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师徒二人行(小说)
老板娘前边指路,师徒俩来到后台一室。立马就有四只毛色大小不一的鸡连同一部鸡鸣合奏、一地鸡毛和满堂鸡屎臭热情款待了两人的耳鼓、眼球和鼻孔。诸侯下意识捂着鼻子往后一缩。山娃是山野出身的孩子,第一时间对此接待虽略有不适,但很快就有了种回家的感觉。一边喳喳叫着,一边脚踩鸡毛鸡屎满屋子追赶咯咯乱叫的几只鸡。诸侯说了声,尽大的捉。别贪多,就一只,一只噢!说完,乘机后撤,让老板娘领着搜索好酒好肉去了。
山娃自以为在农家长大,捉个鸡还不是手到擒来?没料想这些鸡非但不肯乖乖就范,满屋蹦跳且低飞,而且还有一只特大号的鸡飞到窗边,举喙乱啄,居然啄开简易窗扣,撞开窗户,飞出室外。其他三只也是反应迅捷,紧跟着飞跳成功,间不容发。山娃穷追不舍,也只是捕捉到了最后一只母鸡尾巴上一根翎毛。
拿着这根鸡毛当令箭也毫无用处,只得效法飞鸡当飞人,把窗户彻底打开,爬上去噗的一声飞跳下去,没成想窗口离地近一丈,毫无心理准备的山娃贸然“空降”的结果是一屁股墩在地上,比方才墩在桌子上可实在多了,实在得呲牙咧嘴好半天才爬将起来,放眼四面八方,搜索鸡们去向。
一时间仿佛中了迷魂咒,方才那四只鸡居然在一马平川的一片菜地上蒸发了。山娃狠命揪着自己的头发,暗暗发誓:今儿我抓不到一只鸡我誓不为人。然后又暗自开脱:谁叫鸡有翅膀,飞出我视线之外了呢。看不到鸡,这誓言就不作数。
怏怏的,正想走回厨房向师傅报告猎物失踪的消息,猛可里眼前一亮,风吹菜低见鸡冠。还愣着干什么?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呀。山娃对自己吼了一声,以自己百米冲刺进入过十一秒的速度踏着绿草绿菜朝鸡冠方向迅跑。
热血冲冠冷气也冲冠惶惶然如穷寇的鸡们,不为红颜为逃命,跑不过就飞,就向空气求救,情急之下给逼出了返祖奇功,挣脱庞大身体对地心的吸引力,一对在平素使用频率不高使用效果不佳的翅膀刹那间给倾注了鸡血一般,急速划动空气,飞上了一人多高的上空,做各种曲线或弧圈飞行表演,虽然不时在瓜棚豆架抑或地上落落脚,不待山娃靠近,转瞬起飞,不时还拉一泡热烘烘的鸡屎到追击者的头上,把个山娃弄得气急败坏嗷嗷直叫团团乱转频频起跳,却总是差那么一截子。
山娃再一次用屁股墩地了。这回说是被飞鸡折腾的,也不尽然,从他用手撑了好几次地也没有站起来这一点看,主要还是给饥饿打败了。他不管不顾了,随手拔出萝卜带出泥,扯下菜樱子,粗粗地揩拭几把,再用衣袖狠擦几下,张嘴就生吃起来,不几下,一个萝卜就填充了胃囊的一个小小角落。正欲再拔一个,可一股青涩辛辣气味从胃里翻上来,顿觉难受,便索性躺在菜地上,大口大口的吃着空气。
没吃几下,眼前一道弧线一闪,一团湿淋淋软绵绵而又沉甸甸的东西飞入了自己张开的口腔。又是那可恶的鸡屎吧?真倒他八辈子霉了,这回可直接拉到俺口里来了?噗的往出吐,可非但没吐出,反而让舌头尝到了甜头,尝到了鲜美的味道。遂下意识大嚼起来。原来是蘸了肉汤的馒头。爬起来一看,师傅驾到。不用说,这手飞掷馒头命中俺口的绝技就是他老人家使将出来的咯。他一手屈着俩指头,敲着俺脑袋瓜,更让人称奇的是另一只手居然抓着那只最威武最漂亮也最捣蛋的特大号雄鸡。可恨可恼的是,这只鸡,这个方才把自己玩弄于翼翅和肛门之间的家伙此刻即使成了师傅的俘虏,还直瞪着自己,骄傲地昂起头,张开尖利的嘴,喔喔喔地唱出最美鸡声了呢,不知是唱它自己的挽歌呢,还是嬉皮笑脸对俺这个手下败将唱嘲讽歌?
不看这厮了,山娃举目看高处,空中飞鸡不见了,早还原为行鸡,在菜地里悠闲觅食啄虫子了。不过少了一只,它们似乎一点也不哀伤,甚至还觉得它们每只鸡可吃的东西更加多了,而且不再受那蛮横的家伙欺负。要不,为什么谁都不朝师傅手中的大公鸡瞥一眼呢。
“师傅,真神啊!你老人家是怎么抓住这飞天大鸡的?你不是要吃老母鸡的,怎么抓来这大公鸡充数?”山娃不由得对面前这位驴友宗师采风达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起来。
诸侯摊摊手,耸耸肩,拍拍山娃红脸蛋,吐出一串话:“改主意了,想让你小子长精神长能耐,没这大公鸡还不行。至于抓鸡,没啥可说的。当时你不看,这会儿我再说得淋漓尽致你也学不会。以后可别错过眼见为实的机会了哦。当时,你这双眼这张嘴都朝着天上去了,再不就是啃萝卜去了,我这个大活人来了你都不晓得。小子,我只给你说一句,什么时候都不要被猎物牵着鼻子走,要耐心守候,瞅准有利时机,主动出击,一击奏效,马到成功。譬如说这飞鸡毕竟不是飞鸟,飞不多远就要落下歇脚,你就要事先矮下身子,憋住呼吸,悄悄设伏,只待它一落地,毫不犹豫,闪电出手,一抓抓个正着。好了,今儿不完全怪你,肚子饿也算一客观原因。赶紧跟我用肉汤泡馍填肚子去。”
山娃脑袋像捣蒜一样地点个不停,随诸侯走回店面。诸侯提着公鸡进了厨房,山娃朝桌上一大盘馒头扑过去,一通猛啃,很快就消灭了一大半,手还要伸过去,被从厨房出来的诸侯一掌打开,训斥道:“悠着点,待会儿还吃鸡不?”
“吃呀。不吃鸡进这店干嘛?可鸡呢?你不会这么快就收拾好了吧?这就能吃了?”
“你爹你姑都跟你说好多遍了,对师傅要恭恭敬敬,又忘了称‘您老人家’了?嗯,我是不老,可相对于你这毛头小伙子来说,还不是老人家么?再忘了,小心掌嘴的伺候。来,跟我进厨房采采风。”
厨房里那个香味啊,直往鼻孔里扑。炊烟与锅里冒出的水蒸气缭绕在一块,氤氲了整个厨房。灶台下,是那“孙二娘”忠于职守添柴续火;大锅边,一条颀长而精廋的汉子正在一手炒锅一手铁勺地烹小鲜玩潇洒呢。还有不可思议的是,案板上,一个大盆里,高高堆起大卸八块、不,大卸八十块的鲜嫩雄厚的鸡肉,旁边摆一大碗嫣红的鸡血。
诸侯心道:怪哉,方才自己吃下两个馒头,再带一个出去给捉鸡不到的山娃疗饥时,厨房里明明只有“孙二娘”一人,冷火秋烟的,就这么会功夫,烟火味撩人,菜香味扑鼻。方才把活鸡提进来交给“孙二娘”的时候,这夜叉还在张罗着找菜刀要我亲自“主刀”呢,我说等会儿,等出去不让那傻小子傻吃。就这么几分钟光景,那只羽毛斑斓的大公鸡就成了一堆赤裸的肉块和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色液体。这可真是神仙杀鸡的节奏呀!更叫绝的,还大变活人,变出了一个“菜园子张青”掌大勺。看来这酒家不是黑店也是来头不小的神马店哟!
“菜园子”示意“孙二娘”暂且退出柴火,速速颠了几下炒锅,舀出鲜嫩喷香的鸡杂碎,就拉着诸侯的手去外间“借一步说话”去了。山娃又是惊叹又是惊疑地询问“孙二娘”到底是咋回事。得到的回答是“回去问你爹。不过你爹不会跟你说。”
山娃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可摸不着俺不摸还不成吗?他从来就是个不让疑虑折磨自己的单纯孩子,这会儿最迫切要做的事就是伸出几只手指,捏起一把鸡杂碎往舌尖上放……
二十钟后,在舌尖上翻来覆去滚动的不仅有鸡杂碎,还有鲜香酥嫩的黄焖鸡块,农家腊肉、熏鱼和萝卜、白菜、芫荽等七八种菜蔬,当然也有醇香的高粱酒。不过,这种火辣辣的液体,山娃只能浅尝辄止,象征性滴了几滴,杯子就被诸侯夺走。诸侯也不是自斟自饮,不是真要消灭真能消灭一整壶的主儿,他把掌柜的和老板娘都请上了桌。在喝酒这活儿上,这一对还真有点梁山上菜园子和母夜叉的范儿。三人推杯换盏,划拳行令,热闹得不可开交,山娃却因吃得太饱太香而一头扎在桌子上打起了呼噜。
“菜园子”把山娃抱起,送到床上,返回再跟诸侯碰了三杯,诸侯在最后一碰的时候压住了杯口,说了句:“且慢。你得跟我全盘交底。刚刚你叫我借一步说话时,说这是一个局,一个善意的局,你压根就没去帮人家做白喜事的掌大勺,你一直躲在后台,那些食材你早就准备好了,包括那鸡块——此鸡非彼鸡,我捉到的大公鸡你早就暗中释放了——孙二娘哪里不会干粗活?连细活也干得顶呱呱。可现在你们必须告诉我:为什么预设这样一个局,让我们特别是让山娃又劳其筋骨又大快朵颐还大长见识?你们早就晓得会有咱师徒俩路经此地,一切都在你们预谋中掌控中。设局人还有谁?为什么这样做?嗯,天机不可泄露吗?尽可放心好了,就算真是天机,泄露到我耳朵里,就等于永远不会泄露。我以堂堂诸侯的名讳和人格发誓。”
“壮哉诸侯,快人快语!好,事情很简单,局很简单。我们只是局中的棋子。设局的是……是……是方董,应该就是你诸侯的大舅哥吧?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想,以你绝顶聪明——诸侯,用不着我一五一十道破了吧。怎么样?这杯酒还是干了吧。”
“干!好,很好!为小诗他哥的良苦用心,咱还得再干一杯。”
三、街头行侠
这个礼拜天,诸侯没打算顶着贼辣贼辣的大日头去乡野采风,当然也不会破坏他虽不成文却奉行数年从不间断的闻鸡起跑之晨练规章。这天太阳还没探出脑袋,他就叫醒山娃,简单洗漱后,一起在河堤上小跑加暴走十公里后,回家一人一通冷水浴。其时小诸侯还没起床,老婆方小诗的馒头包子豆浆倒是准备好了如山如海的一餐桌。
山娃抓着个大肉包子正要张嘴大啃,破天荒地想起了礼节问题,居然从嘴边拿下食物,重新搁到大盘子的“山”上,朝女主人说了声:“姑妈,一起吃吧。不,还是再等等弟弟吧。”
“嗯,还不错,傻小子跟你姑爹两个月的晃荡,还真涨姿势了。赞一个!好了,有你这份心就够了。你弟弟难得睡个懒觉,有我等他就行了,你们先吃吧。别忘了,诸侯,吃过饭你还得去买菜,另外,还得去药店论理呢。”
论理?山娃自然不明就里,一边飞速大嚼和狂饮,一边直愣愣地望着他姑爹诸侯。
“别这么傻不拉几地拿目光勾人,待会儿你跟我去就是了。反正带你这个拖尾巴狗也带几十天成习惯了。到时你只要不吱声,不死死看别人,凡事动点脑子寻思寻思,寻思不出,回来再问我就成。”诸侯对山娃这样关照有加,也不仅仅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且领了大舅哥一笔“巨额培训费”的缘故,主要是看这小子道德素质还不错,骨子里其实也不算太愚钝,几十天来,觉得还有点孺子可教的味道。
两人风卷残云拿下大半个“山头”和“海洋”,诸侯把印满汗花的几件衣裤往洗衣机里一扔,换上干净装束,一把从茶几上捏起那张药店的电脑小票和一个盛了几盒药的小塑料袋,带着影子似的山娃出门了。
在路上,还是拗不过山娃好奇的追问,诸侯简单说了说昨晚的一场小小疏忽可能引发的纠纷:“昨晚,在药店给你姑妈买药后,拿着药和小票,看也没看一眼,就屁颠屁颠回来交差。姑妈看完三集电视剧,然后服药,准备睡觉了,随意地拿起小票一瞧,她老人家那火眼金睛简直像照妖镜一样照出了小票上的猫腻,这些药被计算了两次费用。我说这也不应该是什么猫腻吧,多半是收银员一时疏忽,看走眼了,算错了。反正是医保刷的卡,数额也不大,就吃个哑巴亏算了吧。可你姑妈不依不饶,非要维权,非要我第二天去找人家理论理论。到时怎么理论,你给我站远一点看着,别插嘴,看我老人家怎么分分钟维权好了。”
诸侯明知跟山娃这愣小子说这些,他也弄不太明白,可既然要说,就算没有听众也非得说个充分,把自己说话的风格使将出来不可,更何况身边毕竟还有两只耳朵在收听。
山娃闷声不响,也把这事儿的原委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心里默默做好了必要时候伸伸援手,为姑爹姑妈的利益哪怕被打破脑袋也得亮亮拳脚的打算。至于诸侯,则是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预演将要出现的一场口舌之争,做好了唇枪舌战迎战好多张利嘴的心理准备。
事实上,他们这些准备完全是多余,口水和拳脚完全没有用武之地。美丽的收银员女孩出乎意料地通情达理,满面春风接待诸侯来访,看看诸侯递上来的药品和小票,再对柜中同一款药品稍作盘点,很快便厘清事实,承认倏忽,一个劲地道歉。当然,还恭恭敬敬双手奉上昨晚多收的钞票喽。嗨,都是挺括括的现大洋呢。
诸侯不免窃喜:坏事变好事,医保卡上原本只能用来支付药费的死钱变作流通范畴极广的活钱了。遂打了个响指,让山娃跟着自己得意洋洋去买菜。
站在琳琅满目、百色斑斓、五味杂陈却也目眩神迷的菜市场,正自踌躇如何“下手”拣自己要的菜,忽闻“钱包,我的钱包……扒手,扒手,抓扒手……”的大叫,煞是刺耳。循声望去,一老一壮在菜场旁的大街上猛跑,两人相距一百多米,且距离大有进一步拉大之势。老者追壮者,显然气力不加,腿脚不行,用声音求援。
诸侯自忖不比那壮者老,而且长跑暴走多年,再加上还有个年轻彪悍的飞毛腿跟班,这见义勇为的事儿不干一回还真对不起咱这实力。于是,叫山娃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来狂追他几百上千米,不过,切忌靠近那扒手,谨防凶器。只须给我追上,超越,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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