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芬芳
“嗯?”
“为什么你非要回庐山呢?我们一起回俄亥俄不好么?”
“你应该明白的,你是中国通呀!”
“中国人讲,叶落归根,你就是在叶落归根么?那我的根又在哪里呢?”
“你的根就是我的根呀,你忘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你是中国人的媳妇,你就得遵照中国的古训呀!”
“这样啊,那我心里就踏实了,我做得没错啰?”
“当然没错!”
“可我总觉得是为了你做。”
“不是为你做么?”
“因为爱你,所以我愿意为你去适应一切。”
“苦了你了!”
“可我心里是甜的。”
“嗯。我明白。”谷峰有些感动,又有些感伤,——我们每个人,不都在为所爱的人甘愿受苦么?有时候,为了爱,不得不放手,不得不忍受,不得不牺牲,一切都是为了爱呀!
在长江制药厂,谷峰保证电脑邮箱畅通,手机开通了微信,他一半身份是康王谷桃源村的村民,另一半身份是长江制药的研发主任。
庐云飞回美国。
面对与谷峰咫尺天涯的日子,丁岚只能通过微信和邮箱与他保持联系。
谷峰很想在新单位有所表现,加上庐云不在家,他很少回康王谷,把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这样也可以少些私心杂念。
又到四月。春天的气息把谷峰从工作中唤醒。他谁也没告诉,独自上了庐山,来到白居易草堂周边的桃花林。冥冥中,他感到有人在那儿等他,他不想再错过了。
丁岚走到遗爱寺门前,发现有个男人坐在石椅上,面对桃林,背影很像谷峰,走近一看,天啊,果然是他!
“你也在这里?”
她为自己这一回判断准确感到兴奋,虽说她一如从前地准备抱着失望而归。
“嗯,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谷峰道。
“是吗?等我久吗?我在这里等了你好多个春天!”
盛开的桃花,像无数张美丽的脸,在朝他们展露出灿烂的笑容。可谷峰心里却有些发苦,“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谷哥,你在想什么呢?”隔了二十五年,谷峰再次听到丁岚这样唤他。
“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发明一种重返青春的药。”
“呵,你在做梦吧?”
“不,我很清醒。”
他俩漫无目的走着,彼此都有些恍惚,不是今夕是何年?
“庐云回美国了?”
“你怎么知道?!”谷峰惊讶地。
“要获得九江的情报并不难。”丁岚笃定地。
“呵,你是克格勃呀?”
“为了你,做一回克格勃又如何?”丁岚不以为然。
谷峰没有言语。
“怎么?你不高兴了?”
“没有不高兴。”
“为什么不说话?”
停顿了一会儿。
“我们去牯岭街的‘偶遇’咖啡屋坐坐吧。”谷峰提议。
“行。”
这是他俩第一次一起来到“偶遇”,虽然,他们各自曾经来过这里无数次。
与肖虎常点的法式欧蕾咖啡不同,谷峰点的是口感强烈的夏威夷咖啡,他说这是五十岁男人的最爱。
丁岚只好自己加糖加奶,以冲淡那浓重深厚的苦味。
“你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谷峰问。
“这个问题,应该不是五十岁男人的最爱了吧?”丁岚不无几分讥讽。
“是啊,这个问题太幼稚了。”
“我想知道,你真的能在康王谷住下去么?”
“嗯?你知道我住在康王谷?我似乎没跟你说过呀?”谷峰一下子反应过来。
“你是没说过,但我说过,要获得九江的情报,一点都不难。”
“你真是个克格勃。”
“你不告诉我,并不代表我不知道。”
“你知道那么多干嘛呢?”
“明知故问。”
“我也不能请你去康王谷。”谷峰低垂着眼帘。
“我偏要去。”
“别乱来!”
“怎么是乱来呢?”
“你真要去?”
“是的,我真要去。”丁岚肯定地。
谷峰不语。
“如果你不欢迎的话,我就不去了。”
“没有不欢迎。”
“如果我哪天去了,你问我‘你来干嘛?’,我会不会无地自容?”
“你就说,我来看你呀!”
“哦,懂了。”
丁岚笑得很美,却有一丝苦涩。
他们都走了太长的弯路,再相遇时,面前横亘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但他们不想分开。
离开“偶遇”,两人一起下了山,不知不觉到了康王谷。有些时候,理性是不存在的,既使遭到天遣。
康王谷,桃花已谢,枝头长满嫩绿的小果。
时间非常充裕,足够焚香更衣。
谷峰在木浴桶里放了满满一桶热水。
小桌上有一盒檀香,丁岚顺手抽了三支,点燃,对着窗外的山峰作了三个揖。
时间越慢,能量积蓄得越多。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忘了过去,忘了未来,忘了今夕何夕。
她,才是他要的女人。
他,才是她要的男人。
生活,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是什么改变了一切?
“你就是在这么美的地方,住了一年多?”丁岚起身,收拾好自己。
“美吗?有你在这里,才是真美。”
“她很爱你,为什么还不满足?”
“我的问题和你一样。”
沉默。
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如此。最难得的,是棋逢对手!
丁岚回到家,天已全黑。天上的街市,对她来说,已没有什么新奇。她把孩子安顿好,准备继续她的创作,却在书桌前睡着了。
“老婆,你怎么这么疲劳?”肖虎的声音。
“哦,”丁岚睡眼朦胧。
“来,我抱你上床。”肖虎上来抱她。
“不用,我自己来。”丁岚撇开他的手。
“老婆,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不,得今天说。”
“什么事?那么重要?”丁岚懒懒地。
“你听了别害怕。”
“什么事?”丁岚醒了一半。
“有位大领导出事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的一项大桥工程是从他手上批来的。”
“那又怎样?”
“桥的质量不过关,出事了。”
“你就这样把人家出卖了?”
“我没出卖他!”
“可你的桥出了事,就是把他出卖了!”丁岚完全清醒了,心跳得厉害。
“我,”
“你行!你把人家害了!”
“我,”
“你害了人家,你也没好日子过,对吧?”
“我,”
“我一直提醒你,做什么都要讲究质量第一,安全第一,你是不是自我膨胀得忘乎所以了?”
“你说话呀?”丁岚急了。
“老婆!”肖虎抱住她,
“如果我进去了,你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我救得了你么?”丁岚也软了。
“不是的,我进去了没关系,你和孩子怎么办?”
“凉拌呗!”丁岚两眼发直,手脚冰凉。
谷峰给丁岚发了许多信息,没有回音。
庐云把书样寄给了谷峰,他看了很满意。庐云说,她将代表谷峰参加图书发布会,宣传他们的摄影集。
“峰:
这本摄影集,是你的心血,也是我的心血,就像我俩的孩子。虽然我们的孩子大了,可我们又有了新的孩子,我就像爱我们的孩子一样地爱它。
最近我妈妈严重中风,爸爸身体也不好,他们真的老了,新书发布会一完,我就要回家去看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到你身边,你自己要多保重。云”
庐云的来信,让谷峰深感内疚。
长江制药厂引进了世界上最先进的专业设备,谷峰将自己在美国的研究思路,结合中国人的饮食习惯,与开发团队一起,开发出一种防治心血管疾病的药,试验结果非常好,制药厂准备大量投产,谷峰初战告捷。
他第一想到是把这喜讯告诉丁岚,可是,邮箱、微信甚至短信,都没有回音。
他感到事情不妙。
站在离脂红路26号不远的树林中,打量这栋丁岚和肖虎的爱巢,谷峰心里五味杂陈。这里就像天上人间,鸳鸯蝴蝶,安宁美好的岁月,他又在哪里呢?
“虎子,虎子——”26号大门冲出一个小伙子,后面追出来的是丁岚。
“你不要管我!”虎子不耐烦地对丁岚说。
“我不管你,谁管你?啊!”丁岚急切的样子。
“妈——”虎子想哭的样子。
“别这样,外人看见多不好,不管怎样,有妈在,天就塌不下来。”丁岚抱住儿子,安慰着。
虎子接过丁岚手上的一个包裹,擦擦眼泪走了。丁岚望着儿子的背影,良久。
转身。
“谷哥!你怎么来了?!”
“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不放心,就冒然来了。”
“跟我来。”丁岚把谷峰引进了家。
谷峰一直在仔细打量这栋别墅,充满好奇。
丁岚把最近家里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他许久没有说话。
“我能帮你么?”
丁岚摇摇头。
“我能帮他么?”
丁岚也摇摇头。
我不在的日子,是他一直爱你、护你,抚平你的伤痛,治愈你的心病,现在他有难了,我应该尽力为他做点什么。谷峰暗暗想着。
一年之后,庐云来信。
“峰:
你好吗?康王谷的家还好吗?我在这里,老人和孩子都需要我,比你更需要我。我知道,你离不开你的根,放不下你的初恋,我一直阻拦你们相见,我是自私的,因为我爱你。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了你,我无法左右自己。现在,我远离了你,才知道这些年,你内心有多么痛,可你说不出来,我尽我的生命爱你,却依然抚慰不了你的全部。现在好了,我放飞你,我不得不放飞你!你是我生命的全部,可我不是你生命的全部,我要成全你,你尽管去爱你的所爱吧!云”
庐云的来信,让谷峰久久不能平静。男人和女人之间,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密码?而谁才能真正解开它们呢?
丁岚所面临的问题,非常现实。脂红路26号是不能再住了,昂贵的租金承受不起,就算靠吃老底子,总也不能坐吃山空,北京上海的房产必须卖掉,用来打点各个关节,尽量让肖虎少吃苦。只有她自己名下的房子,还能保全,南昌和九江的房子部分用于出租,庐山上好点的房子租金太贵,还是住到九江自己的房子实惠些,再加上儿子虎子正在九江上中学,照应起来也方便。
就这样,丁岚仙女下凡,成了田螺姑娘。
不管丁岚怎样努力,肖虎还以是以行贿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谷峰陪同丁岚参加肖虎的法庭审判。当丁岚听到判决宣告,当场晕倒。
肖虎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可再也无能为力,泪水潸然而下。
看到谷峰在护卫着丁岚,肖虎心里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成份是感激,还有悔恨。
一年后,丁岚探监,肖虎提出离婚。
“不!”丁岚拒绝。
“必须离!”肖虎坚持。
“为什么?!”
“不离,我心不安。我就是一个活死人,不能牵绊住你!”
“我心甘情愿!”
“你傻呀?”
“不。我不能在你受苦的时候,把你丢下。”
“去吧,不要管我。只有你过好了,我才能心安!你过好了,我们的孩子才能过得好。”
……
一场永远没有结果的争论。
其实,离和不离,已经不重要了。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谷峰鼓励丁岚将小说发表,并修改为电影剧本,寻找有意向的风投。
“你不仅要写庐山,还要写更多的大好河山,或小城故事。这样,你的生命有多长,你的事业就有多长。作为女人,老公孩子,只是你生命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的事业,或者说爱好。”谷峰说。
“你会一直和我站在一起吗?”
“我会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他俩共同的事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