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贵族
过了一会,林医生来了。她端一杯水拿着两片药,小凡起身接过水和药,一股恨意油然而生,她眼含恨意地看了林医生一眼,没有言谢。林医生也看到了小凡的目光,她也没说话,转身走了。
给母亲吃了药,小凡对父亲说,明天去县医院给母亲做胃镜,父亲点头,依旧抽着烟。
在县医院,负责做胃镜的是小凡爸爸的同学。做胃镜时间不长,可小凡在门口焦急地等着。
时间超出了医生所说的十来分钟,小凡妈妈还没出来。虽然有父亲在里面陪着,小凡在门外还是很坐立不安。
终于,爸爸搀着妈妈出来了。妈妈的脸色很难看。
“妈,你感觉怎样?”
“我心里很难受,可能是插管子插的吧。”
小凡看到父亲的脸色很难看,心里不由紧张。过了一会,检查结果出来了:小凡妈妈的胃里长了坏东西。
办好住院手续,父亲单独向小凡说:“你妈必须尽快做手术,等做了病理分析才能知道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小凡呆痴痴来到车站。坐在回家的中巴上,泪水不停地流着,心里空荡荡的。
筹好钱,小凡妈妈准备手术了。小凡让小姨来家帮助照看。姬祥和秀梅来送小凡去医院。
“兔子啥的,你不要担心,我会帮你弄好的。”姬祥说。
“是的,我来帮你割草。你别紧张,大婶会好的。”秀梅安慰说。
交代好家里事,小凡坐上了去县城的汽车。经过几天的调整,她的心绪比刚知道妈妈的病时镇定多了。无论妈妈的病如何,作为长女她一定要坚强!她了解母亲,母亲很心窄,如果她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她会扛不住的,一定不能在母亲面前流泪!小凡对自己说!
十七
小凡母亲的病理分析出来了,是恶性的并已扩散。手术后必须化疗。
手术是县医院从市里请来的医生,已经花去家里大半的积蓄。小凡发现父亲十几天来,一下苍老了十几岁。噩运到来,也只有接受,小凡也仿佛一下成熟了很多。
术后的母亲更加虚弱,小凡在母亲面前表现的异常平静,时不时地向母亲展现笑容,以最大的努力安慰可怜的妈妈。
小凡看到父亲就马上想到那个女人,一股恨意就会占据心头。尽管这与妈妈的病没有根本的联系。在病房外的走廊里,父亲坐在条凳上抽烟。父亲平时抽烟很稀的,但现在几乎是烟不离手。小凡看着,又有些心疼起来。她轻轻地走到父亲跟前,蹲下扶着他的膝盖,仰望着父亲,看了一会,嘴里竟冒出这样的话:“我妈和姓林的谁重要?!”
父亲望着小凡,眼里充满怜爱,这是小凡第一次从父亲的眼里感到爱,也是长大后第一次靠父亲这么近。父亲把小凡揽在膝上,低沉地说:“我对不起你妈妈,但她是我割舍不掉的亲人。你还不太懂,怎么说呢——”父亲说到这里,流泪了。
看到父亲的眼泪,小凡一下又原谅了父亲。在她的记忆中,父亲和母亲从未吵过架,在别人眼里,这是一对很和谐的夫妻。在一起生活久了,父亲的爱情逐渐被亲情代替了,大概是这样吧?小凡想。小凡也不去追究了,没有意义了。电影电视中不时常有吗,没有爱情的夫妻却要在一起一辈子,在世间,不奇怪。她忽然想起一部电影中的一段台词,男主人翁对女主人翁说:我虽然对你就像自己的左手摸自己的右手一样没感觉,但割掉你的手却和割掉我的手一样的疼。或许,父亲对母亲的感情也是如此吧。
化完一个疗程后,小凡的妈妈准备明天出院了。医院离杨春家不太远,一班公交车就到了。吃了晚饭,小凡对父亲说了自己出去转转。然后她去了杨春家。
大门没插,小凡轻轻推开门,大门正对着客厅。只见杨春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那个叫小露的女孩就在杨春旁边紧挨着。小凡没看见杨春的妈妈和其他的人。只见他们看的有说有笑的,边吃着东西。突然小露拿着点心塞进了杨春的嘴里,接着,又塞了一块,杨春也没有拒绝。小凡刚才的心情一下来了360度大转弯,喜悦和兴奋没有了,伤心涌了上来。她本想悄悄地离开的,但逆反心理却使她走到了客厅门口,也不说话,让杨春和小露发现后,她便转身冲出了大门!她的出现,使杨春大惊,等明白过来,杨春立刻窜了出来,追到公交站台。恰好车也来了。
“小凡,你怎么来啦?你听我说——”杨春便伸手去拽小凡,小凡一甩手上了车,回头狠狠地瞅了杨春一眼,车子开走了。杨春怔怔地站在那里,他不知小凡要去哪里,更不知道小凡家里发生的事。
到了医院门口,小凡没有进去。她沿着医院门口的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路两边的商店有的很静,有的放着刺耳的音乐。路边的水果摊主,穿着脏兮兮的外套,紧盯着每一个过客,巴望着能有人来买水果。小凡依旧漫无目的地走着,昏黄的路灯下,路面比白天显得干净多了。小凡抬头看看天空,费了好半天的眼神,才找到几颗星星,在城市的霓虹灯下,天上的星星显得那么黯然无光,乡下的星星是亮灿灿的!
怕父母担心,小凡还是转身回医院了。
十八
那晚小凡走开后,杨春十分懊恼。自己日夜思念的人突然露了一面,又突然飞也似地逃掉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休息日,杨春没有去舅舅家,而是天刚蒙蒙亮就骑自行车直接去了小凡家。他要去见她,去问个究竟: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晚上,为什么不听他解释。一路想着,一路飞奔。他很久没骑这么远的路了,三十公里的路,他骑了两个小时,等他到小凡家时,已是吃早饭时了。而这时小凡还没有吃,她正忙着给小兔打预防针。
杨春刚进大门狗就叫了。
“大哥来了,妈,大哥来了!”天赐听到狗叫出来看到了杨春。
“杨春来啦,累不累?快坐下歇歇。”小凡的妈妈出来招呼杨春。杨春放下礼物,拿出一袋点心给天赐。看到小凡妈妈的脸色很苍白,明显的病态,杨春忙问怎么回事。小凡的妈妈便把情况告诉了杨春。杨春明白了。
“小凡现在去田里干活了吗?”杨春问。
“在前院喂兔子呢,我去叫她。”
“你别去,姨,我自己去找。”杨春向前院走去。前院是小凡的近房哥哥的家,贩药材发了财,全家都去了城里,院落空着,托小凡家帮忙看管。小凡就在院子里搞起了养殖。
这时,姬祥正帮着小凡给兔子打防疫针,小凡当然想不到杨春会一大早骑自行车赶来。大门敞着,杨春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看着。小凡和姬祥正忙着给一只只兔子打针,根本没注意到他。而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六婶看到了,六婶走到杨春旁边,瞅了瞅杨春,故意让杨春看到她,然后又朝院子里瞅瞅,也不说话,而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走了。
六婶回到家里便对正在埋头整理猪窝的刘叔说:“呸!仗着脸蛋漂亮脚踩几只船!”
“说谁呢?”老实的六叔有些厌烦但又不太敢完全表现地问。
“小凡呗!我给你说,我刚过来时,恰好县城的小子正站在大门外偷看小凡和姬祥在院子里干啥呢!谁都看得出姬祥那小子想着小凡。”
“够了!盐坛酱缸里都少不了你!人家不就是没看上你侄子吗?!你至于糟践人嘛!”很少反抗的六叔也许是干活太累了吧?心里特烦?竟然干大胆地“熊”了老婆!
“我就是想说——”
“咣当!”还没等六婶说完,六叔气的撂下抓钩不干出去了。
六婶望着这个男人似乎有些陌生……
再说杨春,看了六婶别有用心的笑他便进了院子。
“吆,来客人了!”姬祥先看见了他,小凡是背对着大门。听到姬祥的话她才转身看到杨春。但她没说话,把目光收了回来。
“正好,就这两只就打完了。”姬祥说。
把最后两只打完后,姬祥不知该再说什么,有些不安和不知所措,赶紧收拾针具告辞了。
杨春关好大门,走到小凡的面前。这个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孩明显比以前消瘦了许多。脸上也没有了往日的快乐。他也不说话,轻轻地把她拥在了怀里。小凡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了,纷纷坠落……
过了许久,杨春给小凡擦干眼泪,表情严肃地说:“我们结婚吧!我不想让你哭,我要名正言顺地疼你帮你。我回去就让我父母准备过彩礼。”
过彩礼是农村订婚的重要仪式,一旦过了彩礼,这桩婚姻基本就定了,双方频繁的往来就再不会遭别人的议论。虽然一纸婚书都不能保证什么,但必要的仪俗还是不能少的,这就是习俗的庄严性吧。
“我妈现在这样,我不想结婚。我们家有许多事你都不清楚。”
“我知道,小双都给我讲过。”
“那我弟弟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抱养的从小养大和亲生的也没什么区别。”
“可他的确是我亲弟弟,是我爸和另外一个女人生的。”
看着杨春差异的表情,小凡便把关于天赐的事告诉了他。杨春表示能理解。
吃过早饭,杨春帮小凡打扫了兔舍羊圈。和她一起干活,相思之情得以抚慰,他的心情很快轻松了许多。为了不影响明天的工作,下午他不得不赶回去了。
十九
在和六婶的吵架中,小凡说出了天赐的身世,可奇怪的是,妈妈竟然没问小凡是怎么知道的,心照不宣吧。
小凡下地干活去了。她母亲拖着虚弱的身体在家里干点力所能及的家务。家里无人的时候,她脸上的忧愁和凄凉便暴露无遮。坐在那儿,无声地流泪,心里翻江倒海。忽然,她想起了什么,走到屋角隐蔽处,翻出一个塑料袋子,她知道那是两包没用完的老鼠药。泪水依旧流着,呆痴痴地看了好半天,她最终还是把它放回了原处。虽然得了绝症非常痛苦,可是要抛弃自己的孩子和亲人,小凡妈妈还是难抉择。
“铃铃……你家的信!”邮递员送来一封信。小凡妈妈一看是小双从大学寄来的。她是小学文化,一般的字还是认识的。
中午小凡回来打开了信。
小凡你好:
表哥给我写了信,告诉了我你们相爱的情况。我真的很高兴,从表哥的信里我看得出他对你的爱是刻骨铭心的。他都准备娶你了。尽管我姑妈不大想接纳你,你放心,她拗不过表哥的。虽然我不能和你们在一起分享你们的快乐,但看着他的信,我都想恋爱了。被自己喜欢的人疼爱是件特别幸福的事吧?大学里谈恋爱的可多了,但我至今还未遇到让我心动的男孩。我由衷地祝福你们,要等到寒假才能见到你们,真慢啊,我好想你们!
你妈妈的病我也知道了,她现在好些了吧?小凡,你要想开些,旦夕祸福不是我们能左右的,顺其自然吧,你一定要坚强!
秀梅最近怎样了?来信告诉我吧,收到你们的信是我的一大乐事!
就写到这儿吧,祝福你恋爱甜蜜都是迟到的!
想你的小双
10·19
晚饭后,秀梅来找小凡出去走走。中秋过后,晚上已经很凉了。夜空一片深邃,星星格外地明亮。
秀梅告诉小凡自己准备开铺子,不仅仅来料加工,自己也试着近进些布料。说着话,秀梅时不时地叹气。
“忘了他吧,他不值得你再留恋了。”小凡说,她知道秀梅还想着那个当兵的。
秀梅半天不说话。忘掉他哪那么容易呢!
“姬祥不错的,试着处他吧。他腿的残疾不算严重,他现在是穷点,就怕你家不同意。可他人品好。要不,我来当红娘吧?”小凡说。
“不用,顺其自然吧,再说我——”秀梅不说了。小凡明白她想说什么。
“过去的事已经不重要了,人,过的是明天不是过去。只要是真心的,都没有错。”秀梅听了不吱声,小凡又说:“过的像做梦似的,理想离现实太远了。在农村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太难了!我还想办个图书室呢,不知哪年能实现!”
“你和杨春多好,彼此喜欢。你想过结婚吗?嫁到县城边比咱这强多了,起码将来有发展机遇。”
“等到年底过了彩礼再说吧,我妈的病还不知会怎样呢。”
“听说胃癌比其他癌症活的时间长。”
“那也因人而异,我妈心窄,已经扩散,近来说小腹也疼了。”
怕小凡心情不好,秀梅赶紧又把话题引开了。她们又开始憧憬未来了。她们正处在爱做梦的年龄。在电视剧中,人家说办个厂不费劲就成功了,可在很穷的乡村,要想做自己想做的事真的很难。尤其是女孩子!在常人眼里,农村的女孩子,长大了能嫁个好人家就行了,瞎折腾个啥?!一没资金二没经验技术的,她们的理想绝大多数都只是理想而已!
二十
小凡的父亲自从妻子手术后,比以前回家勤了,除了必要的值班。他还为妻子找了许多偏方,并亲手熬制,但妻子的病情还是加重了。对于生命的脆弱,人的力量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一场秋雨一场寒。深秋的雨天,已有些冷了,人们都穿起厚厚的秋装。已下了两天雨了,天仍没有睛的迹象,大一阵小一阵的,到处湿漉漉的。
小凡在前院,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呆呆地看着窗外,腮边挂着泪。桌上的纸上写着一首小诗:
读雨
窗外的银杏树
已是黄叶斑斑
叶尖垂坠的水滴
是成熟后溢出的凄凉
没有人能读尽这水滴的内涵
叹息这天地太小
吮不完岁月的泪水
眼下正秋雨连绵
又一次化疗后,小凡母亲的头发几乎掉完了,不得不顶起了头巾,脸色很暗黄。小凡当然心疼的不得了,但在农村,或者说大多数的中国人,都不善于把自己的爱用语言表达出来,都把自己的爱搁在心里,默默地给对方以牵挂。小凡常常背着母亲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