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走过】浴火重生(小说)
墩子听见大人们说:“幸亏是一堆堆麦草!”
“幸亏碌毒甩脱了!”
“幸亏红马从娃娃的上面飞过去了!”
“这娃娃命大!”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信你们瞧着!”
“红马!站下!”“红马!站下!”老李头边追边喊。
红马把一个女人的衣裳咬住不放,那个女人吓的乱喊乱叫。老李头扯住了红马的缰绳,一把一把抹红马的脖子,红马终于安静下来。
张有财说:“这畜生咋的了?”
老李头说:“发情了。”
张有财说:“要整一下呢。要不然出事情呢。”张有财叫人把骡子、草驴拴在牲口棚大门旁边的大槽上,叫老李头把红马牵过来。
张有财说:“红马,你看上哪个,你就上!你不上你就不是好汉!”
张家的长工伙计都难得有机会看热闹,便放下手中的活计,都给红马鼓劲:“红马,上啊!”
红马闻了闻骡子,走开了。红马闻了闻草驴,打了个响鼻,又走开了。
老李头说:“红马眼光高着呢。”
张有财说:“难不成这松还看不上骡子、草驴?”
老李头说:“红马是要母马呢!”
张家只有一匹母马,老母马,正是红马的母亲。老母马被牵来了。红马和母亲亲热的碰头摩脸。
“红马,上啊!”人们邪恶的笑着,吆喝着。
老李头说:“别白费劲了,红马知道老母马是它妈妈。”
张有财说:“畜生也知道这个?我就不信!”
第二天,红马的眼睛被白布蒙住了。老母马的眼睛也被白布蒙住了。老母马的身上明揪揪的,原来人们给它身上刷了一遍胡麻油。
接下来,张太华村有史以来,公开的乱伦事件发生了。红马爬上了它的母亲老母马的背。
张太华村的男女老少们,怀着那个年代少有的激情,观看了那极具生命力的一幕。
从那之后,老李头还悔的不行,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下来。因为当他给筋疲力尽的红马母子,被揭开蒙眼的白布之后,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那悲惨的经过,使人无法完整的叙述。有说不出来的原因,障碍了墩子大脑的语言功能。也许是当时的场面太生动了,太激烈了,太具有震撼力了,使墩子在许多年以后,仍然失去思维能力;也许是这件事情本身太丰富了,包含了太复杂的意义,使墩子在许多年以后,仍然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总之红马是疯了。它在认出自己的母亲之后就疯了。它长嘶,它咆哮,它狂跳,它用四蹄猛烈的刨地,它用罕见的力量拉倒了马槽,它拖着马槽一口气奔上山头……
筋疲力尽的红马,被长工们用绳子拽回牲口棚,由于它太危险,人们决定骟了它。红马被放翻了。它的四条腿,被分别绑在两根碗口粗的松木椽子上,并被分开在两边,使它平躺在牲口棚院子里。锋利的骟猪刀切开了它的阴囊,两颗钢球般的睾丸摘下来时热气腾腾。这两颗不幸的睾丸,最后进了一位相信吃啥补啥的,放羊长工二愣子的肚子里。五寸长的缝被针,引着纳鞋底的粗麻绳,横七竖八的缝住了刀口。
红马被骟以后,刀口一直发炎,终于在几个月后死去。
老李头想给红马一个全尸,张有财最终还是同意了,照顾一下男女老少长工们的肚子。红马就被剥皮下了汤锅,香了整个张太华村。老李头把马蹄、马皮、马尾等零碎收拾起来,装在木头匣子里,挖个坑埋了。老李头说:“多好的一匹马啊!”
【第三章】善心呵护老李头,先生不弃取大名。苦难之中有童趣,捕捉牛虻喂长虫。
墩子和张老十秋梅在放学后,很喜欢去大沙河河沿上的树林里去玩。
树林里头多的是一种叫做”麦錾”的飞虫。这家伙长的有点像大苍蝇,肥肥胖胖,灰绿色的身体,透明的翅膀,专门找牛身上柔软的地方,把它们尖尖长长的刺吸式口器插进去咂血。牛甩尾巴也打不到它们,只能无奈的忍受。孩子们就来帮牛消灭“麦錾”。
“麦錾”咂血的时候,刺吸式口器插进去很深,匆忙间拔不出来,孩子们小手一捏一个,捉住以后塞进空火柴盒里,通常一个火柴盒能盛下六七个“麦錾”。每盛满一个火柴盒,娃娃们就浇上煤油,一根洋火“哧”的划着,“麦錾”们就在烈火中劈啪做响。
孩子们做这件事的时候,老李头不反对,因为老李头也是心疼牛的。牛们也好象懂得我们的心意,安静的合作。可是有一回,张老十给大老黑捉“麦錾”的时候,大老黑突然发怒了,吼叫一声,一头就把张老十顶了个四脚朝天。张老十站起来,指着这忘恩负义的畜生破口大骂,还不解气,折一根树枝照大老黑括头括脑就打。
老李头把气红了眼的张老十挡住了,老李头说:“别打了,别打了,大老黑是老糊涂了,少爷们,你们不知道,大老黑是咱们张家的有功之臣啊。”
突然,孩子们惊叫着“长虫”“长虫”四散奔逃。老李头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只见一条麻簌簌的小蛇贴草皮飞窜。老李头一把揪住蛇尾,顺势倒提起来,急速抖动,蛇被抖得像急流中的水草,始终无法把头弯上来。抖了一阵,老李头把蛇猛往柳树上一掼,蛇就死软软的垂下了头。老李头把蛇盘成个盘盘,裹在青草堆里头,把大老黑牵了过来。大老黑闻闻草堆,就低下头一阵狼吞虎咽。不一会儿,青草吃光了,孩子们圆瞪着眼珠子,亲眼看见还有些不相信,那条倒霉的蛇已经不知不觉进了大老黑的肚子。
“老李头,牛咋能吃长虫呢?”
“老李头,长虫把牛毒死咋办呢?”
老李头说:“大老黑老了,身体弱,又有病,吃了长虫又能补身体又能治病,放心,毒不死它的。”
日子就这样过着,转眼,墩子已经在张家待了快一年了,虽然张老十和秋梅都对他挺好,可是他总觉得自己跟他们不是一样的人。他觉得张老十和秋梅认识字,又是有钱人,而自己却是他们家的长工,有时很自卑。
在这年的冬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墩子很早就被老李头叫起来,打扫牲口棚里的积雪。夜里,墩子冻得瑟瑟发抖,因为自己的棉衣,早就破得露出了里面嘿嘿的棉絮套子,东家张有财只给他一床薄薄的被子,四处进风的草料屋子,根本不能抵御刺骨的寒冷。墩子就起来,去外边抱进一抱麦秸,铺在铺上,然后盖上被子,他钻进草堆里,觉得暖和多了。
老李头进来,看到墩子草窝一样的铺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怜惜地说:“这样怎么能过冬呢?还有一个腊月呢,晚上你来我的屋里睡吧,咱爷俩挤挤,比这里暖和的多。”说着便抱起墩子的被子,往“瞭望所”上走去。
墩子跟在老李头的身后,一起上了那个算作二层楼的小木屋。果然,“瞭望所”里很暖和,老李头很仔细,把小木屋弄得密不透风,很保暖。墩子也非常喜欢这里,从这以后,他就可以躺在热被窝里,每晚听老李头讲故事了。
在跟老李头,睡在牲口棚的“瞭望所”的日子里,是墩子最温馨的一段幸福时光。老李头知道的故事很多,给墩子讲了三国演义、岳飞传、杨家将等爱国故事。墩子沉浸在跃马横枪,浴血杀敌的故事中,觉得自己就是关羽、岳飞、杨六郎。或单枪匹马,或指挥千军万马,奋勇向前,杀得敌人丢盔卸甲,狼狈逃窜。
白天,墩子还是跟随张老十秋梅去读书,在教室外面冻得他直跺脚,把双手操在袖筒里,在窗户里看先生在念之乎者也。后来,私塾先生病了,病得不轻,被张有财叫人送回了老家。又来了一位年轻很多的老师,这位老师教得跟原来的先生很不一样。他教得是数学和语文,还在教室的前面,放了一块刷了黑漆的木板,在上面用石灰写字,一边写,一边念:“我们——都是——中国人——。”
墩子很感兴趣,觉得这个先生很有意思,模样也比原来那个表情一本正经的先生和蔼。有一次,先生看见坐在教室前面的老榆树下的墩子,问了问他的情况,便把他叫进了教室,让他跟张老十一张桌子,在那里一起听课。
张老十和秋梅也很高兴,下课后,张老十给了墩子一本本子,秋梅给了墩子一只毛笔。并且教给墩子写字。墩子那拿惯了扫帚、镰刀的手,拿着轻巧的毛笔,却觉得比山还沉,比绣花针还别扭,学了好几天,才学会了写几个简单的字,还歪歪扭扭。
先生走到墩子面前,看到那像屎壳郎爬出来一样的字,直摇头。他微笑着问墩子:“你叫什么名字?”
墩子站起来,低声说:“俺叫墩子。”
那些外村的同学都唧唧地笑起来:“墩子?哈哈,真像个墩子!”
秋梅大声对那些同学说:“不准你们笑话他,他的名字就叫墩子,有什么好笑话的?”
先生沉思了一会儿问:“你姓什么?有没有大名?”
墩子迟疑着吞吞吐吐地说:“俺,俺姓周,俺不知道什么叫大名。”
先生说:“墩子是小名,以后你长大成人后要有自己的大名,这样吧,我给你起个大名。你姓周,我老家是山区,经常发洪水,你叫周山洪吧!”
“周山红!一个女孩名啊?”秋梅笑着说。
“不是红叶的红,是山洪的洪,哎呀!叫起来确实咬嘴,这样吧,就叫周宏伟吧,这样更有气魄,像个男子汉。”先生说着走到黑板前,用粉笔下了“周宏伟”三个大字。
“好啊,好啊,周宏伟,这名字好!”秋梅高兴地叫着。
从此,墩子便有了自己的大名,周宏伟。他很喜欢这个名字,以后谁再叫他墩子时,他就很干脆地给予矫正:“俺叫周宏伟!”
周宏伟在张家的第二年,是周宏伟人生非常重要的一年,在这一年里他学会了认字,写字。这在他以后的革命生涯中,对他的思想认识起到了关键作用,因为认识了字,就能读书看懂报纸等刊物,这对他的思想提高是非常有益的。如果他不是在那一年里,学习了识字,也许他的一辈子,就只能是个只懂得干活的长工,连大名都没有的、默默无闻的人,老去一生。可是在这一年,命运却照顾了他,让他有机会学习。
周宏伟在张家的第三年的春节过后,张老十和几个大孩子,都转入了怀仁的国办小学去读书。十一和秋梅,还跟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在私塾继续读书。周宏伟已经十一岁了,个子长高了很多,看上去成了个棒小子。就在这时,放羊的长工二愣子,因为跟张有财的三姨太偷情,被张有财抓住,张有财一气之下,把二愣子捆绑之后,丢进了大沙河。可是过了很久,二愣子的尸体都没有漂浮起来,从这以后,附近的人们便不敢再下河,因为有人传说,看见过二愣子的鬼魂,在水里挣扎。
没有了放羊的,张有财就把放羊的差事交给了周宏伟。于是陪读童变成了放羊娃,周宏伟每天赶着羊群去大沙河放羊。
【第四章】扬鞭沙河去放羊,冰窟勇救小秋梅。少女怀春少年郎,激动回味心迷茫。
第三年,张十一掉进了大沙河,淹死了。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淹死的,他的尸体是两天后被人发现的,就漂浮在大沙河里,张有财派长工们捞上来。周宏伟看见平时跟自己一起玩的张十一,全身都被水泡的像浸水的馒头,又白又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张嘴瞪眼,鼻孔里往外流着粘粘的水沫子。那样子非常恐怖,以至于后来,周宏伟每次看见死人,都会想起张十一的样子。没有人知道,张十一是怎么掉进大沙河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去大沙河。可是在老李头的二层“瞭望所”里,周宏伟却跟他说了一个猜测。
长工二愣子的鬼魂,是把十一拖进了大沙河的,然后把他淹死了。周宏伟对此半信半疑,他觉得长工二愣子人挺好的,对待几个孩子更是喜欢,每次见到张老十和十一,都是跟他们逗,有时还会把手伸进他们的裤裆里,摸他们的牛牛;有时在野外摘一些果子回来,给孩子们吃。这样善良的人,怎么会害死十一呢?
秋梅自从哥哥张老十去怀仁上学、十一又死了后,就把周宏伟当成了哥哥,而且跟周宏伟无话不谈。她每次来老李头和周宏伟的小木屋,找周宏伟玩。弄得老李头非常尴尬,时间长了,老李头就说:“小姐啊,你可要尽量少来我们下人的地方啊,您老来这里,老爷见到会责骂我们的!”
秋梅头一歪,眼一瞪说:“我才不管呢,我为什么就不能来这里?我就是要来看鸿山哥,谁也管不着。”
“我的大小姐,谁也管不着您,可是老爷却会怪罪我和鸿山啊,你总也要为鸿山着想吧。”
任性的张秋梅不但照样来,还有时去大沙河找周宏伟玩。周宏伟也确实喜欢这个小妹妹,喜欢她的天真烂熳,聪明伶俐。每次都给她讲故事,捉蚂蚱。常常把秋梅逗得咯咯直笑,又蹦又跳的。旁人看来,她就是一个无惧无怵地傻丫头。他们快乐地一起唱歌,一起回忆小时候的事,也一起聊未来的生活。时间在他们身边慢慢溜走,可一颗爱的种子,也在两个少年的心里,悄悄地发芽、生根。
这一年的冬天,冷得比任何年份都厉害。大沙河里已经上了冻,宽宽的河面上,已经可以站上去大人,有很多穷苦百姓,因为粮食不够吃的,就到大沙河里去捕鱼。在河中间,人们砸开一个半米大小的冰窟窿,用抄网在河里来回地旋转着,转了一会儿,掏出抄网,那抄网里便会有大小的很多鱼。这是因为,河里由于被冰封冻,水里便会缺氧,若是砸出窟窿,那些被憋闷了很久的鱼儿,就会游到窟窿口来呼吸新鲜的氧气,于是,抄网就会很容易地抄到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