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芬芳
点开——
“我在《浙江东阳第一中学》贴吧里轻易就找到你,——一个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十九年的人,一个曾经占居在我的生命里迟迟不肯离去的人。十九年了,你却突然从百度贴吧里跳了出来,我是要感谢百度,还是要诅咒百度?或者诅咒我自己?已经厘不清楚了。”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一行字,几句话,就代表了全部,在这里,称呼和落款,都是多余的,都是不恰当的,一切的一切,都在字里行间!
谷峰彻夜难眠!
“我刚从庐山回到美国。我没有勇气面对你,所以没去找你。我的错误,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结的,可还是要对你说一声:抱歉!”
丁岚收到这来自大洋彼岸的短短的信,仿佛获得了天外来客的信息,她感到不可思议,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他的手,出自那双曾经捧着她的脸凝视良久的手,出自那双曾经抱着她飞旋的手,曾经和她一起走遍庐山的每个角落的那个活生生的他的手!
梦里梦外,生离死别,只有他!
全世界,只有他!
如果不是为了妈妈,她早已死了一千次!只为他!
如今,他依然远在天边,却又近在咫尺!
造物弄人,不过如此。
和谷峰通过邮箱,一来二往,彼此沟通,一开始的强烈情绪,渐渐平息,谅解,是人与人交往之中,最终求得的平衡,何况是两个曾经心心相印的人,爱都来不及,恨只是短暂的。
谷峰说要尽量争取来中国出差的机会。
丁岚闲着的时候,去走访一些老邻居,老街坊,听他们讲故事,讲庐山的从前,实质上就是学术中常说的“田野调查”,她梦想哪一天,能把它们集结成书,这也是中文系毕业生,最愿看到的成果。
“老婆,我不在家,你都忙啥?”肖虎问。
“聊天。”
“和谁?”
“街坊邻居。”
“你要干嘛?”
“我还能干嘛?一个家庭主妇,对他们的故事有点兴趣而已。”
“不对,我老婆不会甘于做家庭主妇的。”肖虎一边系着领带,一边有些得意地说。
“是吗?你很了解我啰?”丁岚走过来帮他,眼里满是笑意。
“老婆,你最近精神不错呀。”
“我什么时候错过?啊?”丁岚调皮地。
“那是,我就喜欢老婆这股子自信。”肖虎一把抱起了她。
情深意浓,舒适安稳,情趣盎然,儿女成双,人生不过如此吧?
肖虎不知道,丁岚在盼望着,谷峰哪天就回来了。
大洋彼岸,俄亥俄州。空气一流,风景一流,生活舒适,可是,谷峰却总感到缺了点什么,那是什么呢?他在不断地问自己,你到低缺了什么?
“峰,你怎么了?”庐云看他坐在壁炉前闭目良久。窗外的雪花像鹅毛,沉沉地飞落。
没有回答。
“峰,你最近怎么了?”庐云蹲在谷峰身边,摩挲着他的手。
这个她从中国“带”回来的男人,是她一生最重要的“战果”。一直以来,她都为自己的“战果”感到骄傲,——他知识渊博,肯拼肯干,风趣幽黙,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美国,都应该算得上极品了。我奥尔古德家族,只吸纳优秀的外人,庐云我不负使命,不仅继承家族的精神和事业,还不断壮大家族队伍,外来的优秀基因,能使家族更强盛。
“峰,你累了?我晚餐煮点中国菜,好么?”庐云最懂得如何调动谷峰的情绪,就是从煮中国菜开始。
没有回答。
“峰,你最近遇到什么事了?”
“没。”谷峰终于说了一个字。
“怎么看你打不起精神?”
女人的神经是最敏感的,夫妻生活的频率,是一大指征,谷峰最近很少找她。
见谷峰还是没声,庐云起身去了厨房。她想,今晚做个什么菜呢?狮子头?哦,对,好久没煮这道菜了,谷峰最爱吃。庐云一下子有了目标。
不久,厨房里飘来浓浓的香味。
“云,你真能干!”谷峰从后面抱住庐云,头靠在她肩上,庐云一惊,全身像通了电。他很久没这么温存了。
“能干呀?我是你老婆嘛,不能干,能配得上你么?”
“那是。中国人说,龙配龙,凤配凤,你嫁的是凰,当然你就是凤啰!”
“峰,你说话真好听,我这辈子就是做对了一件事。”庐云满心欢喜。
“什么事?”
“就是凤求凰,求对了呀!”
“哦。”
谷峰松开了手。
“不是么?”庐云追问。
“那是。”谷峰转身,着手摆餐具。
不再言语。
庐云的凤求凰,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
庐云端来了热腾腾的狮子头和贵州口味土豆泥,一碟生菜,还有一小锅米饭。
“好吃!”谷峰赞道。
“多吃点。”庐云挟了一只大狮子头到他碗里。
“嗯,好久没吃了。”
庐云见他劲上来了,接着刚才话题:
“你说中国人为什么要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呢?而不说‘嫁凰随凰,嫁龙随龙’?”
‘噗嗤’一声,谷峰差点喷饭!笑骂道:“傻妞!”
庐云听了反而欢喜起来,她最爱听他骂“傻妞”了。
庐云也笑。
“骂你还笑!”谷峰说。
“中国人不是说,打是亲,骂是爱吗?你还没打过我。”
“还没打过呀!等我吃饱了,打你一顿。”谷峰又想骂“傻妞”。
“哎,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嫁凰随凰,嫁龙随龙’,怎么不这么说呢?非要鸡呀狗的,多难听呀!”
“这还不明白吗?鸡狗遍地都是,凰龙何处求呀?再说,这不是中国封建社会安抚女人,要她们安贫乐道、安于现状,不要嫌贫爱富、要认命吗?女人心定,有利于男人,而家庭安定,有利于国家。”谷峰吃饱了,话多起来。
“峰,你讲慢点,这么多词,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中国是词多,可美国更多。”
“是吗?我觉得中国的多。”
“中国的字并不多,组合的词多,但一个词就是一个词,在不同的领域都是相对固定的意思,而美国,虽然只有26个字母,却组合出无穷的词,每个领域每个专业,都有不同的词,这就比中国的词多多了。”谷峰好久没这么吹了。
庐云听得津津有味。
“峰,以后我要多煮点中国菜给你吃,你就会滔滔不绝。”庐云仿佛找到了秘方。
“还会骂人,还要打人。”谷峰诡秘的笑了!
外面的鹅毛大雪,像撕碎的毯子,沉沉地飞落,在谷峰眼里,那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丁岚在走访中,认识了一位统战部女干部,她对丁岚回忆了一段僧道之间发生的离奇故事:
一位女孩因失恋出家,仙人洞道长收留了她,把她安排住在离仙人洞不远的道观里。她经常来仙人洞参加法事。
听说仙人洞来了一位貌美如花的道姑,会吹笛子,很多人都来看她,还有人搔扰她。
后来,她又转去了“木瓜洞”。不远处,五老峰下,有一龙云寺,里面有一和尚,不仅会修钟表,还精通无线电修理。
破四旧的红卫兵,将木瓜洞来的道姑和龙云寺的和尚关押到一个地下室,强迫他们同房,尽快还俗,自食其力,再也不能过那种不劳而获的寄生虫生活了。
晚上,红卫兵对他们进行监视,看是否听从组织安排,谁知他们各睡各的。第二天,红卫兵撤走了一张床,只见道姑睡床上,和尚睡地上。红卫兵再撤掉一张床,和尚则整夜打坐。
红卫兵采取更强硬和极端的措施,两位出家人最后终于就范。
道姑与和尚结婚,被安排到共大分部劳动,每月领工资。一有运动,和尚就要拉去批斗。生了一双女儿。
时过境迁,又有人坚决反对和尚和道姑一起生活,极力促成道姑再度出家。
僧道离婚。
临走,道姑给和尚做了一顿饭,要求和尚承诺,以后不能再见。和尚看了看一双女儿,念了句“阿弥陀佛”,走了。
和尚后来十分想念女儿,为了践行“不见再面”的诺言,曾一度躲在树林中偷窥两个女儿放学。
丁岚听了这个故事,在想,这算什么呢?田野调查?僧道野史?还是变态时代的离奇故事?拔高了,是宗教迫害,放低了,是黄色段子,是否收进自己的书里,尚需再论,暂时只能跟肖虎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老婆,这个故事不能收。”肖虎道。
“为什么?”
“有点黄。”
“是吗?黄者见黄,黑者见黑吧?”
“怎么讲?”
“你不觉得这是对人性和自由的极端蔑视吗?”
“特殊时代,人性、自由、尊严,全部踩在脚下,的确如此。”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应该被收进书里。可以警示后人。”
“听你这么一说,我同意。”
“那好,以后我拿不准的,就请你帮我参谋哈。”
“你哪要我参谋,你心里早有了主意!不过跟我讨论一下,看看我的观感而已。”
“这也很重要啊,要不然,我不知道旁人的意见,不就做不到知已知彼了吗?”
“哎,我不是旁人哈!”
“怎么不是?”
“我只是睡在你旁边,而不是旁人!”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咬文嚼字的?”
“别忘了,你老公我可是中文系毕业哦!”
“我是忘了,我以为你只是个商人!”
“老婆,你老公虽然是个商人,但是个儒商!”
“哦,儒商,中文系毕业的商人,就是儒商吗?”
“不是,要知道,我在商业里,靠的是文化起家。”
“哦,起点好高呀!”丁岚笑道。
“当然,我是在老婆的点拨下,以文化起家的。”肖虎想起在博物馆工作的日子,不得不谦虚起来。
“既然说到以文化起家,那你以后还得加强文化,否则,你那点起家的底子用光了,后续怎么办?”
“对呀,我以后还需要老婆继续点拨。”肖虎笑着,揽住丁岚的腰,进了卧室。
夜晚的庐山,更显神秘。脂红路26号窗口的灯光,熄灭了。鸳鸯蝴蝶的梦,最好一直做下去,不要有惊扰。
人人都喜欢说江湖,庐山,当然也有它的江湖,丁岚收集到一则江湖高手过招的故事:
湖北人蔡金荣,二十来岁时住在庐山大林路,兴菜园、看房子、砍柴,只要能养家糊口的,什么力气活都做。
他身材魁梧,体格健壮,力大无穷。
砍柴,他总是两三百斤一挑,送到买主家,也爱露一手,抽出扁担,双手将柴平举起来,稳稳当当地放在指定的地点,平平整整,不偏不倚,就像它们原来就在那里待着。
庐山上,没有谁敢跟他比力气。
但是,有一个人,蔡金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那人叫李启龙,他是庐山有名的武术师,蔡金荣很想会会他。他打听到李启龙住在哪里,就主动上门,提出要比试比试。
李启龙彬彬有礼,光是笑而不应。蔡金荣心想,怕是不敢接招吧,他哪是我的对手。
有一天,两人街头相遇。
蔡金荣说,老兄,今天我们不妨过过招,怎么样?李启龙看看对方,又看看天色,说,也行。蔡金荣说,那比摔跤吧?李启龙看看地面麻石凹凸不平,就说,先比扳手劲吧?蔡金荣尽管看不起这种小把戏,还是同意了。
他们约好在牯岭扬子照相馆比试,消息一传出,不大的牯岭街一下子就聚集了好多观众。
李启龙伸出手,肘子立在桌上,让蔡金荣先发力,可是,任他怎么扳,就是扳不倒。后来轮到李启龙发力了,蔡金龙的手就一点点地倾钭,悬在离桌面两三寸的高度,僵持着。
蔡金荣极力顶住,满脸通红,手始终没有倒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李启龙给他留了面子。
蔡金龙看了一眼对方,李启龙脸上很平静,微带和蔼的笑意,看不出一点讥讽的意思。蔡金荣松手了,起身,向门外重重地走了几步,在街边咳了几声,吐出两口血来,转身低头抱拳说:“大哥,我输了。”李启龙也抱拳回礼:“兄弟,得罪了。”
据说,这是蔡金荣唯一的一次认输。
丁岚回家,立刻给肖虎讲了这一段。
“高手过招,就是精彩!而且,这种江湖礼节,相当迷人!现在应该看不到了。”丁岚兴奋地说。
“李启龙真了不起,能给输家留面子。”肖虎说。
“蔡金荣也了不起,愿赌服输!”
“老公,你说为什么李启龙那么厉害,却那么彬彬有礼?还要给输家留面子?”
“这你不会不懂吧?这叫有风度,赢了,还能保持平常心。”
“你有没想过,如果他不是彬彬有礼,给人留面子,或者讥讽对方几句:这么差,还敢主动挑战我?会是什么结果?很可能,他就树敌了。中国人说,树大招风,虽然人家比不过你,但这是明的,如果私底下使暗招,分分钟也可以要你的命,对吧?”丁岚道。
“老婆高见!所有的彬彬有礼,都是有原因的,高手不想树大招风,何况在险恶的江湖上混。”
“老公,你说蔡金龙输了,都吐血了,为什么他也那么彬彬有礼呢?”
“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又来考我吧?当然也是一个道理啰,不要让对方以为自己不开心,怀恨在心,彬彬有礼,就是为了让对方放心,我并不会与你结仇。”
“没错。我们江西人说的,要多栽花,少栽刺,就是这个道理。而且,你发现吗?越是高手,越是谦虚,越是彬彬有礼,因为已经站在了高处,心胸宽大,反而低调了。不会轻易出手,也不会随意接招。他看看麻石地不平,就选择扳手劲,是为对方着想,怕一跤摔下去,对方小命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