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朱二系列】秘密
陈美丽垂下眼睑,摇着头,大颗晶莹的泪水顺着浓密的睫毛直往下滚落。
朱二的心里一恻,伸手拭去美丽眼角的泪水,柔声说,莫哭,泪水流到伤口,会感染的。
安顿好陈美丽,朱二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直接把电话打给了陈少贵老婆,质问她为什么要伤害陈美丽。
哈哈,我说你这人真是天真。自古红颜祸水,她要勾引人家老公,就该受到处罚!电话里,女人苍老的声音很嚣张。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你怎么可、可以这么狠毒,居然用硫酸泼、泼人?你晓、晓不晓得,你毁了她一生?你这是犯、犯罪,我要控告你!
等等,你的声音好熟悉。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女人突然问。
我……
我明白了,你就是那个知情者。好了,少在老娘面前装好人了,如果要坐牢,你也有一份。我劝你,还是好好守着你老婆,安安心心地过下半辈子吧!
朱二赶回厂里,第一次踏进了302房间,抓着陈少贵衣领。朱二吼起来,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出事后,陈少贵把陈美丽送去医院,垫付了部分医药费后,就成天窝在厂部办公楼里,再也没去过医院。面对气势汹汹的朱二,陈少贵再没了往日的霸气。他惊恐地看着朱二,结巴着说,兄弟,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朱二松开了手。陈少贵喘了口气,郁闷地说,我也没想到,远在县城的她,咋晓得我和美丽的事,还跟踪我到了美丽的家……见朱二不作声,陈少贵把身子正了正。说,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也无能为力,只能看美丽的造化了……
放屁!朱二火冒三丈,再次揪住陈少贵的衣领,抡起了瘦弱的拳头。
冷静点!陈少贵伸出胖胖的手,一把握住朱二的拳头。陈少贵盯着朱二的眼睛,沉声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把美丽的控制住。这样吧,医药费我尽量想办法。你们的情况我也清楚。我争取下,帮你保住饭碗……看着朱二的拳头松了些,陈少贵停顿了下,声音柔和了,你看,我也不太方便,美丽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拜托个屁!朱二一甩手,挣脱陈少贵的钳制,拳头在空中划了个弧线,稳稳地落在陈少贵发酵的脸上。
拆线后的陈美丽,令朱二胃里一阵翻腾,别过脸生生地吞下了冲上口腔的粘液。燕儿就没那么理性了,一看到陈美丽脸,像见了鬼一样,哇地一声大叫,蒙着脸跑出了病房。
原本满怀期待的陈美丽,瞳孔突然放大了。她挣脱开众人的手,疯狂地跑到卫生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头撞到了墙上。
在以后的日子里,陈美丽就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把医院当成了兽笼,天天闹腾着要自杀。这可苦了朱二。他一个人陪护本来就很劳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稍不留神陈美丽就闯了祸;稍不小心就被陈美丽抓得遍体鳞伤,咬得浑身是血。
朱二的脾气实在是好到了家,任陈美丽怎么发泄,他都没有半句怨言。只是,在陈美丽睡着了时,他会对着那张丑陋的脸无声地哽咽。医院的人都说,陈美丽真是太有福气了,嫁了个这么好的男人。
好男人对陈美丽死的绝心和勇气束手无策,最后从学校叫来了燕儿。
当着陈美丽的面,燕儿勾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的地板。燕儿拖着哭腔说,妈,你莫闹了嘛。求求你,为了我和爸爸,好好活着!
陈美丽喃喃自语,活着?活着还有啥意思?让我死吧,死了干净!
朱二赶紧说,你死了,我咋办?燕儿咋办?
陈美丽一愣,我都这样子了,你还守着我干嘛?
我说过,我要让你欺负到老死。你还没欺、欺负够我,怎么能先、先走?朱二讪笑着说。
陈美丽看着朱二,嘴角往上扯了扯,像是笑,脸却显得更加恐怖。燕儿刚刚抬起头,看到陈美丽的脸,粉嫩的小脸刷地白了,急急地说了句,我要上厕所,转身跑了。
朱二赶紧笑着打圆场,美丽,别别伤心了,咱们还有、有希望。医生说了,等伤好、好了,咱可以做植、植皮手术、整、整容。
真的吗?
真的!现在科技这么发、发达,只要你好好的,我一定会挣很、很多钱,带你去北京,韩国整容,把你整、整回十八岁。
切,骗人!陈美丽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么多年,我骗、骗过你吗?
这倒是,你个憨包!
【九】
陈美丽出院那天,陈少贵离厂。
在厂门口,朱二和陈少贵的专车遇上了。朱二扶着陈美丽,稳稳地站在路中央,没有避让。陈美丽听到喇叭响,赶紧跑到路边,用丝巾里那双眼睛热切地盯着副驾驶座的位置。然而,汽车呼地一声从她面前驰过,未做任何停留。陈美丽在汽车掀起的尘灰中,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朱二嫂子看朱二把陈美丽带回家,当着她的面,不客气地骂朱二,二,你是脑壳短路还是咋的?这辈子就离不得这女人了?她都成丑八怪了,你还把她接回家干啥?
朱二把嫂子推出门外去,生气地说,嫂子,我的事,你就不、不要掺和了!
好好好,我好心当作驴肝肺。从今后,你朱二是死是活,我都不管了!嫂子声音变了调,气哼哼地走了。
从此后,永兴厂职工楼,经常响起哭泣声,偶尔也会飘出诱人的回锅肉香味。一些嘴馋的孩子,闻着香味跑到那青灰色的窗户前,踮起脚尖向里张望,很快就惊慌地跑开了。
过了两年,人们惊奇地发现,瘦瘦小小的朱二,变得又肥又胖,走路像是冬瓜在地上滚。但是,朱二变得几乎不会说话了。没事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发呆,他的眼睛从不正眼看人,闪闪烁烁的,像藏着什么秘密一样。
还在打光棍的吴胜总是笑话他,朱二,你他妈真是个稀缺的情种,老子服你了!
又过了几年,永兴厂宣布正式倒闭。
一个香港房地产商高价买断了永兴厂的地皮,准备拆了原有建筑重建一个商业楼盘。永兴厂的职工们陆陆续续地搬走了,只剩下几家跟朱二一样贫寒的钉子户住在打着醒目的红叉叉的房子里。
一天,睡梦中的人们听到朱二家又响起了哭闹声,还有摔盆砸碗的声音。大家并没怎么在意,陈美丽隔三岔五就会哭闹那么一阵子,大家早见怪不怪了。
一连几天,大家没见到朱二和陈美丽,也没见到他家开门。正在着手搬迁的邻居想着那晚的哭喊声,觉得不对劲,马上打朱二电话,但是朱二电话欠费。
还是吴胜性子急,他撞开朱二家的门,找遍了屋子的角角落落,也没见到朱二和陈美丽。只是,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见到一张过时的SIM卡。
之后,挖土机轰轰地推翻了永兴厂塌了半边的大门,整个永兴成了一片机器和泥土的搅拌场。永兴厂成了一个历史,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们也分散到各处安了家。
半年后,在永溪镇,每到黄昏,人们都能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矮瘦老头,推着个面像丑陋的老女人,沿着溪岸散步。老女人歪着脖子,嘴角流涎,嘴里嘟哝着什么,没有人能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