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巢】西藏情缘(随笔)
自从在进藏40周年的同学群里找到了他们,我的心就没有平静过。后来他们在电话中告诉我:“小泥儿、王子我们国庆节要去看你们啦!”这是何等激动人心的消息啊!从那一天开始,王子就掰着手指头数,还剩多少天见面?每天加看天津的天气预报,还和儿子商量着借车去千山,剩下的就是叨叨着准备什么吃的东西?期盼他们成了他每天的重中之重。
我呢?抓紧时间收拾房间,洗被单、床单,擦房间里的死角,收拾厨房……啊,我这个人干净不整洁,勤快不利索,所以临时抱佛脚,总想以一个过得去的环境迎接他们的到来。
等待,是一种多么美好的状态,因为它包含着情感、期待、喜悦,最重要的是即将见面的憧憬。
40年前我们一起进藏,原来我和王子一起分配到了山南沃卡电站,半年后培仁和他的同学因为专业对口也分配到了沃卡电站,于是将我和王子换回山南泽当的汽车修配厂,这是山南最大的工业企业,也算是我们专业对口了。
从此我们成了同学中最好的朋友。后来培仁和西藏日报社的张建成了夫妻调到拉萨。巧的是,一年后,我和王子因为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也调到了自治区水电厅,我和培仁竟然是一个单位,水电厅电力实验室。从那时起,我们之间的故事就开始了。
培仁他英俊帅气、聪明干练,善良谦和,那真是一表人才,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是天津大学毕业的,在学校就深受老师同学的喜欢。张建她是西藏日报社的笔杆子,长得漂亮、娇小,一对毛嘟嘟的大眼睛总像会说话,白里透红的脸蛋就像圆圆的红苹果,再配上一张樱桃般的红嘴唇,总是甜甜地微笑着。同学们都说张建就是一个大洋娃娃,单纯、善良、漂亮、快乐。他们的结合是同学们最看好的一对,得到了大家的祝福。
我和王子自从到西藏就一直在“战争”中成长,每当看到他们两口子恩恩爱爱,我都会为自己的选择暗自流泪。因为王子是无奈跟着我进藏,从一出发,我们的爱情就起了化学反应,味道越发苦涩起来。调到拉萨,也许离太阳近了些,王子的脸上才开始多云转晴。
很快我们就成了他们家的常客,原因是我们家离单位远,他们家离我们四个的单位都近。那时候的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一张床,一个汽油炉,一个高压锅,几个小板凳,一摞绿色搪瓷大碗(全西藏统一)就差不多是全部家当。
他们家令人羡慕的是一张放大了的黑白结婚照片,两个人头挨着头,开心地笑着,后来又多了一张天使般女儿的漂亮照片。一开门就映入眼帘,幸福的气息也扑面而来。
于是她们家成了我们打牙祭的好地方、也是我们两个相互告状的法院......唉,人还没来呢,思绪已经像奔流的小溪源源不断地流淌开来。
作家穆涛说:“念旧的人有浓度。往事、故交、旧物、不老情、都是鸦片,不敢轻易去碰。”一碰就让人失眠、流泪。
“念旧是走私,都有各自的秘密通道。念旧不得假,走私的人,怀里揣的、腰里綁的,内裤里夹带的都是真货。”想想,我自己都好笑。
10月2号到了,我在大门口迎接他们,半个小时的等待,满脑子都是他们年轻时的影像,34年没见了,他们将以什么样的面貌储存在我记忆的荧光屏上呢?我相信,不变的是西藏的元素,高原的年轮早已刻在我们的骨头上。
彼此含着泪水,笑哈哈的握手、拥抱,他们夫妻把漂亮的女儿介绍给我们。场面并没觉得怎样热烈,也没有过分的激动,就像昨天说再见,今天又见面一样。
平时,王子每天4:30吃晚饭,7点上床睡觉,可是那天的晚饭快8点才开始,他坚持等待他们到来一起吃饭,王子说:“在我心中这就是最高礼节了。”
从饭桌上开始,我和张建是一会哭,一会笑,培仁微笑着轻声细语,王子吞咽吐雾地打开记忆的隧道……都说些什么?没有逻辑,没有先后,有时插话,有时干脆抢话,记不得谁在喊:“别说了别说,我来说。”情绪激动发言热烈,34年前的事,就如同井喷一样。
还记得吗?我下套勒死一条野狗,然后埋掉了。是谁来了?非要挖出来,炖狗肉,还拍着大腿说:“怎么能埋呢?多难得的美味啊,挖出来,挖出来,真是的!”培仁说。
小泥儿,你家寄来了一袋子葵花籽,你把袋子拿到我家,我们每天下班就在我家炒葵花籽,每天嗑到半夜,你俩才回家,我都要扫厚厚的一层瓜子皮。那瓜子香的让我们无法停下来,连续几天把一袋子瓜子嗑完,算是结束了。张建哈哈笑着说。
培人,你记不记得,张建和王子内调,咱俩闲得难受,上拉萨大修厂,你和闫岳用八个轴承焊接了一对轮滑鞋,一只鞋重10多斤。一下班,咱俩在楼道里滑旱冰,咣啷咣啷,脚上像套着沉重的脚镣,抬不起腿来,可我们依旧滑得开心。可是时间不长,走廊里划出的白色水泥道道出卖了我俩,我们被实验室的王主任抓个现行。从此结束了“钢铁轮滑。”小泥儿充满激情的回忆。
培仁,你还记得吗?我弄来几只鸡,放在你家的鸡架里,培人真行,还会自己钉个鸡架,你家的鸡和我家的鸡一块养,我们开始每天晚上杀两只鸡,一顿吃光,那时候真觉得幸福、真觉得香,现在吃不出那个味了,一连几天把那些鸡全吃光了,消停了!王子咧着歪嘴笑着说。
培仁,你记得那次,我四季豆中毒,一个人躺在办公楼三层的办公室里(一栋楼就住我一个人),那时连拉带吐,真有种快死的感觉,傍晚,你端来一碗面条严肃地说:“小泥儿,赶紧吃了啊。”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我真感动的哭了。小泥儿说着眼圈红了,张建也流泪了。
王子和培仁还回忆起来,他们79年点灯熬油复习功课准备考研生,考回内地,结果双双落榜,仅仅沮丧几日又回归了快乐的时光。
后来大家又说到抓四脚蛇、杀毛驴、上拉萨冰河游泳、爬雪山打猎,都让我们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
这之间也免不了打听,四十年前一起进藏同学北京聚会的情况,回忆相识进藏同学们之间发生的故事,祝福他们今后的日子过得滋润幸福。
说起我和培人,每个人都经历了一生中难忘的坎坷。因为分开已久到底是怎样的真像都说不清楚?我们俩就从头到尾的叙述一遍。有人说:“经历是一种财富。”我们说:“经历就是一种缘分。”我们选择了面对、担当、无怨、无悔,走过了人生之路。走过雪山草地的人,还有什么样的路算是坎坷呢?
王子和张建也同样经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他们用自己的坚守给我们留下了安放灵魂的家。
值得庆幸的是,今天我们这两个经历磨难的家庭依旧完整,我们都还活着,我们还有机会像唱评弹似的,平静地叙述那段几乎濒临死亡的经历,今天的平淡和简单才让我们更加珍惜彼此的陪伴,更加珍惜幸福是和金钱无关的那种感觉。
本来他们一家三口要住到宾馆去,担心会影响病中王子的休息。可是我们怎能放过他们,他们走了,这几十年积攒的几车皮的话往哪里倾泻呢?“住在家里!像34年前一样。”
第二天,儿子也回来了,两个年轻人,看着我们四个老的又哭又笑地讲诉西藏的经历和有趣事情,也是感慨万千。
儿子在微信中写道:“一位出身贫寒用知识改变命运,一位出身资本世族用践行创造命运,本无交集,却在红旗飘飘热血赞歌的时代,身负国家嘱托、忠诚信仰,把青春洒满青藏高原,都是时代骄子。同为翩翩少年,一腔不羁一代豪情,等雨雪,候冬夏,相逢鬓丝茫茫,笑谈历史,大话古今,又见开怀朗朗,羡慕你们那时的苦中乐、现在的笑中忆,都是时代的传奇,TheLegendofTimes!”我想儿子说出了,他们这一代人的感慨。
白天,儿子带他们去旅游,我在家里准备饭菜,王子只是抽着烟不断地望着窗外,期待着他们回来。晚上又是新的话题。王子虽然肢体瘫痪,但陈旧记忆一点没损失。总是他能记起同学的名字,于是大家一聊就是一个晚上,有太多的同学都在我们的谈笑之中,仿佛就在身边,就在34年前。
写到这,我突然想到,人世间,有一种相遇,不是在路上,而是在心里。有一种陪伴,不是在身边,而是灵与魂的交融。
当今,有谁会用30年的时间等待远行的人?有谁会在30年后仍然回头去找那个早已远行的人?只有我们这些西藏人,才有喜马拉雅山铸就的感情,雅鲁藏布江浇灌的友谊,它像雪山一样纯洁、像哈达一样珍贵,像雪莲花一样的美丽!
10月6日他们一家要返回天津,中午,我们用纯正的东北酸菜汆白肉、小鸡炖松蘑.....为他们饯行。这又勾起了培仁北大荒的知青岁月、王子铁道兵的军旅生涯,张建说:“这下全了,我们这青春年华无一遗漏,这就是我们这代人的付出和牺牲。”
我们和共和国一起成长的一代人,今天都60多了,愿祖国不老、永远昌盛,祝福在酒杯中荡漾起红色的微笑。
他们留在沈阳的整整5天,变成了我和王子的茶余饭后,填补上已经过去34年的空白。保重吧,进藏40年的同学们,保重吧,培仁、张建,我们期待你们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