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萍聚(小说)
终于有一天车间主任宣布说这批货赶完了全厂放假两天,整个厂里的人感动得就差没痛哭流涕了。第一天全厂的人都躺在床上补觉,整个厂安静得像个坟墓一样,烧饭的阿姨挨个地到宿舍敲门:“开饭了,开饭了!但是没有人应她。”
第二天娅娅又开始回魂了拍了拍一柳说:“一柳我们很久没上街了,出去逛逛吧!”
有些日子没上街,一柳感觉自己好像的从很遥远的地方回到这里一样,又陌生又熟悉。到了菜市场一柳拉着娅娅进去路过一下,走进去才发现菜场已经搬走了,里面摆满了陶瓷和根雕,门口也不会再有老奶奶在这里卖黄瓜了,这街果然变陌生了。
树上的落叶纷纷扬扬地在风里飘着,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清洁工在不停地扫着落叶,前面扫完了后面落满了,后面扫完了前面落满了。一柳拉着娅娅跑到百货商店,百货商店的外墙上画了一个圈,里面写着一个鲜红的拆字看起来令人触目惊心,一柳马上联想到了一片残垣断壁。走进店里营业员正在整理货柜,店里的商品稀稀拉拉的,看上去很快就要关门了。
“这里要关门了吗?”一柳问营业员。
“这条街要改造了很多房子都要被拆掉。”营业员用手指着门外画了一条弧线。
一柳走到外面果然到处都画着鲜红的拆字,街上充满一股萧杀之气,这条街在不久后会永远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或许这只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一粒微尘,跟着消失的是这个时代。
录像厅的广告牌上又发布了李连杰的新片,娅娅拉着一柳一头钻进录像室里去了。录像室里空气逼仄充斥着浑浊的烟草味令人窒息。录像里上映的都是香港的警匪片,不是追,杀,砍,就是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做一些让人血脉喷张的动作。一柳昏昏欲睡,娅娅却看得津津有味。片子换了好几回,一柳对娅娅说:“我们在这里看了很久了回去吧!”
娅娅说:“后面李连杰的片子还没放呢,再看一会。”
从录像厅出来街上已行人寥寥,路灯下的树影清晰分明,两个人没带手表分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街上空荡荡的两个人那‘哒哒哒’的清脆的脚步声让人听起来特别刺耳。转到街角的时候,突然从角落里冲出一个男人一把就揪住了一柳的长发,两个人吓得大声尖叫,娅娅在街上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空荡荡的大街上没有一点回音。一柳从这个男人身上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酒味冲着娅娅喊:“娅娅小心这个人喝醉酒了。”
娅娅从街边找了半块砖头冲向醉汉:“我跟你拼了!”
醉汉身材高大,娅娅每次冲上来都被他用一只手挡回去了。一柳的头发被醉汉拉来扯去的痛得眼冒金星急得冲娅娅大骂:“笨蛋,砸他脚啊!”
娅娅马上反应过来用砖头狠狠地砸中了醉汉的脚背,醉汉惨叫一声松开一柳的头发,抱着他自己的脚疼得大叫。娅娅一把拉着一柳没命地往回跑。
跑到厂门口,两人都捂着肚子蹲在路边喘气,一柳惊魂未定地说:“吓死我了!”
娅娅看了看一柳喘着粗气说:“一柳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像什么?”
“疯婆娘!”
一柳摸了摸被拉的乱七八糟的头发和疼得火烧火燎的头皮说:“明天非剪了它不可。”
一柳在镜子前坐了好一会了,理发师还拿着梳子帮一柳梳着头发。
一柳问:“师傅怎么还不剪啊?”
理发师说:“小姑娘你想清楚了吗?这么好的头发剪了留回去可不容易。”
一柳说:“师傅别纠结了,拿起剪刀闭上眼睛照着我的头发“咔嚓”剪下去就好了。”
理发师将剪下的长发放在一柳面前说:“小姑娘把它放好,这头发能卖不少钱呢。”
一柳看着自己的头发心里也挺后悔,但后悔已经没有用了。
理发师问一柳要剪个什么发型。
一柳指了指娅娅说:“跟她一样给我剪个齐眉的马桶盖就行了。”
不一会地上就落满了一柳那乌黑的头发,一柳照着镜子自恋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说:“美少年啊!娅娅我们现在是双胞胎了,以后晚上出门就穿上男人的衣服,咱们两个都是帅哥了,不用再怕遇到坏人了。”
年关将近天变得异常寒冷,宿舍里到处漏风睡到天亮被窝都像浸在水里一像冰凉冰凉的。娅娅睡到半夜冷得受不了就抱着被子爬到一柳床上,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取暖,冷风“呼呼”地像要钻进人的头皮里去,一柳和娅娅就用被子蒙着头睡到了天亮。
这两天那个安徽人的宿舍里陆陆续续有人提着行李走了,他们怕春运太挤到了年前回不去,去向火炮子提出让他们早点回家过年,年前活不多火炮子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
今天朱英的老乡要走了,她跑到一柳的宿舍逐个的跟宿舍里的人一一握手告别。她说我先走了,你们在这里要好好保重,那语气让人感觉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味道,那种生离死别的味道让大家心里充满伤感。有些最后一次的离别,真的跟死亡无关。
大街上好像突然少了很多人,路边的树枝上光秃秃的,几片没落尽的叶子挂在枝头被风刮得“啪啪”响。一柳和娅娅百无聊赖地在街头转了一圈,百货商店和一些店铺已经大门紧闭。过些日子就会有许多推土机在这里穿梭,这些房子会变成废土被运到某一个垃圾填埋场,这里会变成另一翻新天地,但这一却与她们无关了。她们只是再到这里看一眼,看一眼这个曾经给过她们许多快乐的地方,然后跟它说再见!
兰溪的月仙她们今天要走了,娅娅表姐靠在宿舍门口依依不舍地对月仙说:“你们今天就走啊,路上小心点。”
关于月仙抢了她小姐妹男朋友那件事已经是过眼云烟了。从那个门口出去的人越来越多,里面的人越来越少,这些人大部分都不会再回到这里。火炮子还一样会找人到处去招工,明年这里还会上演着同一类戏码。
一柳和娅娅今天也要从这里离开了,娅娅表姐说:“一柳,娅娅,你们这么好以后要多联系,多写信,一柳你有空到磐安来玩啊!”
娅娅说:“一柳我比你近我先送你上车。”
娅娅帮一柳提着行李,两个人一路沉默不语,分别的时候如果觉得抱头痛哭没有意义,也只能这样默默无语地结束。
站台边的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过去,一柳和娅娅中间只有风在“呼呼”地唱着。一柳的车来了,娅娅帮一柳把行李提上车,车启动的时候娅娅大声地哭了,一边哭一边追着一柳喊:“一柳别把我留给你的地址弄丢了,别忘了给我写信。”
一柳看着娅娅跟在车后向她挥着手,看着娅娅这样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茫茫人海,这个世界一片模糊了。用短暂的相聚去换取漫长的回忆,或许这就是人生。相聚,分离,相聚又分离,化成了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的一段段记忆,慢慢地将人这一生填满了。
一柳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娅娅的回信了,一柳想娅娅身边肯定又有了一个一柳了吧!一年后一柳突然又收到了一封娅娅的来信,娅娅在信上说:“一柳对不起,很久没给你写信了,其实我一直都很想你的,我们现在都用传呼机了,我把呼机号码写在信里了你呼我,以后联系就方便了。一柳我已经结婚了,嫁给了那个眼睛大大的,个子高高的邻居,我们造了小洋楼,站在我家楼上可以看到一大片湖泊,湖泊上烟波浩渺,远处的山脉像一条条绿丝带绵延不绝,落在湖边的水鸟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美极了!一柳你有空一定要过来看看。”
一柳从抽屉里找到那盒她和娅娅一起录过歌的磁带,在储藏间翻出那台录音机。插上电源录音机的灯亮了居然还能用,一柳把磁带放进去摁下播放键,录音机里传来“沙沙沙沙”磁带转动的声音,一柳闭上眼睛慢慢地等着,许久以后录音机里“咯咯”两声“沙沙”的声音停止了。一柳打开录音机磁带已经转完了,时间还是把她和娅娅处心积虑留下的印记抹去了。
一柳手里捧着磁带轻轻哼着:“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不必费心地彼此约束,更不需要言语的承诺,只要我们曾经拥有过,对你我来讲已经足够,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只愿你的追忆有个我。”
“娅娅我只愿你的人生像那湖泊一样美丽,幸福像湖泊一样浩瀚,像山脉一样绵延不绝。”一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