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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同题】醒悟 ——女人花


作者:随玉 秀才,2079.9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154发表时间:2016-05-20 20:24:28
摘要:一个被土匪抢来的、花一样的女人,在岁月中的长河中摇曳,悄然绽放,肆意芬芳,又慢慢老去,为一个承诺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姥姥的故事让我相信,有一种坚守,能够穿透岁月的河流,直到生命的尽头,有一种爱情,在平淡的日子里永垂不朽……

【同题】醒悟
   太阳落下山了,天空渐渐变成蛋青色,林子里暗了下来,外出寻食的鸟儿也飞了回来,在窝里叽叽喳喳地闹。初冬萧索的风窜进林子,卷起一些细碎的枯叶,刷啦啦地滑过地面,地上的枯草也随着籁籁地摇。
   那两个老人又开始在林子里捡枯枝了。两人都默不作声,踩着嚓嚓响的落叶,在草丛里扒拉着,捡起几根枯枝儿夹在掖下,再弯下腰去捡,偶尔遇到树上不高的枯枝,就惦起脚尖一手掰断,“咔咔”的声音在渐渐静下来的林子里格外刺耳。她们的动作都不快,不慌不忙地弯腰低头,你起我伏的,像两只缓慢飞舞的苍老蝴蝶。
   这两个老人每天傍晚都在林子里捡枯枝。其中一个年纪很大了,看起来得有九十岁上下,长得消瘦干瘪,头上包着白毛巾,穿着老式灰布对襟扣子衣服,宽大的衣服下摆随着身体的晃动,扑扑地甩来甩去,下身是一条灰布宽档裤子,许是侧边的绑绳断掉的缘故,用一条撕得窄窄的红布条绑着裤头,长出来的布条
   在衣服下若隐若现。另一个老人要年轻许多,圆润丰腴的脸还没有被皱纹占满,细长的眼睛里也没有老年人通常有的混浊,依然清亮着,隐隐保留着年轻时不俗的容貌。她上身穿一件藏青色的棉布衬衫,下身一条黑色裤子,系着围裙,从背后看去,俨然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
   “这是一对姐妹。”姥姥顺着我的视线看去,忽然开口道。
   “姐妹?”我疑惑地看向她。
   “是啊,姐妹,不是亲的。她们嫁给了同一个男人,就是你的韦居礼阿公。”她叹了一口气,脸上一副同情又赞赏的表情。
   “怎么还有娶两个老婆的人呢?居礼阿公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我觉得很不可思议。虽然以前的地主娶三妻四妾的并不鲜见,但在这贫穷落后的小山村,这个现象是几乎没有的,至少我从来没听说过。况且,我知道姥姥家才是村里唯一略有点资产的“地主老爷”(虽然早就没落了),其余的人家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在那年代能娶上一房媳妇已经很不容易了。
   “什么神仙?不过是个混蛋子强盗土匪!”姥姥愤愤地说。“看到那个年老的没有?她是原配妻子,叫杨秀秀,今年九十岁了。年轻的叫龚雪梅,比她小了整整二十岁。龚雪梅年轻的时候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细嫩嫩的脸皮儿,水汪汪的细眯杏眼,身段窈窕,模样十分的风流俊俏,迷倒了不少大小伙子。从十三岁起,就有不少人上她家求亲,门槛都要给踏破了,她谁也看不上。她是个有主意的人,外人猜不透她的心思,就这样挑肥捡瘦,一直到十八岁也没订下亲来,谁曾想最后落到一个瘪三手里头!真是好白菜被猪给拱了!”
   “姥姥,既然她有那么好的条件,怎么肯嫁给居礼阿公这样的人,而且还是做小?”
   “你以为她真心愿意嫁?她是被你居礼阿公抢来的!”姥姥的鼻子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两手不停地揪着围裙,激动得哆嗦。过了这么多年,她竟然还对龚雪梅被抢这事怀着极大的愤慨。
   “1946年的时候,全国还没有解放,人们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中国的土地上除了日本人在大肆烧杀掳掠之外,不少农民许是穷疯了,许是本来就安着坏心眼,竟然丢下农具,自备了土枪菜刀,趁乱当起了土匪。你居礼阿公也伙同一小帮人干起土匪的勾当,到处欺男霸女,抢夺穷人家里那点可怜的救命粮食和老人的金银首饰。有一天,这伙土匪游荡到烟辽村的时候,韦居礼见龚雪梅长得俊,竟然还把她给抢了回来。龚雪梅的爹拼命地拖着居礼的裤子,哭喊着求他放过雪梅,你居礼阿公硬是拖着龚雪梅瘦小的爹在路上走了三公里,最后不耐烦,一枪拖砸在他脑袋上,龚雪梅的爹当场晕了过去,韦居礼自顾自地走了。后来这伙土匪见龚雪梅姿色美丽,都争抢着要她当媳妇。那时你居礼阿公虽然已经成了亲,但他对俊俏的龚雪梅馋涎欲滴,仗着他那股狠劲,力排众议,硬把雪梅抢回了家。”
   “龚雪梅婆婆也愿意吗?”
   “怎么会愿意?寻死觅活的,性子烈得很。”
   “那她……”
   “你听我慢慢讲。我一生中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野马一样难以驯服,却又心肠极好,就是在后来,你居礼阿公去世后,她依然奉养了居礼的原配妻子杨秀秀,即使这女人曾经和居礼设计陷害过她。”姥姥迷离着眼,追着两个老人的身影走到一座泥房前。
   她们已经捡好了一捆柴火,背在背上回了家。她们的家就在姥姥家不远处的一个下坡地,一座单门独院的泥瓦房,院子四周围着一圈矮矮的石墙,几只鸡在窗下“咕咕”地踱着步,一头猪从栏里一跃而起,撞得简陋的木门咚咚响。
   龚雪梅把背上的那捆柴火放下,转回来托着杨秀秀背后的柴,帮助她慢慢卸下来。我发现,龚雪梅的那捆柴要比杨秀秀的大得多。
   “杨姐,累了你先歇歇。”龚雪梅略显低沉的声音透过薄幕传来,接着响起水瓢舀水的刷刷声,猪吃食的叭叭声。杨秀秀到底年纪大了,虽然嘴里强说着不累,还是倚着墙坐在了锄把子上。
   “姥姥,看来龚雪梅对杨秀秀很是照顾呢,杨秀秀到底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我的儿,天黑了,外面凉,咱到屋里慢慢说。”姥姥抓住我的手,扶着我站起来,她那拱着的背像一座桥一样。小时候,我曾在这座桥上度过了我的婴儿时期。如今我已经十八岁,她还是把我当成孩子。
  
   二
   回到里屋,姥姥把木板抵住窗口,拉下布帘,接着铺开棉被盖住我的腿,掖掖被角,这才坐上床沿,给我讲龚雪梅的故事——
  
   龚雪梅被韦居礼带回了家。
   其实她是被一把刀顶回去的。韦居礼押着她走到他的那座破烂泥瓦房前,抬起脚就哐哐踹门,嘴里还不停地喊:“快开门!你死在里面了吗?”
   屋里一阵东西倒地的哐啷声,接着有个怯弱的声音慌慌地传来:“来啦来啦!”随着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龚雪梅发现一个瘦弱的中年女人手里端着油灯,一脸惊慌地站在门边,从身后钻进来的风把油灯吹得一晃一晃。女人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越发瘦小,五官都缩成一团,透着小心翼翼和一脸惊惧。她只扫了一眼龚雪梅,张了张嘴,就又低下头去,藏住眼里的疑惑。
   “快去弄点饭吃,饿死了!”韦居礼目不斜视地说着,拿刀顶了顶龚雪梅,示意她走进屋里。进门是一弄天井,天井里异常湿滑。龚雪梅想,干脆一脚滑倒,插在那把刀上,说不定就能一了百了了!想是这样想,到底没甘心就这么死去。
   饭桌上,韦居礼一面吃着饭,一面防备着龚雪梅,那把磨得发亮的尖刀就摆在他右手边。女人把一碗堆得满满的米饭摆到龚雪梅面前。
   龚雪梅不想吃。她吃不下,不知道阿爹和阿娘怎样了?想起爹娘哭得凄惨的模样,龚雪梅心里就恨,她瞪着韦居礼,看着那个土匪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咸菜干饭,忽然就想把刀抢过来,一刀捅在他心口上。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龚雪梅就觉得一股热血直往脑门上涌,毫不犹豫地起身往刀扑去。韦居礼以极快的速度握住刀把抽了起来,龚雪梅扑了个空,身子全压在桌子上,把碗筷叮铃当啷碰落一地。
   “我早防着你呢!哼,想跟我玩阴的,你还嫩着点!”韦居礼恶狠狠地说着,捉住她的手往背后一扭,眼里竟然闪着一抹玩味的笑。“看来你是不饿,那你先去房里等着。等我吃饱后,非得好好治治你不可!”
   “放开我!你这个土匪!强盗!你不得好死,叫天雷劈死你,鬣狗咬死你!”龚雪梅拼命地挣扎怒骂。
   中年女人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背着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韦居礼扭着龚雪梅,转头对着女人说:“去,把西厢房收拾一下,里面不能有硬的东西,桌子凳子啥的,全都搬出来,留一张床就行。你可看好了!从今儿起,这女人就是我小老婆,你得侍候好她,不能让她逃跑,也不能让她自杀,她要有点闪失,我饶不过你!”
   女人看了一眼龚雪梅,默不作声地走进里屋。
   龚雪梅被关在了屋里。阴暗潮湿的房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月光从木栏窗缝里洒进来,模模糊糊地印在地上。她摇了摇窗子上的木栏,纹丝不动,嵌得很结实,门也被从外面锁住了。看来,除了变成一只小鸟,她是飞不走了的。
   怎么办?韦居礼那个土匪高大结实,论武力,她是打不过的!龚雪梅坐在床沿,两手紧张地绞扭在一起,心思飞快地转着。跟他讲道理?土匪有什么道理好讲!会讲道理就不是土匪了!找点什么东西,和他拼了!她想着,连忙站起身,摸黑在房里搜索。家徒四壁!除了几面破墙和一张木板床,还真就什么都没有。龚雪梅颓然倒在床边,从愤怒转而成恐惧,两行泪终于憋不住掉下来。难道真要做土匪的婆娘吗?不要说爹娘不愿意,就是人们的唾沫也会把她淹死!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绝不做这种辱没祖宗的事!“实在没辙了,我就咬舌自尽!”龚雪梅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外面的韦居礼像是已经吃完了饭,正在天井里打水冲凉,一阵哗哗的水声传进龚雪梅耳朵里,让她越发恐惧,心也砰砰乱跳。终于,锁眼在动了,伴随着“吱呀”一声响,门被推开,韦居礼拿着油灯走进来,立马又转身把门关上,插上门栓。
   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举着油灯走过来了!随风晃动的火苗,把一些阴影晃过他的脸,显得有些狰狞,他的影子投射在身后的墙上,巨大的影子占据了整面墙壁,把龚雪梅压迫得越发窒息。韦居礼对着雪梅呲了一下牙,似乎想表示出一点善意,然而这个动作在雪梅看来却更加恐怖。他把油灯放在窗台上,转身看着雪梅,一言不发。雪梅护着自己的胸前,恨恨地瞪着他,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良久,韦居礼叹了一口气说:“你是不是很恨我?”
   “恨不得杀了你!”雪梅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
   韦居礼静了一下,坐下来装了一袋烟,噗噗地抽起来。雪梅赶忙站起来,走到远远的墙角边。
   “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坏。”韦居礼的话从烟雾里飘出来。“我从没杀过人。”
   “你没杀人,你抢人!你这个强盗!”龚雪梅愤怒地说。
   又静了一阵。韦居礼的脸在烟雾里若隐若现。“我跟婆娘结婚十几年了,她一直怀不上娃。韦家除了我,全都死绝了。我是个孤儿,我只想有个后。”韦居礼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悲。
   龚雪梅愣了一下,她以为是她的错觉。然而她很快又惊醒过来,恨恨地说:“活该!做土匪的都不会有好下场,断子绝孙!”
   这句话似乎激怒了韦居礼,他一下把烟袋扔在地上,几大步走过来,把龚雪梅拦腰扛起,往床边走去。龚雪梅哇哇地叫起来,不停地捶着他的胸,嘴里大骂不休。
   韦居礼把娇小的龚雪梅丢在床上,猛地压了下来。龚雪梅一点儿也动弹不得了。她没有喊救命,她知道喊救命是没用的。从刚才那个情形来看,那个女人是不会来救她的,至于村里的人,更是不用说了,谁敢来招惹土匪?
   韦居礼捉住她的两只手摁在头顶,一只手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龚雪梅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闭了一下眼,猛地把舌头一伸,用力咬了下去,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她不知道咬舌究竟能不能死人,但似乎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伏在韦居礼的身下不动,一股粘乎乎的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韦居礼闻到了血的味道,他撑起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雪梅,猛地醒悟过来,立即来掰她的嘴。他有力的手捏住龚雪梅的两颊,强迫她张开。不大一会儿,龚雪梅就觉得嘴角酸麻得厉害,忍不住张开嘴。粉嫩的舌头已经被咬出一条血痕,饶是韦居礼反应快,不然龚雪梅再这么狠使一下劲,说不定舌头就断掉了!
   龚雪梅感觉不到痛,满嘴的血腥味让她有种报复的快感。她看到韦居礼的眼里闪过一抹惊惧。
   韦居礼从她身上爬起来,两手还捏着她的两颊不放:“你真的不怕死?”
   龚雪梅看着他不说话。她的决心在眼里写得明明白白。
   “好,我不强迫你,你别死。”韦居礼说着,慢慢放轻了力道。“我放手了,你别再咬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雪梅的脸,龚雪梅没有再动。他松了一口气,离开了房间。
  
   三
   “姥姥,韦居礼放过龚雪梅了?”我问。
   “要是放过,这会她就不在这里了!从被抢的那天起,龚雪梅对韦居礼是严防死守,见到他就像只豪猪一样竖起满身的刺,但她没想到的是,她千防万防,到最后却发现防错了对象。”姥姥叹了一口气。
  
   那一夜,龚雪梅静静地躺在床上,她没有起来处理伤口,也没有再想逃走的事。韦居礼走后不久,那个女人进来了,带来一盆冷水,一把捣碎的雷公根草。她一言不发地把龚雪梅扶起来,擦掉她脸上的血,让她漱了口,把草药含在嘴里。
   一直默不作声的女人说话了,她说:“你怎么这样想不开?差点白白丢了小命!疼吗?”
   龚雪梅看着女人的脸。那张脸上没有一丝恶意的嘲笑,眼里满是心疼和悲哀。
   “姐姐,你放了我吧。”看着女人的神情,龚雪梅陡然升起一丝希望,猛地抓住她的手,含糊地说。
   女人转头看了一下门,摇摇头:“我不敢。”
   龚雪梅眼里的光暗了,颓然放开她的手。从进门到现在,龚雪梅看到女人在韦居礼面前一直是唯唯诺诺的,像个低声下气的丫环,想必,她是不敢自做主张把雪梅给放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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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用倒叙的方式来呈现故事的内核,整篇小说以第三人称的写作方式来呈现,作者这篇小说以时间作为谋篇,所呈现的是一篇关于历史以及所谓的爱恨的情感小说,人物的设计和故事的情节的设定很能够突出小说想要表达的善恶之间的内核。而且整篇小说读起来很有味道,在人物的塑造之上,作者很擅长把时代的背景带入其中,结局却出人意料地让人感动,本来以为土匪是坏人,但当你爱上的时候却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且却从中发现所谓的爱,无关其他,只是他对于感情的认真。风雨之间的飘飘摇摇,却最终能够落得另一种完满。是一篇上乘佳作,欢迎赐稿,祝福问好作者,欣赏,并推荐。【责编:洛漾熙】【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60521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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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文友:冯无知        2016-05-28 00:44:00
  拜读佳作!一篇吸引人迫不及待读下去的文就是成功的作品。随玉年纪轻轻,笔法却成熟老练,故事历史感厚重,对民国动荡年代背景把握得很好,对人物以及人性特点拿捏得准确有度。一篇有质感有分量的小说,读者不会做菜也会尝菜,是可以品出来的。
冯无知
回复11 楼        文友:随玉        2016-05-28 09:41:31
  谢谢无知阅读拙作,码文的路上,且学且走,一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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