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墨】未央倾城(传奇小说)
纯白的王爵和年少的巫师,他们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那些爱恨,那些并列在空中的名字,都无声地离开了现在的自己。
它们倒映在人间的镜花水月。
它们停驻在云朵的脚步尽头。
空气中传来不明来路的花香。
怀里的紫妃依然在沉睡。
罹照抱着她离开星冥台,一步一步地朝雪昭山走去。一身的长袍飞快地展动着形状。而现在,手中的那层结界,像是游丝般变幻着光芒,如雾气扩散在池水中,然后,化作了一团白色的琥珀。
他的视线已经变成一片白色的风暴。
像是起伏在目光中的梦境,明灭的画面之下,是刻在深处的记忆隐隐闪光地遍布全身。他看见那些人的面容浮现在天空之上,他们温柔而安静的微笑,覆盖着他的脸。
他长袍上的色彩流转,琴声永远舒展而飘逸。偶尔有飞鸟低低地掠过,鸣叫声凝固在冰蓝色的天壁上。天边传来雷声,如同密集而破裂的鼓点,在耳边来回地响彻。“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她的全身笼罩在微微的银蓝色光芒里,烟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那些火光在夜空中弥漫开来,最后融化在她眼中变成晶莹的瞳仁。她哽咽着,念起那首她最喜欢的诗。
重楼
蝴蝶流离魂梦初,
一夜醒转他年永。
开鼓凤衔倾城武,
红尘扬鞭人语空。
恍惚中她想起大片大片飘落的灰影和他的眼神。她抬起头,天空浮现出他的面容,那是在某个沾满露水的傍晚,她跑去折桃花的时候,看见他站在庭院中央,漆黑的眉峰斜斜地飞入鬓角,目光清澈如同流泻的星辰。那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了。
后来她明白了一切。
因为她爱的人,是天际间翱翔的苍龙。
而他早已被葬在了黑暗的最深处。
我看着大地远处微微泛起的红光,心中萧索而空旷。
当我经过空无一人的大殿,每天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我第一次感觉雪昭山这么大这么空旷,如同一个安静但是恢弘的坟墓。那些月光如水的夜晚,我总是失眠。当我清醒地站在山崖上,我总是不断地想起你。
庞大的黑暗里,投射的洁白光线,将整座大殿笼罩在一片漆黑的轮廓下。
脚下铺展着一条巨大的道路伸向远处,千万年的光阴雕刻般地留下无数的痕迹。她仿佛从时光的一端走向另一端,一步步走向我的所在。
飞鸟。星辰。宫灯。大殿。在黎明前的一刻全部遁形。从黑暗中破空而来的几道寒光,像是化作一缕烟雾般,在地面上方一尺漂浮着,模糊的光芒覆盖着一整座王城。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像是出现许多透明的裂缝,那些裂缝从天空一一地出现又消失了,缓慢如同白色的雾气一样。
飞雪。春花。夏露。秋霜。
墙缝沿着裂隙溃散在风中的碎石,成为无数个久远的幸福。时间溶解了外露的砖石,布满粗糙的表面化作光泽消失。于是记忆中你的手你的面容你的微笑,渐次覆盖了我的脸。却无法拼凑成一个年轻的爱。
然后我看见了易暖,我长大成人的小哥哥。
他站在院落的中央,我看见他漆黑的瞳仁和长袍,在转身的一刻,全部变成黑色如同纯正的金墨。
那些往事一幕幕出现在他清澈的目光中,如同梦境般交替地上升下沉。我仿佛看见暖小时候,他和我一起明媚地笑,笑容又单纯又干净明亮,像是最舒展的风最温柔的云。
梦境的来路被雪花铺满。客往人稀,柳木扶疏。
我听着白色落满整个辽域的声音,那些像是梨花在空中缓慢地聚拢,又全部地弥散。
漫长的冬天又开始了。
然而悲伤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在凡世的冬天来临的时候。这一次离开的,是王。落蝶轩渐渐没有人居住了。门前悬挂的龙灯在黑暗中摇曳着,温暖的红色的灯光一直弥漫到长街。这座城市的交错依然如年华一般流转无边。喧嚣像是银色的雨水,一遍一遍地漫过人们的头顶。那些年轻的女子还在编织着歌舞升平,那些策马少年在多年之前扬尘之后回首来路时的空旷。有谁记得那红尘中埋葬了多少等待的目光,还有清晰得毫发毕现的记忆。
我回到了辽域,只是王已经离开。我不知道他为了一生所爱的自由去了什么地方。他的命运在千里之外盛败衰荣,他的离合或悲欢,淡去如天边的星辰。我可以想象,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他正在一天天地变成英俊挺拔的男子。也许他的身影此刻慢慢地消融,消融于长街的尽头。风扬起他的长袍,翩跹如同绝美的舞步。我知道在他的记忆深处埋藏着一张和我相似的面容,无论我在有生之年可不可以和他相见,无论他在何处。
我手中龙灯的光芒在浓重如夜色一般的缠绕下渐渐淡去。小时候听娘说,每一个人在年老的时候,都会回到家乡,叶落归根。那些无法回去的人,就成为了漂泊的灵魂。我想知道辽域会不会是暖的故乡,他的剑会不会葬在那片碧绿回旋的流水下面。
王城仍是我一个人的王城,我还是要寂寞地守下去。
光阴浩大,王朝繁盛。宫城在身后的雨中渐渐缩小,变成了一个凝固的玻璃花园。
绿色如同终年不散的雾气,带着变换而纷乱的光和影,汹涌地冲入视线,在视网膜上凿出一片模糊的轮廓。
无数的游鱼。
他的剑法直接而致命,如同一声飞鸟短促的破鸣。那些刀客被他手中的锋芒不断地覆盖笼罩,最后被白色的光亮从身后穿行出来,我看见他们的身体支离破碎。
然后一切都变成绯红色,将一个人的轮廓笼罩上淡淡的光。他站在我的面前,花瓣纷纷融化在闪亮的瞳仁里。
像是一瞬间胸口微微的温热。心中的某处,被柔软地捧在手上。然后我的眼泪落下来,渐染了我和他白色的长袍,大片大片的水渍在长袍上绽放如同莲花。
天边滚动着惊雷如同最细密的鼓点。我听见一声声划破苍穹的呐喊。杀。杀。杀。
五、此刻的漫长
战马在旷野上飞驰。
桃花又凋零了许多。温柔化作风,在他眼中散开又聚合。夕阳飞快地沉入了地平线下。夜色象是潮水般汹涌在天地间,带着寒冷的气息,将一切覆上一层模糊的光。
暮色四合。
风声像隔绝的水汽般氤氲而模糊。妃儿的视线被风吹得空荡。曾经身披战袍的人,现在策马在来时的路上。曾经以为的幸福,现在停留在夕阳西沉的某处。山河。被所有炽热的感情焚烧而过。
她紧握了双手。血液从指尖流淌过去,像是来自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带着缓慢的泪水,弄脏了那张美好的脸。
流云在头顶的天空疾走而过。狂风在背后席卷着湮没了天空。一切像是重新归于安静。
脑海中和它的一切都变成灰蒙蒙湿漉漉的云絮,白色仿佛柔光往岛屿降落,沿路飞散着无数的落羽。
我看见火光聚集成一束很强的光线,那些飘动的光束纷纷笼罩下来将他的瞳仁变成鲜红。他低着头,看不出在想什么,只是他眼中的色泽变幻不定。他的神情飘逸而模糊,似笑非笑。
他的胸膛在风雪碎片里,只留下了柔和的轮廓,茫茫天地,他屹立在锋利的黑暗下。
易暖,你是来接我的吗?
年轻挺拔的男子,轮廓分明的身躯仿佛包裹着闪电.
“你可以永远为我擦汗么。”
你可以永远为我擦汗么。
没有光亮可以照穿如此浓重的夜。
像是熔岩化作了手,朝深处滑落着,眼前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却带着纯洁的闪光。
我睁开了眼睛,看不见面具后的表情。
月光映出绝美的侧脸。周围是浓重的黑暗里庞大的寂静。他眼中闪动着悲伤,目光游走过无数闪亮的光芒,那些光芒游丝般的像是银丝将黑暗缠绕包裹住,忽隐忽现。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好多拍。
像是光线消失在空气里,黑暗不断地扩大,汹涌着变幻成七只母狐的影子。夜已经很深了,而那场战役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只剩下偌大的军帐中和温暖的火炉旁边,将军和狐狸的影子。他们漂浮着无声无息。他们安静得如同鬼魅。
从空气中突然游走来无数的光亮,氤氲的古战场失去了热度一般,后背上的寒意刺破皮肤,长满尖锐的光芒一般的难受。风卷过破败的战旗,绣满茱萸的头盔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蜷缩着一只小母狐。
浓重的水汽像白雾一样漂浮在空气中,一道又一道尖锐的乌鸦叫声,回旋在空旷辽阔的战场上。
夕阳的光线从上空变换着角度,照亮了一整座营帐。
光芒缓慢地从床榻上流淌过去。
手中潮湿的柔软,像是闪亮的黑色丝绒,将彼此的气息,一缕缕地缠绕在一起。
全身是长长的发丝包裹的女子,当这些发丝被拂开后,他发现了她清秀的面容,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着,似乎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