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贵族
“瞅什么呢,丫头?”也许是感到小凡在看她,林阿姨不好意思地笑着问。这一笑,嘴角向上翘得更狠了。小凡的脑海里马上闪过另一张嘴,弟弟天赐的嘴!
“天啊,真的很像弟弟的嘴!”小凡在心里惊讶,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趁凉快,快些回家吧。”爸爸这时催促小凡说。
“我玩一会,我还没歇过来呢。”小凡说着站了起来,“林阿姨,我爸的衣服还是我来洗吧。”见小凡认出了她爸爸的衣服,林医生略有些慌,但她马上平静了下来说:“我和你爸是老战友了,顺手帮他洗件衣服不碍事的。”
小凡心里一下联想起很多,她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想离开。她和他们告辞。就在小凡走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她遇到了已退休了的妇产科的孙医生,便上前打招呼:“孙姨,你好!”
“吆,是小凡啊。你见到你爸了吗?”孙医生问。
“找到了,我来给我妈拿药的。”小凡紧接着又问,“孙姨,我想问你点事,你能告诉我吗?”
“什么事?说吧。”孙医生眯起那双不大的三角眼笑咪咪地说。
“孙姨,我知道我妈生我时是你领我到这世上的,那是我别的浑身都青了,是你救了我。我一直都对你很感激。我想知道,我爸当年抱回家的男孩,也就是我弟弟,是不是你给接生的?”
“不是的。你怎么这才想起问起你弟弟的事?到底是长大了。”孙医生说,她故意把“这”字说的很重。
“我以前小,不懂事,现在想知道,只是出于好奇。我只知道我爸说我弟是在咱这医院抱的,那时你还没退休,不是你接生的,是谁给接生的?”
“你弟弟不是在我们这医院出生的。他是和你爸爸同室的林医生从外地抱来的。林医生当年请了一年的假,回来上班不久,就给你爸抱来一个据说是她远房亲戚的私生子,你正好没弟弟,你爸就把那孩子抱回家了。”
“啊哦——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孙姨。我回家了。”小凡装作若无其事地告辞了。
孙医生望着小凡的背影,摇摇头笑了笑,有些得意。
小凡骑着车子,满怀心事:她不想把刚才发生的事联想的太多,可脑子里还是出现这样那样的念头。在不知不觉中她已到了家,在她下车的瞬间,她缓过神来。她决定不让妈妈知道此事,她想抽空先和爸爸谈谈再说。
九
小凡让妈妈吃药后在家休息,自己去棉花地干活。在路过姬祥家门口时,姬祥喊住了她:“小凡,你再准备两个兔笼子,我这两窝兔子我给你一窝,再给你一只老母兔。”
“那你怎么办?”小凡有些不解。
“我打算最近就跟我二叔去天津打工,他说工地正缺人,我想出去多挣些钱。小规模地养殖挣钱太慢,你们女孩子干这还行。我觉得我该出去见见世面,收种农忙时我再回来,我妈也弄不了。”
“行,我要是男孩子我早就出去了!再说我妈身体不好,我也没办法走。”小凡赞同姬祥的想法。
“我妹妹还不大懂事,我妈又老实。我走后请你常来我家看看,有事帮我照应一下,行吗?”姬祥诚恳地说。但就在和小凡目光相遇时,他的目光还是躲了。小凡也没介意,大方地说:“行,你放心吧。我干活去了。”
小凡走到桥上,趴在桥栏上。她不想去干活,只想望着河水静静地流着。那双单眼皮在心里闪现,她很想见到他。也不是心里多爱多爱,毕竟那才刚刚发生,她觉得自己是因被爱而爱的,对他的思念没有多深,她甚至怀疑他会不会是个骗子。总而言之,小凡的心里很乱。
“吆,小凡啊,在这瞅啥呢?”小凡回头看,是六婶。就问:“你干啥去,六婶?”
“我去割些羊草。对了,小凡。那事你觉得怎样啊,你也考虑一阵子了,你给个话吧。”六婶满心欢喜地问,小眼眯成一条缝,看她的神情十拿九稳小凡会相中她的侄子。
“对不起六婶,真的不好意思,我觉得我和他没缘份。你别生气啊,六婶。”
“是吗?——那就算了。”六婶说。再看六婶的表情:由笑到不笑,再到一脸的失望还稍有些悻色,小凡有点不忍心,但又无可奈何。只好连连给六婶道歉。看六婶悻悻而去的背影,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小凡在棉花地里一直干到大家都吃过午饭了,太阳火燎燎的,她实在口渴的受不了了才回家。
见小凡回来了,天赐连忙从屋里端出了西瓜说:“姐,快吃瓜!我们都吃过了。”
“好。你也吃,姐吃不完这么多。”说着小凡拿刀切了一块给天赐。毕竟是小孩子,天赐忍不住还是吃了。边吃边说:“还是姐疼我,小姐就不疼我,老跟我挣东西!”
小凡笑了一下不搭理他。忙问妈妈好些吗。
“好多了。可我觉得比以前重了。”妈妈回答,脸色很黄白,一脸的倦意。
“姐,你吃好饭,给我讲个故事吧。我想睡觉。”
“别缠你姐了,自己睡去,你姐累了。”妈妈说。
“我不!我就要姐姐哄我睡!”天赐一副无赖相。
小凡吃好饭,不一会就把天赐哄睡着了。小凡细细地端详弟弟白净的脸:那眉毛眼睛真的很像爸爸。这时,天赐在梦中甜甜地笑了,那本来就微微上翘的嘴角,翘得更高了。她马上联想到林医生的嘴,真像,简直就是那张嘴的小型版本!小凡的心里一下理清了许多。天赐是爸爸和林医生的杰作!小凡的心里一下恨起那个女人来,为妈妈不平!妈妈是个吃苦耐劳贤惠的女人。为了这个家,妈妈真是无可挑剔的。可爸爸却在外和别的女人那样!可怜的妈妈十几年来竟然蒙在鼓里,和别的女人分享爸爸的爱,甚至还没有那个女人得到的多!这样的事竟然发生在他的父母身上。这时小凡怎么也没想到的事!现在她知道了,尽管她还没从爸爸那得到证实,但她已可以肯定,她猜的没错。突然间,她对父亲有种厌恶。她又联想到汤秀梅的事,一时之间,小凡对爱情的真谛长生了怀疑。那些书里,歌里所诉的爱情真的是一种理想吗?
十
中午,小凡正在打扫兔笼,邮递员同时给了她两封信。一封是秀梅从杭州寄来的;另一封是县化肥厂的,是杨春的。小凡想了一下,还是先看秀梅的。
小凡你好:
我好想你!来杭州一个多月了,每天要上十个小时的班,很累。城市虽美,可它不是属于我的。休息日(我这不定时休息),我也没有心情去玩。我心里放不下彭峰。他前两天给我来信了,告诉我他留部队了,他县城有亲戚帮忙,他转志愿兵了。他还告诉我,他县城的亲戚给他介绍了女朋友,是那个女孩看上他的,他的家人也非常满意,为了他的前途。那女孩的爹挺有本事。小凡,我没想到他竟然告诉我这些!他说他没办法拒绝这个关系他命运的女孩,他说如果我真爱他就为他想想……小凡,我真的伤心,可我却恨不起来,我怨我自己没能力帮他,是我的命不好……
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吧。你过得怎样?说亲了吗?有空给我回信吧,我这的很无助,很寂寞。
秀梅
雨夜落笔
看完秀梅的信,小凡心里很不是滋味。她骂彭峰是个骗子,对自己的行为不负责任。埋怨秀梅的懦弱!但她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的心里很不舒服,她沉思了好半天才打开了单眼皮的信。
傻丫头你好:
你想我了吗?是否也像我想你一样天天想我?这一个月过得好漫长!知道吗?我每个星期天都加班,留到月底集中休息,好去看你。记住了,28号去我舅家找我,我现在不方便去你家找你,只能委屈你来我舅家。关于我和你的事,我决定暂时先不告诉我家里,等你家同意我再说,好吗?不知你告诉你父母了没有?
不知怎么搞得,没提笔之前,我有好多话要说,可现在却不知从何说起了。我最想说的是:我真的很想你!
如果你也想我就给我回信吧。
愿我所有的祝福都是迟到的!
杨春
在想你的夜里
“臭美!”看完这令人心跳的信,小凡心里违心地骂道。其实她何尝不想他呢。那单眼皮已装进了她的心里。
一时间,父亲的事,秀梅的事让小凡心里无法平静。小凡决定还是晚上再给他们回信。夜是梦的天堂,她喜欢在夜里看书,写写画画。
给秀梅回信,小凡除了劝导秀梅不要傻等彭峰了,还告诉秀梅,自己也恋爱了,但不知结局会怎样。给杨春回信,她想了半天,给他寄去了一首小诗:
如果你爱我
就请听我说
我是个爱海的女孩
我追慕海的深远壮阔
我喜欢大海
有细波抚吻沙滩的温柔
又有巨浪滔天的气魄
我欣赏大海
无论喜怒哀乐都能
保持独特的自我
即使我终不能修炼成美人鱼
伴他一生
也会化成一株红珊瑚
成为一个动人的传说
试问
你是海吗
恋爱中的小凡,心中的爱是至纯至美的,她把自己丰富的柔情都寄托了这个男孩,她不知道,他是否负担得起。
十一
虽然已过立秋节气,天还很热。小凡和妈妈在棉花地里干活。
“太热了,妈,咱别干了,到树下凉快凉快吧。”
坐在河边树荫下,喝足了水,小凡鼓了好几次勇气才张开嘴:“妈,爸爸对你好吗?”
妈妈疑惑地看了看小凡,说:“这孩子,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想知道,我都这么大了。你给我说说爸爸年轻时的事吧。”
“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可说的,我们年轻时可不像现在,见了面差不多就定下来,结了婚生儿育女地过日子。那时你爸家很穷,我也是看中了你爸的人才嫁的,平平淡淡的这辈子就这么过来了。”妈妈说着,眼睛漠然地看着远方,心里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丈夫对自己一直不冷不热。自己没能给他生个儿子,是自己对不起他,有什么好说的呢,这时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妈,和爸爸在一个屋的林医生你熟悉吗?”
“去你爸那见过两次,怎么啦?”
“听说她是上海下放的知青,和丈夫离婚后一直没结婚。”
“是吗?!单身女人不好过,不过,人家有正式的工作,不愁钱花,再找也不难。”妈妈说着话像是自言自语,眼睛茫然地看着别处。
小凡怕妈妈察觉出什么,就该换了话题。她告诉了妈妈她和杨春的事,妈妈没有反对,只是说等她爸爸回家再跟他说说。女儿大了,该订婚了。
小凡和妈妈各怀心事,都不再说话,一直坐到天晌午才回家做饭。
黄昏时,爸爸回家了。在小凡的记忆中,爸爸多数都是板着脸,也不是生气,很少见他笑。平时除了问问她和妹妹的成绩,别的很少问,因为平时他也很少在家。爸爸为人很谦逊,在村里对别人很恭敬,村里人对他评价也不错。身为医生,家里常用的药不断,邻里头疼感冒的经常去小凡家找药吃,所以大家对他也很尊敬。
吃过晚饭,小凡的妈妈把小凡和杨春的事对小凡爸爸说了,小凡爸爸同意杨春来提亲。
小凡见妈妈洗碗去了,屋里只有她和爸爸就说:“爸,咱出去走走吧,我有点事想单独问你。”
对小凡的要求,爸爸有些出乎意料。平时他跟女儿是没有什么话说的,他觉得她还是小孩。对于小凡来说,她是鼓起勇气才提出来的。平时,父亲很少喝自己讲话,爸爸一点都不和蔼可亲,见到弟弟时才有笑容。小凡和妹妹都有些妒忌,心里怨爸爸重男轻女可嘴上不敢说。有时小凡是真的渴望爸爸能常对她笑笑,对她能像对弟弟那样疼爱。
小凡对妈妈说一声,就和爸爸出去了。热天,出了家门,村里的人都习惯到河边遛。小凡也不例外。走到没人的地方,小凡终于开了口:“爸,也许我不该问,可我还是要问。”
“什么事?”
“弟弟天赐是我亲弟弟是吧?”小凡望着爸爸,天还不太黑,小凡还可以看到父亲的表情。父亲的脸上掠过一些惊异,他不慌不忙地抽上一支烟,但他没有回答。
“是你和林阿姨生的对吗?”
“你长大了。”父亲低沉地说,“你也知道,你奶奶一个人把我养大不容易,在村里,家里没有男孩是不行的,我……”
“我妈不知道是吧?”小凡说着,泪水已夺眶而出。她想到妈妈平时对弟弟的疼爱是那么无私,胜过己出,可怜的妈妈却一直蒙在鼓里,一直不知另外一个女人在和她分享爸爸的爱!她怀疑父亲对妈妈还有爱吗?!
“你妈是个好女人,很吃苦耐劳。她现在身体不好,你知道就行了,咱回吧。”
父亲不管小凡愿不愿意,径自走了。小凡机械地尾随着,她不知道自己怎样面对妈妈,可怜的妈妈!
这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十二
“小凡姐!你快去我家看看吧,我妈晕过去了!”
小凡正在吃午饭,姬敏哭着跑来说。
“出什么事了?”
“我哥在天津出事了,我叔写信来了,我妈一听就晕过去了!”小凡搁下碗筷就随姬敏回家。只见姬敏的妈妈昏躺在屋里的地上。小凡赶紧跑去村卫生室把大夫找来了。经过检查,姬敏的妈妈是因为情急攻心,没大碍,扎了几针就苏醒了。醒了就哭:“我的儿呀,我苦命的孩子……”
原来,姬祥在建筑工地干活时,小腿被砸成粉碎性骨折,他叔叔怕家里着急,先没给家里知道,现在快出院回家了才让家里知道。虽然姬祥的生命没有危险,但他的腿落下了残疾:医生说他好了走路会有点跛。可怜的姬大娘,就这么个顶梁柱落下了残疾,说儿媳妇的条件就降级了,她能不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