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继续变化，那汉子静静地悬挂在桃树上，双眼圆睁，小女孩抱住他软绵绵的身体悲伤地哭泣。
　　 冲天的鞭炮驱散了空中的乌云，屋里挤满了人，漆黑的棺材摆在屋子中央，一个女人在地上呼天抢地，却偷偷与一个胖脸汉子眉来眼去。
　　 画面中，胖脸男人与女人在不同的地方缠绵，小女孩默默地在蹲在房间的角落，身体瑟瑟发抖。
　　 小女孩在结了冰的池塘里洗衣服，她把冰块桥破，然后用瓷盆把水舀上来，一双手冻得通红。
　　 小女孩被女人用竹条抽打，遍体鳞伤。胖脸男人斜躺在床上，惬意地抽烟。
　　 小女孩越来越瘦，只剩皮包骨头了，然而胖脸男人和女人在喝酒吃肉时，她仍只能蜷缩在墙角。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胖脸男人搂着女人在两重棉被里睡得正香，小女孩却在另一个小房间里，身上盖着一个破麻袋，不住地颤抖着。
　　 胖脸男人气喘吁吁地挖好一个洞，女人身穿白衣，比划了一下，然后跑进屋里，过了一会，抱着一筐血肉模糊的东西跑了出来，直接到在胖脸男人挖好的洞里。
　　 天空中，变幻莫测的乌云里，小女孩的脸若隐若现，一双眼充满了足以燃烧一切、粉碎一切的怨毒。
　　 胖脸男人把洞埋好，填平，然后在上面盖了一间小木屋。
　　 胖脸男人和女人在各个乡村游荡，男人拉二胡，女人唱挽歌。
　　 胖脸男人买了一辆巴士，在漫长的公路上驰骋，女人依旧在乡村里游荡，一身白衣。
　　 火炉旁，胖脸男人和别人喝酒，熊熊的火光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的面孔，系着红头绳，对着胖脸男人微笑。胖脸男人骂了一句什么，把酒碗甩过去，却甩在了对面一条大汉脸上，那人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提着酒瓶砸在男人的胖脸上。
　　 胖脸男人脸上有了几道疤，仍旧往来于公路，他带着一车旅客渡河，白衣女人也在里面，他到了河边，一打方向盘，把车向小桥拐去。车却开进了河里，小桥却出现在五十米以外的地方。小女孩的脸在空中出现，阴冷地笑。
　　 ……
　　 我看着这一幕幕闪过的画面，终于朦朦胧胧地知道了一个大概。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7
　　 我醒来时，正躺在河滩上，从当空的太阳来看，时间是在正午。
　　 我已经离开了称为“死域”的老村，但我不满足于这个结果，因为我的兄弟们还在对面。我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想起了水中的奇遇，我回忆起了小时候溺水时的情景，这现象也许能解释为什么陈刚他们都神志不清而我却依然正常——难道我因为溺水变成了一个“通灵者”？
　　 对岸却空无一人。
　　 我脱下半湿的迷彩服上衣，扔在石桥上，然后缓步走上石桥。太阳很大，光线有些眩目，我看着自己强壮的身体，突然充满了信心。
　　 我走过老村，村口那棵邪恶的槐树迎风招展，我紧紧盯着它，我相信自己的眼神肯定充满仇恨，因为我讨厌这里的一切！
　　 槐树渐渐停止了摇摆，上面的树叶簌簌地往下掉，不是飘落，而是直接掉在地面上，瞬间变成枯黄的残渣。
　　 这情景把我自己吓了一跳。猛然想起了那个自称为“智者”的家伙说的话：“在这个地方，你能想到，就能做到——只要你的精神足够强大。”
　　 我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个魔鬼般的地方，正是那一群屈死的人，他们的灵魂由于仇恨的信念而强大，强大得可以控制这一片土地，所以进入这片土地的人，都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控制。
　　 而只要精神强大，我们也可以做到的。
　　 我有了一个比较浅显的初步计划：到那个小木屋里，把小女孩挖出来，我坚信这是问题的症结。
　　 然而，我面临一个很大的难题：陈刚他们——确切地说，是控制他们的灵魂——不会让我轻松地达成这个目标。
　　 我重新走到竹林地带，一接近这里，我就必须保持高度警戒。
　　 我远远地看见陈刚他们几个或坐或蹲，不知在干些什么。这让我放心不少——毕竟他们还不会打埋伏，我屈身前进，甚至采用了战术动作，目的只有一个：不被他们发现。
　　 我绕到小木屋后面，观察他们几个。
　　 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极度肮脏，绿色迷彩服变成了沙漠迷彩服。此刻，方志勇正在地上摆了一堆石头潜心研究，其余几人看得津津有味。我一度怀疑他们已经恢复正常了，但最终没有过去与他们会合，其原因是我一直没有听见他们说话——而正常的黄李松在清醒状态是不可能持续三分钟不说话的。
　　 我趁他们几个不注意，一个闪身进了小木屋。我一边在木屋里寻觅工具，一边暗自高兴这么轻松就混了进来。屋里经过他们的“洗劫”，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工具，我经过千挑万选，终于拿到一把弯弯曲曲锈迹斑斑奇丑无比的锄头。还来不及高兴，外面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真是阴魂不散！我都有些愤怼了，咬牙切齿地点头说：“来吧！”
　　 我纵身上跳，双手抓住横梁，一个卷身上趴在上面。刚隐蔽好，就见满脸煞气的黄李松闯了进来，他瞪大眼睛使劲地呼吸，看样子似乎把我当成了宿敌，非得致于死地而后快。
　　 妈的老子又没得罪你！我心里骂道，就在这时，他仿佛感应到一样，抬头向我看来，我们四目相对。
　　 没错，老子就在这里！我摆动身体，右脚毫不客气地蹬在他脸上，他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我轻飘飘地跳了下来，不给他调整的机会，冲了出去。
　　 方志勇在门外等我，看样子他已经恭候多时了，我刚把头伸出去，他就很及时地给了我一摆拳，这一拳的力量之重让我有左半边脸变大了的感觉。我咬着牙回敬他一直拳，正好击在他鼻梁上，但这一拳远不如他那蓄势待发一拳的威力，他只是身体后仰了一下就再次给了我一拳，这一拳很公平地让我的右边脸变大了。我一阵天旋地转，有些恍惚地半跪在地，方志勇的脸在阳光的照射下狰狞无比，正发出“桀桀”的怪笑。
　　 我双腿发力，一瞬间就站了起来，在起身的同时，我身体从右向后旋转，在背向他的同时抡开右拳，这轮圆的一拳想必有些分量，当我的拳头接触到他的时候，他再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易江磊低沉地嚎叫一声，突然加速向我跑来，他的动作有如猛兽，可是没有哪头猛兽会用工具，而他却有了随身兵刃：铁镐。那锋利的镐头让我有些紧张，因为我知道被那玩意弄一下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硬着头皮迎上前去，遇见有较长工具的对手，必须与之近战。易江磊铁镐一挥，我下意识地躲闪，他却没砸下来，而是用镐把在我肚子上戳了一下。这一下让本来肚子就很空泛的我极度难受，这种难受不是语言能形容的，而我却有幸体会。
　　 但我不会感谢这位兄弟，在他清醒之前，我们还是死敌。我趋身而上，不给他把铁镐扬起来的机会，和他缠斗。
　　 混战中，我们同时抓住铁镐，谁也不肯放松。我们互相被对方甩得双脚离地，一连转了好几圈。我首先稳住身体，给了他一个最常用也最熟练最实用的正蹬，这一脚看来发挥不错，他仰面倒下，而铁镐却到了我手里。
　　 他“腾”地站了起来，舌头伸在外面大口喘气，状态有些吓人。我活动了一下各大关节，又蹦了几下，以便保持兴奋状态和关节灵活性。他当仁不让地向我扑来，步子有些机械，我迎上前去，左手格挡，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击他脸部。他后退了一步，这一步给了我起跳和发力的空间，我一个很完美的转身旋踢，狠狠地击打得他趴在地上。
　　 我正颇为得意地回味刚才的动作，背后沉重的脚步声吸引我回头观望后，心情顿感不爽。
　　 陈刚魁梧的身躯缓缓向我逼近，斧头在手里灵活地倒转着。我把铁镐一扔——我不会使用这些危险的工具来对付兄弟的，尽管对付他是最费劲的。
　　 我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陈刚，背后一人扑来，一下把我搂了个结结实实。他的力量是如此巨大，结实的小臂上肌肉高高隆起，上面筋脉凸显。我胸口被勒得生疼，连呼吸都感到困难。陈刚向我奔跑过来，他的步子很大，也很有气势，如果是打篮球的话，相信一般人看见这阵势，都会退避三舍。
　　 我用尽全身力量，照后面跺了一脚，易江磊吼了一声，仍不放手。我把头死命往后一撞，这一下撞得很实在，我都有些天旋地转了。那只胳膊松了一下，紧跟着我双臂一振，然后双肘狠狠地向后顶去。
　　 易江磊“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这时候陈刚的斧头已经横扫过来，我低头险险避过，感觉斧刃都贴着我头皮了。
　　 陈刚举起斧头，以力劈山河的气势当头一斧，我闪在一旁，总算稍稍稳住身体。
　　 陈刚却撑着斧头双腿同时飞起，重重地踢在我身上，我向一侧倒去。还没等我爬起来，陈刚就抛了斧头，飞身把我扑倒在地，然后他双手张开，锁向我喉咙。
　　 我拼命用手格开，却被他擒住双手，他的力气跟牛一样大，我无法挣脱，只得由他逮住我双手狠狠地往地上砸。
　　 我敢发誓从来没有这样疼过，那种痛苦有过一次一辈子都心有余悸。
　　 他坐在我腰上，我拼命用脚踢他的后脑勺，但是他浑然未觉，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而一旁，方志勇、黄李松、易江磊都站了起来，缓缓地围了过来。
　　 我绝望地挣扎，但在体壮如牛也力大如牛的陈刚面前，这挣扎只是徒劳。他再次锁喉，我抓住他双手，竭力抵挡。他圆睁着血红的双眼，脸上青筋暴露，腮帮子高高鼓起，状态很是凶狠。
　　 “陈刚！”我嘶哑着嗓子对他吼了一声，他顿了一下，表情有些愕然，似乎一愣，然后若有所思。
　　 我一挺腰，双拳齐出，打在他脸上，他身子一歪，倒向一旁。我迅速跳了起来，一个个喊道：
　　 “易江磊！”
　　 “黄李松！”
　　 “方志勇！”
　　 他们围在我身边，傻傻地看着我，我实在是没有了力气，颓然坐在地上，心里就一个想法：要杀要剐随你们了。
　　 陈刚忽然问：我怎么睡在这里？
　　 这是我和他相识以来，他所说的话里面，最让我感动的一句。
　　 易江磊忽然伸了一个懒腰，“怎么浑身疼，哎哟！”
　　 黄李松摸着鼻子，“我怎么感觉鼻子有点歪。”
　　 方志勇：“我好像被谁打了一顿。”
　　 我赶忙附和：“是啊！怎么浑身酸疼，就像是被谁打了一顿一样？”
　　 陈刚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衣服弄这么脏了，回去有得洗了，身上真舒服，就像是被谁给我按摩了一样。”
　　 我拾起易江磊的“独门兵器”：铁镐，向小木屋走去。
　　 陈刚他们好像也想起来了什么，静静地跟着我走过来，黄李松诧异地说：“怎么好像到下午了——我们不是早上过来的吗？”
　　 我心里说，你当然不知道了，我和你们战斗了一上午。
　　 我们轮流一镐镐地挖下去，不多久，易江磊大吼一声：有货了！
　　 黄李松眼神中满是惊喜，“千年文物出土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下面埋的是什么东西，只是故意活跃一下紧张的气氛。
　　 一个坛子被我们小心翼翼地挖了出来，我们如临大敌地揭开一看：
　　 一堆污秽之物，其中至少包含大粪这种元素。
　　 方志勇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就这。”
　　 陈刚一脸的坚毅，“再挖。”
　　 其实不用再挖，端出坛子后，底下一个大红木箱紧跟着就重见天日，我们轻轻地拂去面上的尘土，再开挖一尺左右，把木箱整个端了出来。
　　 木箱已经开始腐朽，无数蚂蚁在上面穿行，我缓缓地打开箱盖，陈刚他们围了上来。
　　 箱盖大开，不出我所料，里面是一堆骸骨，乱七八糟的挤在一起。我们手忙脚乱的把箱子抬到外面，然后去了一趟竹林，拾来一些枯残的竹枝，弄成整齐的一堆。
　　 我们开始像拼图一样把骸骨拼成人形，拼好之后，我们静静地站在一旁，黄李松蹲在地上点火。
　　 一阵奇异的风刮来，将黄李松打火机上面的火苗吹灭，这风来得很古怪，就像是平地里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并且还感觉阴森森的。我们站了起来，看着天空的颜色渐渐变得昏暗，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云朵都慢慢地被吸进去。
　　 这情况诡异之极，我们顿生渺小无力之感，就在这时，我突然看见我们昨晚过夜的那间房子后面，拐出来一堆人，正是昨晚听挽歌时的原班人马，疤脸汉子和白衣女人走在最前面。他们衣衫破旧，指甲奇长，目光碧绿，张开双臂向我们走来。
　　 难怪火都熄灭了！我定定地看着这些鬼魂，心中的仇恨的憎恶无以复加，只有一个强烈的意念：去死，去死！
　　 有些鬼魂慢慢消失，像是被空气吸收了一样，但还有一部分仍向我们走来，并且越来越进，疤脸汉子和白衣女人已经距我不到十米。那阴风越来越强劲，拂过我的身体，难受得像是被掏空了五脏六腑。
　　 黄李松问，“你在看什么？”
　　 易江磊用北方方言说：“有毛病！”
　　 我说：“你们和我一样，看着我面前，集中意念，心里想：快死，快死！”
　　 这一刻，我相信自己眼中的烈火足以燃烧一切，我们五人同时盯着前方，如果此刻有人经过的话，他一定会认为我们几个当兵的是神经病。
　　 疤脸男人和白衣女人的表情狰狞可怖，张牙舞爪好像在挣扎，接着他们就渐渐消失了。
　　 乌云散尽，天空重归晴朗，微风轻拂，一切是那么的轻松和惬意，如同战争后的和平。黄李松点燃竹枝，我们并排站在一起，垂手而立。火光熊熊中，我想起了那些画面，心里说：安息吧！
　　
　　 尾声
　　 回到高山哨所后，我们集体大病了一场。
　　 当然，在我们的巡逻报告里面，没有提到那些东西，就算我们说出来别人也不会信。不过，我们再也不会去老村那个鬼地方了，谁知道那里又会冒出什么古怪东西。
　　 有些时候，我们几个又在一起讲故事，但是大家小心翼翼地避免讲到鬼。在此之前，我已经向大家介绍过我在水底下的所见所闻，只是省去了他们发疯的那一节。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莎士比亚的画像，联想到那个所谓“智者”，感叹道：真他妈像。
　　 那只小乌龟终于寿终正寝了，我们把它遗忘了很久之后，意外地在鞋架后面发现了它的躯体，不过仅剩下一个空壳。这让我们懊恼不已--没有在它健康时给下酒。
　　 到下一次巡逻时，我们几个静极思动，跃跃欲试地狂奔下山。那天是一个阴天，我们远远地看见一条汉子扛个麻袋，佝偻着身体上山。
　　 哪个傻逼？绝对是跑错了路，这座山头是我们独家所有，就这一家门面。
　　 “兄弟，跑错了没有？”易江磊大声嚷道。
　　 那人并不答话，一直向山上走，我们越来越近。我有点佩服这人的体力了，扛这么大麻袋爬这么高山，这点我是自愧不如。
　　 我们相遇了，五双眼睛盯着这个汉子。
　　 汉子抬起头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阴恻恻地一笑：“没错，就是找你们。”
　　 我们一声尖叫——这人脸上一脸的疤，就像是横行的蜈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