道“去吧,去吧,这回不见见,以后可就见不着了!死者为大,死者为大呀!”
   “他死他的,我惜地看他!”
   “咳,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呀?你就不念念,不念念骨肉……”老太太有些激动,嘴唇哆嗦成一个,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这么说,他真是我的……”
   “是!”老太太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头一下子懵了,身段瞬间矮了半截。从小到大,他一直很迷惑,一直在寻求一个答案。他心里虽然有个隐约的判断,但老太太总是不撒口,最终不能得到证实。他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去接受这个事实,但这个事实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如此的软弱。
   “他这一辈子也不容易,你一定要去看他最后一眼!不但你要看见他,也要让他看见你!记着,我的儿!”老太太嘱咐道。
   “唉!”大头答应道,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他走一步停三停,心脏好像和腿绑在了一起,腿抬一下心就痛一下。
   “唉!家里咋会出这种腌臜事,真是丢死人了!他这种人,死不足惜,还好意思让我去?不去了,不去了……”心里想着,脚步就往回返。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了。
   “人都快死了,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呀!都说死者为大,和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何况,何况还有那一层关系。去就去吧,忍一忍就过去了!”想到即将要见一个死去的人,一个他曾经伤害过的人,一个那么可恨,恨得恨不得把他踩到土里的人,大头的心就打颤。
   “见面说什么呢?实在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平常就不怎么往来,这时去有意义吗?”他现在才猛然发现,二叔是那么陌生,这么多年来,和他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其实就几步路的脚程,他却犹犹豫豫磨蹭了很长时间。村里人和他说话,他驴唇不对马嘴地含糊过去。但毕竟路程太短了,犹豫着磨蹭着,最终还是到了。
   兄弟豁二正倚在门楼旁吸烟,见他过来点了下头。门楼缺了一角,露出少半截椽子。门楼顶上绿色的野草齐腰深,正随风飘摇。
   “怎么样了?”大头故作平静地问道。
   “嗯,你来的正好,刚咽的气。”豁二满不在乎地说。
   “他死了?”
   “死了!我看着他死的,你进去看看去吧!”
   大头突然感觉浑身一阵轻松,轻松过去心一阵收缩,悲伤感突然排山倒海地向他袭来。他蹲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豁二不明所以地看着大哥,问他悲从何来。
   回到家,他像半截木桩子般伫在门旁,老太太问:“你看见他了?”
   “看见了。”大头答道。
   “他看见你了吗?”
   “没有!”大头面无表情。
   老太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一闭眼两行浊泪淌了下来。
   “儿啊,娘不怪你。这都是他的命呀!”
   提起他这个二叔,也不怪大头有这样的反应。如果他能争气,能活得像个人,大头肯定会高看他两眼,偏偏他却把自己活成了笑话。
  
   三
   大头的二叔,浪荡五,本名叫金世成。像很多农村有诨名的人一样,说金世成,几乎没人知道,一提浪荡五,连抱孩子的妇人,妇人怀里的孩子,都知道他的大名。
   他只有一个哥哥,叫金世安,所以他本来应该叫“浪荡二”,但在叔伯兄弟的大排行里,他是老五,从小就憨五憨五地叫,所以他就成了浪荡五。
   从憨五到浪荡五其实有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在北方的农村,往往在排行前面加一个憨字,行几就是憨几,比如行二就被叫做“憨二”。都说贱名好养活,其实这个憨字并没有实质意义,并不是说加了憨字就真傻,这跟南方名字前加个“阿”字一样的道理。
   他之所以从憨五变成了浪荡五,这都是拜他自己所赐。浪荡五在很年轻的时候,就不正干,整天吊儿郎当。那时在生产队,吃大锅饭,大家一起干活,一起在食堂吃饭。干一天记一次的工分,到每年十一的时候大清算,一部分归粮所,一部分归自己。在那个时候就没人能管得住他,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撒泼耍赖。到十一分粮食的时候,人家领多少,他就领多少,还不能少了他那一份。那时,他奸馋滑懒,虽然有很多恶习,但终究算个正常人。
   到了八十年代初期,实行包产到户,浪荡五的大锅饭砸了,他就真正浪荡起来。地里的草高过腰,不带去一趟的。心情好的时候,找个地方打几天工。有了一点糟钱就懒散在家里,坐吃山空。等没钱的时候,又出去打几天工。实在懒惰就干脆挨家挨户去讨饭。
   那时的浪荡五真是不招人待见,别的不说,论模样穿着就让人膈应。他冬天穿一件露着棉花套子的军大衣,下面穿一条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裤子,腰带时常地换,有时是根儿破布条,有时是麻绳,有时就一截破电线。腰带扎紧实了也可以呀,偏偏喜欢歪七扭八地胡乱系着,裤子上的开档门毫不避讳地敞开着,露出里面肮脏的内衣或身体的隐私部位。脚上蹬着一双前后透风的棉乌拉鞋,一年一年的不清洗,露着乌黑油亮的脚趾头和同样颜色的脚后跟。
   到了夏天,他就整日光着黑黝黝的脊梁,只穿那条冬天的裤子,脚下大部分时候什么也不穿,偶尔穿一些捡来的破鞋。他对鞋从不挑拣,只要能穿不管是老人的大头鞋还是妇女的方口鞋,他都一律往脚上套。有一次他捡到一双女士高跟鞋,尽管太小,露着半个脚后跟,他还是穿了很长时间。“哒哒”地走在人群里,笑嘻嘻地看大家的反应。他那双棉乌拉鞋不知道是嫌热还是不舍得穿,被他束之高阁。
   有一段时间,浪荡五不知从哪里淘换来一顶军官的大盖帽,可能感觉能和军大衣配成一套,戴上去特别威风,自此他就一年到头没冬没夏地戴。戴到最后帽檐折了,帽圈崩了,帽顶露出了头发,他也舍不得仍。看到谁跟谁行军礼,还叽哩哇啦地学国家领导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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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用抽丝剥茧的方式,层层推进,揭秘了一个家庭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曾经是哥哥的恋人,却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嫁给了弟弟。当外出务工的哥哥带着财富回来的时候,他和昔日的恋人又重燃爱火,而被无辜卷入的弟弟成了笑料和牺牲品。无奈的弟弟选择了放弃,放弃自己的生活,放弃自己的人生,从而选择另一种生活,一种画眉脸的生活。放弃是一种无奈,是一种麻痹,也许还是一种策略,一种生活的策略。小说层次分明,质感厚重,用不温不火的笔触直击心灵,叩问人性。推荐阅读。【编辑:上官欢儿】【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0429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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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宏声        2016-07-28 05:30:15
  欣赏文友佳作,我们有缘相识同爱江山文学网站。众多的文学网站还是江山文学网站是最可爱的纯文学网站,吸引了最多写手,聚集了许多文学高手,培养了大量文学新人,文章的数量、质量、排版、编按、推荐等等方面都逐在正规化的道路上,都是其他文学网站学习的样板。祝远方的文友事业航船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12 楼        文友:梦锁孤音        2016-08-04 15:06:23
  细心耐心真心用心的读完,我还是头一次这么有心,没放过一段话的,尤其是对灯纳鞋底那一段,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半夜忙碌的情景,描写特细腻,说实话,鞋底我也纳过,也顺手在头皮上揩油使针更顺溜,但从没见过成品,纳几行就串行了……哈哈,又露了一次老底。学习田友的精细之作。
梦锁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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