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梦】人间苦难未必是良药(征文.随笔)
一
苦难成功学,已经成为中国当代民间的主流思潮,这不能不让人产生一份格外的警惕。
很多人都会把苦难,把经历的坎坷,当成一件美好的事情,当成生命的磨砺,获得成功的人士更是如此。少年的贫困、青年的苦难,中年的艰辛,老年的执着,终于育成了今日的人生成功;仿佛苦难真地成为一笔无形的财富,一种成功的力量。
中国传统文化中也强调苦难育人,古人反复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正是这种传统的文化宣传,把苦难当成为了人生成功的必然途径,作为砥砺人生不可或缺的力量。看起来,这种教化人生的观点虽有一定道理,对我看来却不是真理。
对于苦难育人的说法、苦难是人生营养的观点和苦难是成功的桥梁的教育,我极不赞同,更不愿苟同。过着好好的日子,活上顺利的人生,享平安幸福的生活,难道就会真的一事无成,就不会有事业成就的人生吗?
苦难,虽能成为医人心魂的良剂,吃得多了,却是某些家伙图人害命的毒药。
众人如草,群众如潮,长期的蒙昧教育,无人揭穿的欺世学说,往往都会被人不怀好意地欺和瞒着太深,以至于人的思想和人的生命都真糊涂了,中毒之身谁还看得清楚,真理的实质在哪?
苦难未必是良药。
二
成功必经苦难,承受苦难一定好,苦难肯定是财富吗?
苦难育人,听起来似乎有一些道理,谁的成功不是努力得来的。周文王被关进商朝监狱从而写成《周易》这部伟大的奇书,孔子命运不济留下史籍巨典《春秋》,司马迁被宫刑后愤而发力写出千古名著的《史记》,还有《左传》作者左丘明变成了瞎子、《孙子后代法》作者被仇人砍掉了髌骨成了残疾、屈原被国家主要领导赶出宫殿写成了流传千古的楚辞《离骚》、韩非子被父亲当人质典押在秦国成就了帝王之术,被流放三千里的苏轼、被刀刀凌迟剐死的袁崇焕、借钱喝着稀粥呵气、融化冰墨仍笔耕不缀的曹雪芹……数不胜数的底层人民,命运多舛、世事艰难、历尽万难又尝尽苦辛,仿佛所有的成功者都是历尽苦难之人。
甚至是帝王将相、巨富商贾、清臣名流,他们得来的天下,挣下的家产,积攒的名声,都是历尽千难万险、死里逃生的结果,都是当之无愧的命中所定;而且,他们受的苦越多,承的难越重,获得的成功价值就越高。
我读过很多人写苦难的文章,写自己父母的苦,写母亲的任劳任怨,写家庭的苦难深重,写生活的省吃俭用和精神忍辱负重,终于让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获得成功。
在一个追求成功的时代,所有励志的故事,字里行间看起来都很有道理。现实果真如此吗?
三
历尽千险,成熟自我,才能得悉到人生的真谛。
阅历久了,看得深了,听得多了,就会发现一些瞒天骗人的大诈之术,就在世界上道貌岸然地大行其是;就会看透人世间所有的谎言大骗,就在堂而皇之的发誓赌咒之间。剥开思想的层层束缚,揭开一层层面纱,就会看到一张张充满着丑恶心态的嘴脸,看到整体的统治机器和零件们大肆狂行大盗大骗的伎俩;变成清醒过来的自我,察觉到受尽的波折、众人承受的苦难和民众付出的牺牲,居然是那么的愚蠢笨蛋和毫无价值。
苦难,会孕育出伟大;可是,苦难并不是伟大,更非崇高神圣。人们之所以甘愿去承受,去用一套带着毒性的理论麻痹自我,只是未曾发现身上被人为缚起的绳索,未曾找到那个制造出来的凶手而已;甚至,没有察觉到诸多承受苦难、享受苦难的诳人毒药。没有找到作恶行凶之人的骗心之术,未曾发现承受的苦难毫地价值的命运,你就必得去承受无辜加之于身的沉重,必得去担当永无尽头的苦难,必得去忍耐所有人格和灵魂的反复侮辱,并沉湎其间而乐不思蜀。
当发现受尽的屈辱、承受的疲累和流尽的泪水,居然于人生无裨,于生活无益,只是别人无谓的试验时,人生,岂不悲伤?
四
翻遍三千年国史,就看到了三千年来中国民间黯然无汲的苦难历程。
数以兆亿的人们,除去寥寥可数的统治集团以外,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众多之人都只是顺风而动的草根,为生计口舌忙碌的平民,是看不透人间本质的百姓,是必须承受人为制造出来的苦难之命。
遍望故国大地,数千年来总是遍地野蒿,仅有几枝吐蕊的芳草,在残风中颤抖地摇曳;数以兆亿的苦难者,只能承受来自肉体与精神的侮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以大概率彩票中奖的机遇,在深似苦海的挣扎中偶尔地获得成功,才让一份事业的成功,般配了他们承受的苦难。绝大多数的人,仍旧身处社会的底层,为一口饭而挣扎,为一口水而乞怜,为一个小科长的职位而付出,根本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我只想问一问,在歌颂母亲的伟大之际,你们为何不去问一问你的母亲为什么在承苦受难?不去找寻一下,重压在母亲身上的众多苦难,是谁的黑手在人为的造成?又是谁,仍然用无情和贪婪的剥夺,消灭着你们的未来,让明天仍在倍加贫困和日益潦倒?
苦难未必是良药。
只可惜,在生命的负重和苦难的承受里,无暇去独立的思想,有多少人能顿悟到这个道理。
五
诚然,是有一些限度内的苦难,在痛彻而又不伤及筋骨的前提下,可以激励人生;这一类苦难,在保全生命灵魂完整的同时,也能让人有所奋发。需要人生去承担的更多苦难,大多是一剂掺了毒素的营养品,有益也有害;像西药里既有医人之病的成份,也必然会有害人肌血的造毒成份。
苦难育人,苦难造就,看似充满着人生的激励因素;实则,稍有理智的人都知道,这种以苦难为主题的观点,根本不值得所有的人去信仰、去践行。为着苦难育人,所有的帮衬者出现了,宗教让人安于现实,文化让人接受现实,苦难又让你超越现实,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欺瞒体系。不分家庭和等级,不管命运与现实,不论财富或教育,即使你承受再多的苦难也无益处,更无人生成就的可能和价值。过多的苦难,过多的艰辛,甚至是过度的贫困,都会成为一种从精神层面对人性开始的屠杀,从生命起点的无情戗戮和对灵魂永久不停的伤害欺骗。
这几天,社会纷纷议论着山东贫困大学生徐玉玉,因被诈骗上大学费用而伤心欲绝,郁结于心,最终导致心脏骤停不幸离世的事件。其实,我们不能责怪这位19岁的孩子,却要去怜爱和悲悯:她的苦难是谁造成的,她缺少的防护意识又去找谁负责。此时,会有人问这些问题吗?
所以,人的第一智慧,就是要先学辨别真假,并学习在真假的教育里,克服物质的诱惑去保全自我。
六
在苦难育人的理论框架下,天命难违,天降大任苦其心志之类的学说,往往成了一份公正的麻醉良方。历代统治者才不会因为孙悟空、因为陈胜吴广、因为李自成等人为什么不甘命运的压迫揭竿而起寻找自己的原因,而是会为这些叛逆者去头痛、去杀戮、去除根斩须,去寻找更强烈的药品,只有带着麻醉人心、愚弄魂灵的宗教、说教、和谐社会的狗屁理论,才会以救世主的头衔,拥有更多的驯服者和主动安慰别人的信众,让一代代的民人甘当安静的顺民,甘当逆来顺受的羔羊。才会以心灵的宗教,苦难营养学,喝着一碗下世回报的心灵鸡汤,不再怀疑地继续承受着他人给予的苦难。
绝大多数的人,他们来到世界上仅有承受苦难的使命,绝无获得苦难育人的成功机遇,这是绝大多数人类的宿命,也是多数灵魂必遭的劫数。
当推开人为制造的苦难迷雾之后,面对的往往是平凡普通的生活。其实,这样的生活更能孕育出人类的辉煌与伟业。我不说中国和当代的成功人士,我只说外国的古代的:宫廷诗人歌德、贵族出身的托尔斯泰、泰戈尔、雨果等等,都是在一生的坦途之中,在物质生活丰富充裕、衣食无忧的生活里,用不是苦难育人的成功事例,成就了世界性的不世功业。
难道,是违背了中国的荒谬理论,他们错了?
七
民国著名办报人储安平,以主办《观察》杂志闻名于世,成为近代以来,中国具有做人良知和评价胆识的中国知识分子的榜样。不说他的“D天下”谬论之类,不讲他敢于向党中央直笔倡言的率真,即使他以敏锐的知觉,预测到执政党未来的道路之际,仍旧选择了敢于面对苦难的第三条政治路线,继续当一个具备良知的知识分子角色,这是让人区划钦佩之处。结果,在“文革”中不堪批斗的重压下投河未遂,落了一个受尽折磨却神秘失踪的人间悲剧。至今,这位有着不同路线和见识的知识分子,仍然以全国“五大右派”之一的身份背着一个永不平反的罪名。
发现人类罪恶的秘密,有时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情。
中国历史上的每一次换朝改代,伤的、死的、罪的、失踪的,受苦承难的怎么都是一些文人?细想一下却不难理解,因为他们发现了世界存在的秘密,发现了帝王罪恶的隐私,发现了世界不公平的原因,发现了大欺大骗之下冠冕堂皇的漏洞;更重要的还有,他们的思想里,从此有了一个公开透明的人间理论,这让很多大欺大骗者头脑不已。有独立思想的自由知识分子和具有良知的文化人,是历代统治者在扩大欺骗体系之际,最为讨厌和恨不得不亲手剁掉的死对头。难怪,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有良知的文人著出再好的文章,再能传之于后世,只要不歌功不颂主不随主流,不是无润笔之资,就是洞开的文字狱,接着就是反党叛国罪和诽谤朝廷罪。所以,文人多苦难,除了自找的原因以外,还有知识分子自我的生命中有了某种潜伏的历史使命。这让很多乐于当苦行僧的人、快乐当奴隶的人、该当走狗者,还有充满走狗式聪明的人群百思不解。
八
在现实中得不到、容易失去的、远远被渴望的东西,必定去寻找宗教。宗教往往要教人们安心当顺民,教你学会苦难育人的理论,然后再从生命消逝后的来世、从将来虚无的世界去得到,这是一个多么精致、与造难者事出无关的重大理论。
苦难,有时真的很丑恶,像大白天替人磨刀杀人的帮凶,更像帮着卖己之人仔细数钱的傻瓜。
我认识几个信佛入教的人,她们早早就隔开与社会的精神联系,用几十年不断的香火和自我的修炼,在为自己营造着一个未来归去的世界;她们用善良的虔诚之心,拒绝着别人画在纸上的大饼子,这些诱惑不起作用。她们只相信,唯一的天国才是灵魂世界里最幸福、最温暖,也最富有的天堂,而不是出世为奴的俗世生活。然而,谁都在充满同情的沉默里知晓她们,无论是从爱情、婚姻或是金钱财富、事业成功的诸多地方,她们都是世界上最失意的惨败者;也是别人眼里值得同情、去帮助、甚至去可怜的无能者形象。所以,人活着时面对的是现世,就是要吃要喝要玩要尽情地享受;未来是什么,有无来世,谁敢肯定,谁会相信,统治者自己更不相信。
因为,苦难育人就是一种替罪的欺术而已。
九
背着一身神圣的光环,苦难便成为人世间替天行事的救赎者。天命之下,使命之中,怪不得人,怪不了已,谁的生死对于苦难来说,都只能成为一种试金的石,试刀的头。
这是苦难带来的结局,人生或悲或喜的生活。其实,谁又逃得过一个死,一个死去的活字?当所有的努力都因为苦难的参与而成了育人,那么,所有的努力就是骗局,就是生活里最大的麻醉药。苦难,很多时候并不是你的内容,而是磨练你归入正途的形式。
对于我自己的生命而言,若是追求生命成功,我情感选择少受苦难、不受苦难的努力奋斗;若是追求人生的意义,我愿意在富裕温暖、亲人环顾的小世界里,寻找到一份属于私语的精神乐趣。与所谓努力奋斗争取成功之类的观点相比较,谁会喜欢那些唯有历尽苦难才能获的成功?谁都愿意顺顺当当地一边行走一边风光,实现着人生在世唯有一次的幸福享有。
我相信苦难,却不坚定苦难,它是人生精神的过滤网,若是过于沉重,精神就会被无尽的贫困、难耐的严寒、持续的饥饿和思想的无知,彻底而且无情地扼杀或淹没;即使稍获成功,一份披满残缺和鳞伤的成功,又有什么值得兴奋和庆贺的价值。
人生不能没有苦难,过于顺利的人生没有价值。只是别太相信,苦难育人是对心灵的欺骗和伤害;其实,多也好,少也好,大也好,小也好;苦难,并不是精神最好的补品。
二〇一六年八月二十二日初稿于乌鲁木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