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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墨】未央倾城(传奇小说)
“请你帮助玉夫人,她就在门外。”
“你先弹奏一曲。”
坐在角落里抚琴的是一名女子,年轻却有着真正成熟的风韵。她停下来对我微笑,又缓慢又模糊,如同她手中的琴弦在我的乐律中间穿过像是锋芒,如同罹照眉间的痕迹明亮而又格外骄傲。
我记得那天结束之后风鸣走过来说,“罹照不会见你,你不够美丽。看见朱镜了吗。”
楼上传来人群的说笑声,一名男子站在我的身旁,我看见他模糊的神情和飘动的长头发,琴声漫延在整个房间里,看见无数流星似的光芒出现在阁楼上,高墙外,院门前。我记得当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罹照已经到了落蝶轩的窗前,直觉上我知道他是谁,他和罹照一样,是星冥台一流的巫术师。
落蝶轩在一座山坡的高处,有小桥流水,也有桃花满园。屋顶是黑色的,在风里格外轻盈地飞扬。那名男子住在落蝶轩的后面,那片开满了凡世植物的院落。从天空中如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铺满整个王城,而且这一年中会不断地下雪。
后来有人告诉我,那个人叫炎昼,是当今辽域的一名军师。
然后我听见客人的惊呼,他们转身朝正门的方向跑去。出事的地方是落蝶轩的北苑,流轻轩。我脑海中的画面全部破碎而纷涌地倒转,眼前是公子慕白在飞快地逃亡,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辽域剑士封魄。
大厅里是那个来历不明的炎昼,叫做风鸣的公子和罹照坐在一起,正在低头喝着茶。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罹照依然在喝着茶,倒是风鸣饶有兴味。他刚站起身,我走了过去。
“风鸣,我有一件事请求你。”我说。
“什么事情?”风鸣说。
“你可有银两?”
“你向我借?”
“我想和你打一个赌。输了五千两是你的,要是我赢,我要五两。”
“你想赌什么?”
“我赌这次打斗的结果。”
“我赌封魄赢。”
“我赌慕白赢。慕白,你们比试一下。”
封魄的右手隐隐地发亮,我知道那是他杀人时的剑气,那些散落的灵力在下一刻会骤然凝聚冲向丹田成为格外寒冷无法驱散的杀招。亭台上弥漫着一股清香,从罹照身上传来,很凛冽,却十分清淡。他对我微笑,声音荡漾在空气里,可是嘴唇却没有动。“输了五两赢了五千两?封魄,不用留情。”
黑暗中的光线突然消失,周围的空气庞大而漫长的寂静里,耳边是因太过嘈杂嗡嗡的回音。但是大多数的人,还是在铺天盖地的气浪里,失去了知觉。怒吼的狂风,天地间黑色和白色的光芒,尖锐的呼啸声融化冰蓝色的天壁。两个人的长袍不断地向上翻涌着,只有手中的刀刃缠绕碰撞。“你完蛋了。”封魄进攻的下一刻,弯腰,然后迅速后退。慕白的右臂在抵挡的瞬间被剑气封住,而手中的兵器也在十招之内打落了,慕白在他手下游走不了二十个回合。封魄的确是辽域最好的剑士。可是他一开始就输了。因为我站在亭台上,站在千名剑士中间,轻轻地回了话,“封魄,杀了他,五两银子就是你的。”
他的神情瞬间黯淡了下去,只有他脸上徐徐散开的涟漪,雾气一样如同莲花的笑容。当人群散去,罹照走过来。
“连我都成为了你的棋子。你想要什么,和我直说就好。”
最后我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当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飘落起雪花,一点一点纯净的白色。
梦魇崩塌下来,我被埋葬在最深处不见光的黑暗中。囚禁着所有男人的灵魂,看见他们眼中闪光而森然的目光,炽烈的、单纯的、冷酷的、深邃的……目光。
梦境中的易暖温柔而怜惜,他和从前一样对我微笑,那个笑容一晃即逝,华丽而柔软,消散如同那些记忆中桃花缓慢的飘逝。
“你知道吗,你是蛇,温柔还有毒性。”
“嘶嘶,你是不是想我在蜕皮。”
矗立了千年的辽域宫阙在我面前的不远处,那座宫殿在水中的倒影再次笼罩下来,一个更大更真实的空间出现着,地面像是消散的雾气一样卷过。
当我走进大殿的中央,我看见散落一地的花池和池水旁边的人影。里面端坐的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易暖。一个剑士拦住我。
“易暖哥哥在哪里。”
“那你等一下。”
“妃儿。”
我看见易暖了。
我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地掉落。从他漆黑透明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及地的长发散落着,在眼神起伏的波纹里,散落成为我们一日一日的岁月然后像是不断地亡失。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尾蝶说。
“不要赶我走。”
“有我在这里你会没事的。”易暖回答。
“可是你还是要娶尾蝶为妻么。”
天地间发生轰然的水声。雾气将地面上方笼罩着模糊了视线。
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在城墙下我遇见一个人,他告诉我他叫潋瞳。清晨的阳光照射下来,潋瞳长衫佩剑,英俊而气宇轩昂。他问我愿不愿意带他去落蝶轩。
“有些事情我不想知道,我也知道你身上真正有价值的不是那把剑。只是王城这个地方,你我都不怕么。”
“你是居隐子的人?不对,你是罹照的人。”
他眼中的恐惧无穷无尽地弥漫出来,黑色而诡异,像是堆积的冰雪一样的悲凉覆盖下来整片大地。
走了很久之后,在街市繁华而涌动的尽头,那里的地面忽然漫天飞雪。在那一瞬间的凡世,被风雪席卷着,格外微弱地摇晃。因为有一个杀气顶尖的高手出现了,站在我们刚刚踏入的王城领域的地方。
大风凛冽地吹过去,在他身后渐渐消散像是断裂的丝绒。然后他低着头,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紫妃可以走,你留下。”
“你不知道么。”
“什么。”
“我身边的这个人,可是花了重金,帐已经记到了落蝶轩。我怎么会轻易地把他留下。”
“这与我何干。”
“这与你无干,所以请让开。”
“你是要动手么。”
“我知道你有信心打赢,刀剑无眼。可是你家主人只要他一个人,伤了我是小事,得罪的也只是落蝶轩,何况你区区的一介杀手。”
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走了一个时辰之后,我们终于站在落蝶轩正面的入口。当我抬头的时候我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那首反复地出现在战场上被传唱的琴声。
是古曲。
他的琴声响彻整个王城,声音急促而又激越,一瞬间仿佛无数透明的丝线贯穿在周围的空气里。开始有细小的雪花纷纷在枝叶间洒落,一片一片,如同凡世的尘烟一样伤感而温柔。
我总是会记起很多年前的落蝶轩,每到日落时的夜家唱晚,绝美的歌声弥漫整个王城的天空。
里面传来的琴声变得尖锐而破裂,我们两个人相背着站立在落蝶轩的中央,似乎居隐子马上就会出现了。然而居隐子还是没有出现,只是在繁华的长阶尽头,我看见了一个身影,炎昼。
“潋瞳,你找我?”
“紫妃,我怎么谢你。”
“我们已经是朋友,去和炎昼说话吧。”
日子就在伤感和温柔中流淌过。我坐在屋顶上,眺望王城消失在尽头的道路,脚下是大地起伏的喧嚣。
潋瞳和炎昼,也已经离开了。
落蝶轩外越来越清晰的呐喊声,最后湮没了天空。
一名侍女跑进来,“妃儿,前几日的罹公子带了人来……”
“只是带了人来……不急,他们还不知道正殿是按阵来分布的。”
“不!罹照的人已经……包围落蝶轩了。”
然后我的笑容凝固了。
“请拿织素锦衣给我,我有点冷。”
落蝶轩。正殿。
罹照收起手,咬牙切齿地说:“紫妃,你自己请罪。”
我沉默着,像是从脚下汹涌着上升无数的疾风,并且朝向天边飞去。我的笑容如同灿烂的桃花。
“你们有谁想看看我这件衣服穿上么。”
所有的男人目光呆滞地看着我。
“那就退后。”
从手中扩散的烟雾化作一团,像是消失一般,空气中一切的罅隙照亮着,露出毫发毕现的轮廓。
手中的衣服仿佛被手托着升起来。无数细若游丝的羽毛像是银丝般包裹着,当我用手轻 轻一指,那件羽毛织成的衣服飘在空中,泛起无数的光芒,像是全身的羽毛都要散去一样。
“我明白了。即使有我的千名剑士,也要看紫妃你愿不愿意。”
现在的落蝶轩像是死寂一般。风鸣看了看身后,没有人。
缓慢旋动的无逆之阵,一瞬间蔓延过大殿的地面,黑色的高墙像是朝甬道的尽头涌动着,四周是甲胄咣啷落地的声音。五十个杀手错落有致地站在风鸣的前后,黑暗中是浓重的大雾和遥远处的月光。
“我不怕你。”风鸣作出了防御的姿势。
“我猜,你是想将锦衣献给罹照吧,那个王首。”
“你怎么知道是他。”
“天下的东西都可以得到,只要你够坏。可是你,不够坏。”
“有本事赢我。”
“谁都知道你是王座的右手,公子风鸣。那么朱镜呢,她的木阁着了火……那,那可怎么办呢。”
然后下一个人,是风鸣。如同操纵梦境的巫术师可以将幻象凝聚化成实体一样,他眼中如同雾霭般沉重的的表情,依然是绝望的死亡,破裂的笑容,以及从地面升起的狂风。
“一,二,三,四……”侍女们刚刚踮起的脚,用变幻的速度换了姿势。一个大而透明的矩阵笼罩在周围的地面。我发现石子全部困住矩阵内的人不能动弹,而且那些小巧的白色石子还刺破界限进入方格里,引发女生的尖叫。
时间像是停顿了三秒。
我终于明白了我想要的是什么。
易暖,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擂动的战鼓声,像是从天边滚动的巨雷。
大雾。
看不清周围。
夕阳让一切停留在那一刻。像是沉睡在琥珀里黑暗的秘密,是巨大的梦魇,还是美丽的蝴蝶,都在一点点醒来。
你没有问我为什么。
三、谁是皇子
在他束起长发成人的那一年,他忽然变成了容颜绝世的男子。整个辽域宫阙陷入了寂静,因为他的容貌几乎和先王一模一样。
我一直无法看清他的脸,降落的忧伤如氤氲的雾霭,永远地隔绝于人间,在眼神起伏的温柔里,转世成最初我和他见面时白衣上流淌的光明。而他已经穿上了黑色的凰偞长袍。
我成为了他的侧室。可是当我走向他的时候,我听见他喊着我的名字,妃儿。妃儿。无数的风云在他的眼中聚合变幻,我似乎可以看见延续了十数年的时光渐次铺展在我们的脚下。
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地看着我。我却并不知道。每个夜晚,我们在同一片星空之下。而现在,换做了是我。我觉得一切像是命运中注定转动的齿轮。
阴影仿佛黑暗般遮住了所有的光线,被一切的炽热焚烧而过。只记得风吹起你的头发,像最纯净的丝绒,那些星光纷纷扬扬的夜晚,我躲在庭院的角落里,看你的长袍展动如同一只欲飞的苍鹫。
在我年幼的时候,在赐死的那一刻我想到了你的面容,我是多么地想成为你深爱的那名女子。
每个夜晚我总是掌灯,在夜色中等待你。当浓重的夜色被你的轮廓照亮的时候,我会感觉温暖的幸福。因为我使你感觉到,有人在等你。我总是看见你站在庭院中央,眼里落满星光。
在别人的面前,你是辽域宫阙伟大的王。可是在我的面前,你的眉间有着雾霭般沉沉的难过。所以我只有每个夜晚为你点一盏灯,等待你从夜色中最浓的黑暗出现,等待你的温暖。
我一直感觉他在我身边留下寂寞的痕迹,我们也再没有去看挺拔的松木透过阳光的碎片投落下巨大的阴影。可是一刹那间,十数年过去了。时光的流徙和生死的离别都不再重要,它们变成命运起伏的涟漪,滑过无边的河谷森林。
一切像是摇晃在水中,一晃即逝。即使这是一个梦境,我也心甘情愿地沉沦了。我看着天空,忘记了语言。
淡淡的天光流过去。再流过去。然后我想到了罹照,现在他也是待在天际线的最底层,不知道从哪里涌来的阳光,可以照亮他阴影中的睡脸。可是我记得从前,他笑起来的样子,长而柔软的睫毛,渐次替换着光线。
四、雪世的回廊-罹照
因为我拥有最为纯正的血统,像是妃儿永远不可能为我延续更精纯的后代。我的王妃,只能来自极北寒地。
所以我被遣送去了雪昭山。
我可以感觉冰冷的风刺破皮肤时的疼痛,以及年华渐次离开身体的惶恐。
在我二十四岁那一年,对往事那些一幕幕时光的回忆,像是云烟上浮下沉,出现在我清澈的目光中。
无数的刀刃起落,丁零作响,像是轻柔的裙摆,裹紧了紫妃。
我说:“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杀你?”
她点点头,目光开始涣散。
“因为你不配做我的正室。”
然后我取出手中的唱晚剑,走向她面前,然后一剑洞穿了她的咽喉。
鲜血顺着剑刃流淌下来,带着泪水,渐染了她整个的白色长袍。
风将这些记忆卷裹着,吹向透明的苍穹。
像是叹息一般,断续着,被岁月扩散成涟漪。
光线静止了。声音静止了。疼痛静止了。在紫妃慢慢闭上,最后不动的眼神中,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是罹照永远一尘不染的白色身影。这样的轮廓,像是无限美好,却又略显悲伤的一幕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